方才叩开我师尊浔阳郡主的房门,就有个什么东西朝我飞了过来。
我和白娘娘认识了这些年,若说学得最精的事情,大概就是她朝我扔过来的第一个东西,尽量能用脸接就别伸手去接。但是巧在我今日有备而来,手上端着的粥菜方才熬好,尚且可以躲过之后,怂里怂气地小心翼翼地端到白娘娘面前求个宽限。
「师尊这一大清早的动什么气,快来趁热吃……」
白娘娘还是冷冰冰的,「许是谢掌门现在有江陵剑行这等靠山,胆敢堂而皇之地在本座的长云居里金屋藏娇?」
浔阳郡主名义上是个身份尊贵的居士,但她到底是在庐山安身半生,以她的武功身份,大半个江西武林都在她的指掌。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从一开始就没想着把那个逃婚新娘子瞒着她藏起来。「弟子这不是怕……若冒然把她送回去,她夫家揍她怎么办?」
「你是不是在本座这里煮粥煮傻了,」白娘娘冷笑道,「你若不把她送回去,她娘家揍你怎么办?」
我顿时血都冷了。
道是喝酒误事,古人诚不欺我,我竟然连这新娘子的姓名都尚且不知,就像个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蠢娘们,亲手把她带来庐山。
往前梁三同我讲,你若想试试一个人都多大的本事应付麻烦,干脆就给他随意扔这两个差事中的一个。
「一个是初出茅庐的少年江湖客,一个是名门正派的逃婚大小姐。」
我一路狂奔,叩开了新娘子的门,开门的时候,她的一身嫁衣已经叠好,自己则打扮得像长云居的一个小道姑一般。她方要开口,我已经拦住了她的话头。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和我过来。」
正赶着长云居一干入室外室的师兄弟们都在用早膳,自然没有人会留守在藏书楼里。跟出来的时候她还算乖巧。但当我将她带进藏书楼的时候,有那么一个转瞬,我很确定她偷偷地笑了一下。
毕竟如她这么好看的女孩子,若真是笑了一下,都不太会让人轻易忘记。
我是没心思管这位女中豪杰究竟乐个啥,毕竟少女的心思总是相似。在长云居藏书阁的回廊里,我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她,「我是谁?」
大小姐愣了一下,噗嗤地笑了出声。
我假意在她脸上抓了两把,「不许笑。问你话呢。」
大小姐收敛了笑容,佯作一脸正经。「你是谢剑圣。」
我一口老血差点在喉头把我呛死。可以可以,借你吉言了。不过她这么一答,便把东京洛阳的旧时给排除了个干净。这般胡乱称呼,想来也不是什么东海抑或剑行的子弟。但又认得我,头回见面便知我用剑,怕不是武林里哪家的女儿。她一口官话说得流利,似是故意让我听不出来她的来路。
只不过大小姐忘了件事,我的确不认得她,但是她也不知道,我除了是个什么「剑圣」之外,还做过哪个行当的营生。「嫁衣上的绣纹很出挑,你是成都的?」
大小姐撅了噘嘴,声音顿时小了半截,「谁也没规定,只有成都府的姑娘出嫁才用得了蜀绣……」
她漏了怯,我心里却拔凉了半截。「那你娘家高姓?」
「你猜啊,猜到我就告诉你。」
猜到还用你告诉我?「方圆百里虽有万户,但是丢了新娘子的却没有二家。谢某只需在街上一问,便能知是你那倒霉夫家是谁人。」
她却丝毫不为所动,悠悠闲闲地倚在了书架上,笑嘻嘻地看着我。
「那谢剑圣去问呗。」
你……成都府武林世家六十余个,富贵人家上百余,如她这般年纪的闺中待嫁是我少女没有八百也有一千,如她生得这般好看的虽然没有几个,但是我也不曾听过任何传言。只是若她娘家知道这新娘子良辰吉日当时是,跟着一个「踢寡妇门」的男人翘了婚礼跑去道观里藏着,任何一家都不是我三两句软话过得去的。
她瞧了瞧我,蝶翼一般的睫毛垂了下来,扣着手指。
「你干嘛不送我回去?」
我也没个好气,「还有这个选项?谢某现在就送你回去。」
话虽如此,但是我还真的不敢贸然送她回去。管她娘家夫家的,横竖我都要被当成淫贼乱棍打死。敢情大小姐还知道自己是个烫手山芋,是有目的有蓄谋故意往我手里揣的!我瞅了瞅她,心知这等逃婚大小姐界的极品怕是吃软不吃硬,唯一两全其美的法子便是让她自己想明白主动回去。「那你跑什么?那男的长得丑,还是身体不好?」
她的脸红得颇为明显,「他身体好不好,我哪里知道。」
我的个老天爷你这小丫头片子懂得不少啊,问题是你叔叔,啊不,哥哥我没问你这个啊。「那就是长得丑?」
「才不是,他是我师哥,我知道他长什么样。」
划!重!点!浔阳这一片有谁去成都的大派人家学过艺?
不过既然长得不丑身体还不坏,就有得说道了。「谢某这事儿就要和你说道说道了,你说你若和这未来的夫婿素昧平生,咱们大不了就跑了,可你现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人世间男女之间的情缘啊,是说没就没,来无影也去无踪。但是我辈在江湖上行走,师门之间的羁绊,那是在危难中会救你于水火的。旁的那些师兄师弟虽然靠不上,但是就比如说我大师兄,六年前谢某惹了点事儿,出东京时差点被人火并了,得亏我大师兄火速赶到,徒手撕了那帮恶徒,不然姑娘你今天,指不定碰到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正当我觉得我这般说服言之有理渐入佳境之时,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我的话头。
「我只是,已经有想嫁给的人了。」
我战战兢兢不敢问下去了。忽然话头里另一位正主儿一声大吼在我不远处炸开。
「谢九,你给我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虽然我这一听觉得七成是没有好事儿,不过宁归遐这一嗓子顿时给我脑子一记重击,当下就扯着听戏不嫌事儿大的逃婚大小姐出了藏书阁。
巧了,我大师兄宁归遐修道之前,家里就是成都府那个拽上天的青城山城的主家弟子。
说来我这次回江西「行束脩」,始终没见到宁归遐在此处。往日也不见她乐在一处消停,只当正常。在白娘娘众多弟子中,我二人情谊甚笃,方才听她喊我出来,也只道此次归山没能去打个照面,惹得她不悦。因而相见一瞬,我也没怎么瞧出她情绪来。
「那个,老大,你认不认得我们这片谁家公子哥曾经在成都拜过……」
我这「师」字还未出口,腮上就挨了一拳。若不是我往前被白娘娘大师兄这对混合双打给打习惯了,怕是两颗牙都要直接吐出来。
「你小子这一来庐山,准没有好事儿!」
大小姐倒是义气,连忙挡在我们两个中间,「姑姑你别打他!」
姑……姑?!
可惜她这点爱护没什么卵用,直接被她那个「姑姑」扒拉到了一边去,「等我收拾完了这个小淫贼,你也没有好果子吃!」
到了这会儿,我忽然把一切都给捋明白了。
其一,大小姐就是惹祸上天,她夫家也不敢动她。
其二,我已经被大小姐娘家给揍了。
白娘娘不枉多活过我一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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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武林自成一派,却因江口漕运的来往和东海况氏瓜田李下,纵然无人从中挑拨,双方也不得和睦。
侠义道素来有心将江西武林势力收入麾下,而如今东海和侠义道的休战才过了不到两年,若东海和江西的关系愈加紧张,促使江西并侠义道更加是遥遥无期。
而这一次,青城山城和江西龙头穆家的联姻,不远万里送了娇滴滴的一个女儿过去,一方面助长了江西和东海交恶的气焰,一方面让青城山城在中原又多了一个不可小觑的盟友,让大本营被夹在江西和成都府中间的侠义道,显得格外局促。
如今庐山下的九江城乱成什么样子,这逃婚是不是有人横加教唆指使,原本和我半点没有关系。但是谁教这口酒喝得让我遭了现世报,随手一捡都能把这块如今武林头号烫手山芋带回庐山?
万般无奈之下,我才腆着脸回来求白娘娘。
「往前弟子毕竟是给梁三先生打工的,别说他一个青城山主,就是东海掌门,该惹不也惹了吗?但放今天,弟子的新老大江陵剑行里荆老爷这刚走没些个年,他那傻白甜儿子也不济事,我小小撰风堂一群方才断奶的小孩儿,师尊让我怎么单吃青城山?」
这白娘娘虽然行为不端喜怒无常还是个大写加粗的虐待狂,但是终究是个皇宫里长大的天潢贵胄,朝廷封的异姓老郡主,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之一,这行里不肯给她老人家面子的,坟头的青草也怕是也挺高了。
虽说我这说的话有些打肿脸充胖子,但这回我的脸是真的肿了,想来是拿着个湿手绢捂着的样子又带点滑稽,白娘娘打从我进门开始,就在一旁笑个不停。我倒是不介意,为人弟子,就当是老莱娱亲了,只要这时她别把我另一边脸一并打肿,便可获得简单的满足。
我的浔阳郡主师尊好容易笑够了,冷着脸和我放了话。
「这小姑娘是你领上山的,自然不能由我送下去。」
想来白娘娘蕙质兰心,大抵是一眼就瞧出了侠义道的破烂勾当,看戏不嫌事儿大,乐得瞧我倒霉。我虽然焦头烂额,但也趁着把白娘娘惹心烦了之前就退了出来。又躲着宁家大小姐,悄悄地溜下了山。
这个季节庐山水汽充沛,山气渐暖反而让人觉得有点闷,但是脱离了被一群女人轮番折磨的长云居,我从心底觉得十分放松。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我身畔传来。「谢叔叔!」
粉黄相间的小绒球一个冲刺跑到我面前,驾轻就熟地缘着我的手臂爬上了我的肩头,她一双小手盘在我脖子上,压在我肩头的小脸好像是棉花一样又轻又软。「华兮好想谢叔叔。谢叔叔想不想我?」
也许是被白娘娘折磨了太久,如今又横飞来逃婚大小姐这等麻烦事,兮儿这个在家能把我折腾到崩溃的闯祸精,如今在我眼里就像是个从天上飞来的小救星一样。我在她头顶上香了香。「才不想你。你肯定是在家不乖,你爹不想要你了,才把你带来给我的。」
兮儿噘着嘴,「我没有不乖啊,爹才没有不要我呢。」
我伸手捏捏她的小脸,「那你爹呢?」
兮儿瞪着一双眼睛,「爹爹在家里啊!」
我突然出了一身冷汗,不是靖哥哥带她来的?
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别来无恙啊,谢兄。」
我越过兮儿的肩头往前一看。
人道是,世上的坏人也就那么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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