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样放她离开？”
凝香亭，北君与蓝瑾今日未下棋，石桌上摆着两盏茶，散出淡淡清香。石桌不远的半空，是一方水幕，水幕上的画面，则是荼蘼与和尚下山的画面。北君对着水幕，问出心中疑惑。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蓝瑾竟然大度的放他们两个一同离开。
蓝瑾神情从容平静道：“不这样放他们离开，又能如何？她即要走，我自当成全。”
“阿瑾你告诉我，你究竟在盘算什么？我知道你不可能成全他们，我不相信。”北君声调扬的有些高，让人感觉他很激动。他眸光胶着在蓝瑾面上，似乎是想从他平静神情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我能盘算什么？我又怎会盘算花儿。”蓝瑾语气坚定，仿若立誓般，神情坦然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当真？”北君狐疑，再次确认。
“北君便这般想知道我对花儿的心思？”蓝瑾惯来温柔的眸光，此时了有些冷意。
北君垂眸涩涩一笑，“我不过是忧心你会为着她做错事罢了，你也知她身份不寻常，若是她出现任何意外，便是你不惧，将来也总会有麻烦。”
蓝瑾面色柔和道：“笑话，我岂会让她因我出现意外，这种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不疾不徐的语调，却带着强有力的气势。
“永远？阿瑾，万事哪里有个绝对。你也说了，无爱则无恨，谁又能保证，有一天你不会因爱生恨呢？你实在太自信了，自信到忘了世间的世事难料四字。”北君语调凄楚，眉眼则是讥讽之意。
蓝瑾轻笑，根本没将北君的凄楚与讥讽放在眼里，只是对着水幕中，正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的女子，柔柔笑着，“即便世间的世事难料无法把控，我也可以很自信的告诉你，我永远不会伤害她。”
蓝瑾的柔情自信，是多么的美妙，北君一直奢望着，可他得到的，永远都只有礼貌客气虚假的微笑。北君不知该说些什么，此时无论他说什么，都显的太酸，太可怜。
二人一直看着荼蘼与和尚离开聚灵山，北君才散去水幕，无力起身道：“我有些累了，你自便吧。”
蓝瑾不语，只静静坐着。
而站在一旁柔儿的心情，并没有比北君好多少，她努力压制情绪的样子，令她漂亮脸蛋，稍有些扭曲之态，她将脑袋垂的很低，不让蓝瑾看清她的脸。
蓝瑾睥睨柔儿一眼，眸中带着与他温润气质不符的阴沉。
聚灵山石阶真的很长，走到山脚时，和尚取下水葫芦晃了晃，听声音没剩多少，便递给了荼蘼，“喝点吧！”
“我不渴。”方才和尚晃水葫芦的时候，荼蘼也听见了，和尚将所剩无几的水留给她，她只觉心头荡起股暖意，但她真的不是很渴。
“你先喝吧，贫僧还受得住，而且前方不远便有一汪清泉，你无需担心。”和尚走这么一条长石阶路，加上昨夜实在没休息好，体力不济，途中停下喝了好几次水，荼蘼硬是一滴没沾，次次给她都说不渴，现下最后一口水，和尚怎么也不能自己喝了。
荼蘼瞧着和尚一脸她不喝，他就不罢休的样子，只得接过葫芦，仰头一口气喝尽。
二人离开聚灵山五里地，方得见一汪清泉。和尚灌满水葫芦，咕嘟咕嘟喝了不少。荼蘼则直接用手捧着喝，一袭洁白衣裙，加上她貌似仙子的外表，如此简单又略带粗鲁的喝水动作，竟也可以令人感到赏心悦目，美不胜收。
和尚有些呆了。明媚阳光下，站在清泉中喝水的白衣女子，仿佛散着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芒，此时此刻的画面，便深深烙印在了他心中，留下抹不去的印记。
“和尚，你走了，云之遥不曾挽留你吗？”荼蘼清冽的声音陡然传来，和尚猛的从方才被她惊艳的画面清醒，郁闷片刻，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又想起早晨他与蓝瑾对话，他问蓝瑾，“你不送送她？”蓝瑾告诉他，“即便不送，我的心花儿也能懂。”于是和尚莫名其妙就多了些闷气，沉声回答荼蘼，“长悠懂我，自不会挽留。”
和尚这番话与今早蓝瑾所言，多有异曲同工之妙。说完他自己都惊了，他为何会这样说？他明明是偷偷打听的长悠，也仅仅偷偷见了一面长悠罢了，离开时更是偷偷的离开，不敢与她道别，就是怕长悠难过，又何来长悠懂他一说？他说这番话给荼蘼，难道是想试探荼蘼对他的心思吗？和尚顿时慌了，他怎么可以这样？他如今只是一个和尚，他什么也给不了她。
“走吧！”荼蘼从清泉中走出来，洁白裙摆湿了一片，清淡声音听不出情绪。
和尚望着荼蘼眸子，瞳孔陡然放大。只因方才他从她脸上，似乎感受到了落寞，哪怕仅仅只是一瞬间，快的让他怀疑是不是感觉错了？是不是他太希望荼蘼在意他，故而产生的幻觉？和尚糊涂了。
十月，大多树木都已开始泛黄，脱落，失了绿意，也失了生机，给人一种伤感情绪。二人脚步一浅一深发出响动，枯叶干枝被鞋子轧过，或发出碎裂声，或陷入泥土与之纠缠腐烂。
荼蘼总低头望着脚下被她轧过的碎裂枯叶干枝，走路动作便显的怪异又好笑。此时她就像不安分走路的顽皮孩子，只是她浑身散发的阴沉死气，又很难让人觉得她是一个顽皮孩子。
和尚忍了好久，终于问出口，“你……在看什么？”
荼蘼弯身捡起一片枯叶，怔怔望着，“和尚，这些掉落的树叶，让我万分羡慕。我本也该如此，到了该死的时候，便安静死去。”
和尚已不止一次听到荼蘼这种言论，她到底是有多想死？这世上怎会有人对死亡如此执着，能够长生不老，难道不是人的终极梦想吗？和尚不知荼蘼过去，荼蘼不告诉他，他也不好问，可他希望她活着，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希望她活着，他实在无法想象荼蘼若死在他眼前，他会是怎样心情，他道：“人各有命，你手中落叶有它的命，而你有你的命。”
“我的命，便是备受折磨的活着吗？”荼蘼手中枯黄落叶，随着她森然语气，化作粉尘，随风散去。
和尚静静看着她，眸光中揉杂着怜惜，他不曾经历过她所经历之事，无法体会她所受之苦楚，故而他无法安慰她，更无法劝她放下，他甚至无法给她一个安慰拥抱，他能做的，也只是静静陪伴。
“和尚，其实你说的对，人各有命，我早已认了。”荼蘼恢复以往毫无情绪的样子，淡淡说完，便迈步继续前行。只是她没在盯着脚下，她眸光望着前方，空洞而执着，一如和尚初见她时模样。
和尚禅杖“叮铃叮铃……”有节奏的发出声响，好似在替和尚诉说着安慰她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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