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已许久不曾来这座城了。”和尚抬头望着城门上刻着桃源城的三个鲜红大字感叹。
荼蘼也抬头望一眼,字迹强劲有力,显然是男子手笔,看完收回目光,也没说话。
二人入城不久,便被个年过中旬,慈眉善目的灰衣男子拦下,荼蘼原以为他是来生事的,正欲动手,却见和尚上前一步道:“阿弥陀佛,沈施主别来无恙否?”
灰衣男子脑袋微垂,对和尚揖了揖手,眸光迅速乜和尚身后侧的荼蘼一眼,惊艳中带着疑色,他奇怪和尚身后为何会跟着名女子,但抬头间男子已恢复如常,“沈卫很好,只是行思大师许久不入桃源城,城主甚是想念,方才一得大师消息,便忙差我前来迎接。”
和尚客气的对沈卫道一句:“麻烦沈施主了”,便扭头对荼蘼介绍道:“沈施主乃城主府管事,此番我们便要在在城主府歇几日。”
荼蘼只淡淡“哦!”一声。
和尚早已习惯荼蘼的少言寡语跟冷漠,并不在意她是何态度。沈卫却不然,心道:“这姑娘长的挺美,性格不免太差,实在叫人亲近不起来。”故而对荼蘼脸色便不那么友善了,看向她的目光,也带了些不满。沈卫原还想与她说句客套话,现下也懒得说,只顾招呼和尚,完全忽略去
荼蘼存在,道:“行思大师我们走吧,城主此刻正等着您呢。”
和尚看出沈卫对荼蘼的不友善,可他并未表露出来,只道一声:“好。”
三人坐上马车,不时便抵达城主府。
仍旧是沈卫一路带领,曲折游廊,亭台楼阁,假山嶙峋,树木葱郁,奇花绽放,幽香遍布,财大气粗之辈大抵如此。但可贵的是,十月气候,仍能保持树木花朵常盛却是不易。
沈卫带着他们走过曲折游廊,绕过几个亭台楼阁,穿过一片幽深竹林,方得见不远由青竹所筑的三两房舍,房舍便算精致,与前方亭台楼阁相比,当属陋室。
竹屋是建在一池颇有规模的莲塘上,屋上挂着莲水阁三字。莲水阁装饰素净,四周垂有青色帷幔,屋前只摆了张竹桌几张竹椅,由屋前竹编地面正中延伸出一座竹桥,竹桥下湖水冒着白色雾气,雾气若影若现的满是盛开荷花,此处虽无金碧辉煌之气,却处处透着出尘之感。
沈卫道:“行思大师去吧,我先退下了。”
和尚礼貌微笑点头,直接入了竹桥。
沈卫临走前,再瞧荼蘼一眼,本想拦下她,毕竟城主只邀了行思一人,并未邀请她。思虑一番,又觉她既随行思一道,行思也要她跟着,他总不能拂行思面子,便作了罢。
和尚同荼蘼走到竹屋前时,便听一阵温和声音传来,“行思大师,叫在下好等啊!”
和尚同荼蘼一道应声望向竹屋门口。那是一个身材略瘦的男子,着一身几乎与竹屋能够融合的青色衣衫,乌黑长发整整齐齐被青色丝带束好,肤色近乎苍白,剑眉下一双眸深而柔和,脸型似女子般精致,唇色很浅,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无力感,但扬起的嘴角,又使他整个人都显的万分明媚有朝气。世间有一种男人,即使哪日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他也总透着一股子优雅,眼前男子便如是了。
和尚道:“净之施主,好久不见。”
“行思大师离开一载,确实好久不见了。”男子说罢,瞧见和尚身后的荼蘼,眸光一亮,疑道:“这位姑娘是?”
和尚侧过身,让身后的荼蘼,能够完全被男子瞧见,才介绍道:“这位是荼蘼施主。”给男子介绍完,又对荼蘼道:“这位是桃源城城主,文清。”
和尚刚介绍完,男子便热情向荼蘼靠近几步,“荼蘼姑娘既是行思大师友人,唤在下净之方可。”说着摊手指向不远竹桌椅,“二位先坐,我去给你们泡些热茶来。”
“净之施主,是贫僧所见所识最为潇洒之人,若世人皆如他一般,活的也就不会痛苦了。”和尚说话语气很随意,但他却是刻意说给荼蘼听的。
“是嘛!”荼蘼望着竹屋门口,端着托盘而来的人,也不知是文清气质使然,还是他身着的那抹翠绿青色缘故,瞧着总觉让人身心都舒畅不少。
文清看到荼蘼望着他,明朗笑道:“你们是在说我吗?”他将托盘放在桌上后,递给和尚一杯,递给荼蘼一杯。
和尚接过茶杯,坦然道:“是啊!贫僧方才与荼蘼说,净之施主是贫僧所见所识过最为潇洒之人呢。”
文清递给荼蘼的茶杯,荼蘼一直未接,他也不在意,将茶杯放在荼蘼面前,“人生在世,及时行乐最为重要,万莫等走到终点之时,才后悔耗费了太多时间去悲伤,都没好好做些开心之事让自己笑一笑。”
和尚附和道:“净之施主说的是。人的一生,与爱恨纠缠,与得失相伴,与是非周旋。世人总在苦痛中煎熬,然在一百种苦痛中,却总能找到一种快乐,这一种快乐便足以抵过所有苦痛。”
“站在痛苦之外规劝受苦之人,和尚,你并非我,如何知晓我的苦痛?又如何知晓我的一百种苦痛中,定有一种快乐?”荼蘼语气仍是淡淡的,没有情绪的,可字字又都透凄入肝脾的悲。
和尚愣了,文清也愣了,气氛陷入凝固。是啊,他们并非她,他们甚至不了解她,哪怕和尚,他对她的了解,也不过只有她乃灵族圣女一事罢了,那么他又凭什么劝她放下,劝她快乐呢?和尚明明知道的,可他只是想让她不要纠结过去,他希望她活着,而不是整天想着怎么去死。
片刻后,文清认真道:“我想行思大师并非是规劝你,他只是不想你执着与那些难过之事。”
和尚不语,对于荼蘼,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明知荼蘼不会死,他还是怕她会做傻事,更不愿看着她一直这样没有灵魂的活着。他没办法,于是他带荼蘼来了桃源城,他想,净之施主定可以影响荼蘼,让荼蘼寻找到生的希望。
文清看一眼荼蘼,再看一眼和尚,话锋突转,“明日我们一起去枫树林吧,这个季节的枫叶红似火,最是美丽,我一直想去,只是苦于无人做伴。行思大师,你看如何?”
和尚望了身侧半垂眼睑的荼蘼片刻,轻缓道:“好。”
话题的转换,让气氛渐渐缓和,三人围着桌子,交谈甚欢。当然,只是文清与和尚而已。荼蘼只是听着,不言不语,始终沉默,连茶水都一滴未尝,完全不动弹,最多就抬下眼皮,这让她显的十分像个毫无生命的木头人。直到她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和尚同文清皆向她投来目光。
文清这才发现天色已暗,圆月高悬,一脸不好意思道:“抱歉抱歉,都是我的错,只顾与行思大师聊天,竟忘了时辰,我这就吩咐人准备饭食。”
“好,那就麻烦净之施主了。”和尚也没客气,他确实也有些饿了,只是碍着客人身份,不好多说什么,多亏荼蘼争气的肚子提醒了文清。
文清走过竹桥,轻唤一声:“来人。”
不久便见沈卫出现,恭敬对文清道:“城主,可是要备晚饭了?”
文清道:“嗯,让厨房动作快些。”
沈卫揖手道:“城主放心,小人早已吩咐厨房开始准备,马上就能用膳。”
对于沈卫,文清十分满意,“做的好。那将饭食都送来竹苑吧!”
“是。”沈卫不禁感叹城主对行思大师之看重,这竹苑平日除了城主,谁也不能随意踏入,哪怕是他,也就只能站在竹桥边而已,府中旁人更是连远远看一眼都不成,可行思大师不但能入,还能在竹苑用膳,还有那个漂亮姑娘,当真沾了行思大师莫大的光。
沈卫离开不久,便是从竹林小道走来一队整整齐齐的小姑娘,领头提着灯笼,后面的则手中端着菜肴。走上竹桥后,她们头也不敢抬,将盘子放到竹屋大些的竹桌上,便又安安静静退下。
待菜肴摆起,文清招呼道:“快些坐下吃吧,今日都怪我,实在是抱歉的很。”
和尚客气道:“净之施主无需自责,其实我们还好。”
文清当然也觉得行思还好,毕竟肚子“咕噜噜”的人并非他,文清有些尴尬的望向荼蘼,拿着筷子不停望她碗里夹菜,“来来,多吃点,虽都是素斋,但厨子全都按照荤菜口味调的,味道应当不错。”
荼蘼端起被堆成山的碗,大口往嘴里扒,连嚼都不怎么嚼便往肚里咽,当真像是饿极的样子。文清瞧着,顿时更加尴尬不好意思了。
和尚看出文清尴尬,为其宽心,“净之施主无需自责,荼蘼向来不拘小节,平日亦如此,并非只今日才这般。”
荼蘼扒饭动作顿住,抬眼瞧和尚一眼,她其实很想反驳和尚,她平日便是吃饭吃的急,却也不似这番狂放,怎的就不拘小节了?但又想起再遇见和尚之前,她茹毛饮血的那段时光,她实在反驳不起来。可今日她是真的饿了,来桃源城之前,她只吃了一个白面馒头,虽然和尚也是只吃了一个白面馒头,可她不如和尚能扛,从午时到戌时,其实她早就饿了。不过碍着他们二人许久未见,又相谈甚欢,她不忍打扰,也不好打扰,才一直忍着。
从荼蘼这一动作,文清很容易便领悟出和尚方才那番话不实。自己本已亏待了两位客人,结果还要让其中一位客人因他受委屈,蒙上不白之冤。一般女子总是希望被别人称赞温婉贤淑之类的话,来彰显家教礼数,倘若被说不拘小节,听着倒没什么不好,只是放在女子身上,总有些不妥当,倘若荼蘼心眼小些,必定心头会上点火。不过文清瞧荼蘼只顿片刻,面色没有任何不快,又埋头继续扒饭的状态,想来心眼是极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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