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领了新职,可还习惯?」
「晚辈很好。」
「本座许久没有去东京,都有点想念夏姐姐了。你娘就你一个儿子,你一年多半在外,她嘴上即便不说,心里定然也思念你得很。」
「晚辈会代为传达。」
我隔着窗子听着白娘娘和夏微这不咸不淡的谈话,又看了看院子里一个人玩蹴鞠的兮儿,回头看向负着手看戏的谭之寒。
「你和夏微到底几个意思?」
谭之寒道,「别因为我连累小五爷了,本来想来庐山同你说一声的,只有我一个,在九江恰好遇见他带着兮儿游玩,就邀他一起来了。」
我不讨厌小樾,甚至有点喜欢那个小孩子,所以在他们逼走梁三时才没和他撕破脸,但是没法子在小樾背后和这个人一团和气。「半路捡回来了一个明摆着的挡箭牌?怕是足下改行拾荒都能捡回一座金山来。」
我打从前就瞧不惯谭之寒的一张脸,大抵是猜不到这个人究竟想要什么。即便我曾经寄身的槿楼,原本就是为当今侠义道武林盟主荆聿白逐鹿江湖的营帐,但是无论是夏微还是我,我们所认的「旧主」终究是洛阳槿楼之主梁虞影梁三先生。至于这位年纪轻轻就给荆聿白做狗腿子做得熟练的淮安谭氏大少爷,原本也和我没什么往来关系。
只是到了后来,谭之寒和梁三到底还是到了水火不容刀剑相向的地步,我心疼梁三不想让她陷在和此人的撕扯纠缠里,就顺着荆聿白的意思,收了他儿子小樾为弟子。至于在梁三和荆聿白彻底决裂后,我又如何维持了一段和荆聿白以及他的头号狗腿的联系,又是另一端不堪重看的过往恩怨。
我不讨厌小樾,甚至还算喜欢那聪慧解意的孩子,但是终究没法子在小樾背后和谭之寒装作一团和气。「半路捡回来了一个明摆着的挡箭牌?怕是足下改行拾荒都能捡回一座金山来!」
谭之寒不以为忤。「带宁姑娘来庐山的可是你,若他日让旁人知晓这段时间她的行踪,你被当成淫贼勾引她退婚事小,惹人议论侠义道从中作梗青城山和江西联姻事大。若非如此,我何至于千里迢迢来江西,助你解围?」
放你娘的屁!大小姐昨天方才逃婚,你今天就秘密赶来了江西「给我解围」?你打得什么算盘昭然若揭。「谭之寒你和我说实话,逃婚大小姐是不是你故意塞过来的?」
「这话怎么说呢?」
我盯着他等他的后半句,谭之寒笑了笑,「宁梓湘若非自己心结未了,我总不能把她从婚轿上绑走吧。」
要不是这厮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黑白两道都尊贵得很,我已经想把他一张脸按在烙铁上了。
谭之寒笑意不改,「这送亲的路上丢了新娘,究竟会让青城江西两家同仇敌忾,还是相生间隙,原本就是个老天爷掷铜板的事情。但是若是这新娘本意不想嫁到江西去,这天平自然就会往其中一边倾斜。」
我终于听明白了。「你想让我去……挖大小姐那倒霉夫君的墙角?」
谭之寒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足下若想雁过不留痕,干净收场,我们总得想个法子,让大小姐开开心心地一个人回成都去吧。」
我气得耳朵都要冒烟,「我若说不行呢?」
「木已成舟。」
谭之寒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阴霾。「谭某是心存一念之任,方才想出这等化解。事关侠义道死生衰兴,足下做与不做,不过是宁梓湘「如何」离开江西罢了。」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我的呼吸都不自觉地剧烈了一分。白娘娘那厢却在此时,忽然安静了下来。谭二没等我给他回答,已经转身离开了。我赶到白娘娘门口时,门口滚进了一只蹴鞠,兮儿小小的一个人儿已经一脸好奇地往屋里瞧了。
白娘娘看着兮儿,话语轻柔得好像是天边的云彩一般。「你是谁啊?」
「我叫华兮。」
白娘娘微笑道,「你就是兮儿啊,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兮儿奶声奶气地说道,「你是太师尊啊。」
这一句太师尊直接把我叫懵了。兮儿还没拜我为师,她也从来没见过白娘娘,我在家甚至对这个所谓的太师尊三缄其口。此时兮儿忽然乖巧聪慧成这个样子,除去我家兮儿本来就是可爱宝宝的原因,大抵是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教着学了说什么话。
白娘娘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我十来年都不曾见过的神情,朝兮儿招了招手,兮儿先是有点犹豫,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夏叔叔,然后快跑了几小步走到了白娘娘的面前。白娘娘伸手把她抱到了椅子上,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兮儿和太师尊说,是谁带你来的啊。」
这让我突然十分不爽。我也说不清这不爽究竟是来自于明明是我被设计揣了一块烫手山芋,却因为侠义道的计划而被道德挟制;还是兮儿才几岁就被人她拿来谄媚示好?
我顾不上别的直接走进了白娘娘会客的花厅,把兮儿直接抱了回来,然后对白娘娘说,「师尊你们接着聊,我带她出去。」
白娘娘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两个字。
「你敢。」
她那一张脸像是从一个温暖的桃源忽然坠进了地狱里。就连夏微那个已经被当成空气了的故人之子,都吓得无意识地往后缩了一寸去。
我却不知道是谁借我的熊心豹子胆,背着白娘娘的恐吓,低着头就要把兮儿抱出去。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的后背上没再挨上一个装了热茶的杯子,却听白娘娘悠悠叹了口气。
「你现在是学会和本座有恃无恐了,阿九。」
为人弟子,要是不搭理这个指责,到底是有点太过分了。我转过身来,把兮儿塞了给夏微,咬了咬牙跪了下来。
「弟子知罪,师尊你罚我吧。」
兮儿从夏微那里挣脱,跑到我师尊面前,摇着白娘娘的衣袖,「是兮儿乱跑的,太师尊别罚谢叔叔。」
「谁教你的?你知道太师尊是什么意思吗?就在这里乱叫!」
我这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了。兮儿听我这一喝微微颤抖了一下,小嘴扁了扁却没有哭出来。
可尚且没到我再开口,白娘娘已经快要一掌把把茶几拍断。「你和孩子凶什么凶!」这等气壮山河逼得我差点跪着往后挪腾半步出去。
这头是我,那头是我白娘娘,夏微那张脸的神情像是被强按在一个乞丐手里撸着毛的猫,他忽然站起来,也不看我俩一眼,拎着兮儿后领子就出了门。
此举让白娘娘终于正眼瞧了他一眼。
我心里惊恐之余还是轻轻苦笑一番。即便是之后很多年,夏微这个黑道世家的公子哥儿成了八府鸡毛蒜皮的管事佬,他性格里那份简直要带进棺材里的任性妄为依然难减分毫。二十岁时候的我羡慕过这个小孩儿,道是我若得他那般身份,很多事情便不需要做得违心违行,如履薄冰。而后来的我算了算,他一辈子里为了自己意气用事付出的代价,终究是每一笔都如数偿还了。因而在这个新的前提下,我只是换了种方法接着羡慕他罢了。
白娘娘被夏微这么一搅,顿时觉得没了什么虐待我的兴致。她嫌弃地朝我做了个手势示意我赶紧起来,冷冷地问道:「怎么,你们洛阳槿楼的这些余孽,一个个都这般英雄豪杰?」
也亏着夏微带着兮儿先走了,不然这话让他给听见了,什么「侠义道某夏姓判官剑挑长云居郡主反被揍成狗」就是明天的头条。
白娘娘说话素来难听,好在我知道她的心却不坏。毕竟槿楼树倒猢狲散,在如今这个武林里,称呼我等为槿楼余孽的,大多也都有此用心。
白娘娘叹了一口气,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兮儿怎么叫你谢叔叔?」
「弟子尚未收她为徒。」
「那正好,」白娘娘斜我一眼,「本座收她做弟子,下次再见面,记得叫她师弟。」
可以可以,老变态这种属性虽迟但到。「师尊又开弟子的玩笑了。」
「我什么时候和你开过玩笑。」
「那个……弟子不是兮儿的爹爹,这个主我做不来……」
「那意思是,往后你做得了主了,你的女儿便可以送给我来教了?」
那时我尚未为人父,不懂得日后自己单纯为了见他们一面便能做尽缘木求鱼的蠢事的那种境地,就是觉得我那玉雪可爱的小宝贝若早早交给白娘娘手里,怕是又给这个武林添了个小变态。只能随口开个玩笑,「师尊真是揶揄弟子了,且不是弟子有没有福分得一儿女,便是有,拜了师尊为师,等她学成回家,是叫弟子爹爹,还是师兄啊……」
白娘娘是真的一掌把茶几拍断了。
「又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和我贫,滚出去给我好好修你的剑谱去,别天天和侠义道那群人搅合在一处,竟折腾这些没用的。」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是老老实实把摔成两截的碎瓷碗捧了起来,千恩万谢地滚了。
却听白娘娘在我身后唤了一声,「等等。」
我停住了脚步,「师尊还有什么吩咐?」
「去叫后厨晚上多做几样甜的小点心。」白娘娘想了想,又犹豫了三分,终于开口说道:「等晚饭做好了,叫兮儿过来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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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微见我出来,不由分说抬手一剑就向我砍来。多亏我认识他经年,懂得这个小子眉一皱就要拉什么屎。
「祖宗,又怎么了!」
夏微一击不成没了兴趣。「谭之寒和你在密谋什么?他人又去哪儿了?」
我气得简直要笑岔气儿。果不其然,以谭之寒和梁三之间曾经的势如水火,量他也请不动这位小五爷!即便夏微如今在侠义道做了「判官」后补,以他的性格,也很被谭之寒轻易驱使,反而还需要借着我的名头拉夏微管这管那。但此时和他解释起来,又难免困难。「兮儿呢?」
「我让她回屋里去玩了。」夏微忽然一脸警惕,像是个小姑娘被偷了娃娃,「你找兮儿干什么?」
我叹息道,「让她代我孝敬我师尊去。」
夏微气得又要拔剑,我连忙说道,「她最喜欢这些小孩子,你当她会像欺负我一样欺负兮儿?」
夏微哼了一声,虽然默认,一张脸还依然是臭着。「姓谢的你也就今天走了运。若要让我知道是你为了讨好你师尊,给你擦宁家那事的屁股,教兮儿在那里乱叫人,我绝对劈了你!」
望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回想起刚才谭之寒那些话,我暗暗地头疼了一番。
后来想起来,不得不承认谭之寒的确比我高明,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跳出了他的编排,却已悄然入戏,若无其事地念起了自己的剧本。可恨此时此刻,偏偏又给了我些许理由,不得不配合他演完这场闹剧。
你可能真的嫁不成人了,逃婚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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