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离开荼蘼房间,但并没有回自己房间,他担心还会出现杀手,就守在了门口。
对于刚才下手狠毒的蒙面人,和尚多少能猜出些眉目。之前在雨花村时,姜成跟他说过,荼蘼杀掉的黑风寨老大寒翎,还有个关系十分铁的义弟,唤作夏青,寒翎死在荼蘼手上,他那义弟必然不会罢休,姜成特意说过,让他们一路要小心。
和尚起初是挺小心翼翼,处处谨慎,一是防山中猛兽,二是防夏青暗杀,结果非但暗杀之人未遇见,就连猛兽亦未见半只,渐渐也就放松了警惕。
不料刚来明月城头天晚上,他们便撞了杀手,刺杀和尚之人被和尚重伤逃跑,和尚这才腾出空救荼蘼,可荼蘼还是受了伤,若非荼蘼体质特殊,怕早已命归黄泉。
和尚自责不已,同时更多了些担忧。此番若他名声被传开,传入朝廷耳中,那后患将更是无穷无尽。和尚越想面色越是沉重。
翌日,和尚醒时,楼下已有零散几位客人,可皆安静非常,完全不同往日的热闹气氛。和尚醒了已有些时候,久不见荼蘼起身,敲了两回门也未有动静。和尚脑中闪过昨夜荼蘼遇害一事,顿时慌张,猛的撞开门。只见床上之人睡的正酣甜,撞门那样大动静,她竟丝毫不受影响,和尚瞧着荼蘼面上少有的安稳之态,不愿打扰,由的她睡懒觉。
因昨夜门便被和尚撞过一次,已是破败,今日又被撞一次,算是彻底坏了。
小二见状,为难道:“大师,这门……”
和尚面无表情盯着小二,吓的小二话说一半便不敢继续往下说,心道,“这哪里是慈悲为怀的和尚啊!分明就是冷面阎罗。”
“贫僧那一锭金子,难道还不够付房钱和这么一扇破门吗?”和尚说话声音压的低,主要是怕打扰到荼蘼休息,但在小二听来,便觉气势逼人,忙道:“够的够的,小人这便去跟掌柜的说。”
“和尚。”小二刚走,荼蘼便醒了,瞧见立在门口的和尚,唤了一声。
和尚也没进门,只在门口应道:“醒了便起来吧!”
片刻,荼蘼走出来,昨夜那件带血的衣裳,她已换了,她本是不舍丢掉的,可她又顾虑和尚,毕竟和尚总跟着她,他又那样爱干净,和尚便是不说她脏,心里也会嫌弃吧!
荼蘼先前选的两身衣裳颜色款式相差不多,便是换了,也瞧不出什么差别,还是里衣为红,外衣为黑,就是变了些花样而已。荼蘼空洞漠然的表情,和骨子里带出的寒气,一个十几岁小丫头,穿上暗沉颜色的衣裳,便给人一种阴沉之感。
“昨夜睡的可好?”和尚没话找话,明知故问。
和尚就是不喜欢两个人走在一块,气氛却冷冷的感觉,好歹他们也相识快一月了。
荼蘼随意揉了揉发,露出白玉般手臂,加上初醒时的慵懒,便是只有十几岁稍带稚嫩的面庞,竟也透出些妩媚来,且荼蘼自身散着阴郁,又带几许邪气,实在惊艳非常。便是和尚,有一瞬都看呆了。
荼蘼却并未注意,清淡道:“许久不曾睡这样好了。谢谢你,和尚。”
半晌,和尚回道:“哦,睡的好,便好。施主,实在无需与贫僧客气。”
荼蘼突然侧过头,望着他,“和尚,你又唤我做施主了。”
和尚呆愣,他方才定是心慌了,才会连自己都毫无察觉的与她拉开距离,唤她作施主,而非名字,定了神,道:“唤作什么都一样,左右你也知贫僧是在与你说话便是了。”
“和尚。你这人,不诚实。”荼蘼边说,边下楼。和尚也从她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就觉着荼蘼那双深渊似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一切。
二人下楼,随便挑了个空桌子坐下,招呼来小二点了菜。
不远处的肥胖掌柜,瞧着他们二人有怒不敢言,暗想他天香楼平日何等座无虚席,这两瘟神一来,吃饭的人没了,便是住店的都纷纷退房去了别家,虽说这两瘟神也是有钱主,可到底比不过他这两日损失,简直又气又恼,只想他们赶紧滚蛋。
和尚虽有钱,却也只能吃些斋菜,便是怕委屈荼蘼,可他一和尚,总不能不顾脸面要一桌鸡鸭鱼肉,自己倒无碍被人说闲话,加之师傅也常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是凡夫俗子如何能领略这般深意?被人瞧见,免不了就是污了出家人名声,更污了佛门名声。所以也就只能委屈荼蘼了。
荼蘼并不知和尚所想。若她知道,便会觉和尚所顾虑之事,完全多余。她往日一个茹毛饮血之人,又怎会在意吃什么。
和尚见荼蘼一手拿馒头,一手连筷子都用不明白的夹青菜,每次都要夹两三次,才能塞进嘴里。但较之在雨花村时,已算用的比较利落,至少能吃进嘴里。和尚真不知她以前都发生了什么,又或者她以前都是如何生活的,怎会连筷子都不会用。
和尚只吃了一个馒头,少许青菜,便放了筷子。荼蘼却是将桌上两盘青菜,和三个大馒头都吃干净了,便是不小心掉在桌上的馒头渣,她也会捡了吃干净。
荼蘼真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和尚这样想着。
“小二,将你们这儿的好酒好菜都快拿来,爷现在饥肠辘辘,动作若是慢了,当心爷拆你们酒楼。”
嚣张又跋扈的语气,引起寥寥几名客人注意。只见来人一身暗紫色华服,配上一张硬朗的俊美面庞,挺拔身子,眉眼间是一片凌厉桀骜,嘴角便是噙着放荡不拘微笑,也难掩浑身散发的贵气,客人们便是啧啧称叹了。
原不过名富家子弟罢了,饶是相貌生的好,也难引起荼蘼注意,倒是和尚表情怪的很。先是震惊,又是紧张,然后转为释然。荼蘼见和尚如此,才扭头将目光投向那散着贵气的富家子弟望一眼,俊美是俊美,就是在荼蘼眼中,左不过一张好皮囊,再看和尚那模样,多半是与他相识,就是不知是个怎样关系。
荼蘼望向那富家子弟时,那富家子弟惊艳的眸光也正对上荼蘼,荼蘼只与那充满邪妄狂肆,又惊艳的眸子相视片刻,便淡然收回目光。
“姑娘。”磁性好听的嗓音,却多有轻浮之感。
荼蘼耳后一阵热气,面无表情微侧过头,撇了眼几乎贴在她耳边的富家子弟,并未说话。
富家子弟面庞虽与荼蘼离的近,目光却是盯在和尚脸上,“姑娘,在下一人吃饭,实在无趣,不知能否与姑娘同桌而食?”
荼蘼这时也望向和尚,她很清楚,富家子弟分明不是在问她,而是在问和尚,所以她没回话,而是在等和尚开口。
和尚见他们二人都在等他开口,淡淡道:“施主若是想,自是可以。只是贫僧与这位姑娘已填饱了肚子,恐没办法陪施主了。”
“子夜,许久未见,便是与我吃顿饭,又能如何?”富家子弟已是坐到离和尚不远位置,眸光中似有失落。
和尚依旧平淡道:“贫僧法号行思,今日与施主不过初见,又如何能算许久未见?”
荼蘼垂眸,安静的仿佛一尊雕像,但内心其实还挺八卦,她听着富家子弟语气,倒像和尚抛弃了他似的。荼蘼以前便听说过,有钱人怪癖颇多,有男子喜欢男子的,也有女子喜欢女子的,还有老头喜欢幼童的,简直乱不可言。如今倒真切见识一回,便没所谓的鄙视,也还是有些不好接受。
“你果真不是子夜?”富家子弟眼神变的有些阴冷。
和尚沉沉叹一声,“唉,莫说子夜,便是午夜六夜贫僧也不曾听过,施主便莫要为难贫僧了。”
富家子弟冷笑一声,“呵……,如今这和尚都会说笑了,可见世风日下,也可见,你当真不是他,毕竟他从来不会讲笑话,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便是落魄了,也定不会选择出家当和尚。”
和尚面色平静,内心也是苦,他又何尝想当和尚。
说话间,小二已将富家子弟饭菜摆了一桌,荼蘼与和尚皆已吃饱,便是桌上饭菜在可口,也是无动于衷。
许久不说话的荼蘼,突然就起身,道:“和尚,走吧。”
和尚也利落的站起来,他巴不得赶紧离开,听到荼蘼开口,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般。
荼蘼走出酒楼,站在门口,和尚道:“你先等贫僧片刻,贫僧上去拿包裹。”
“嗯。”
荼蘼站在酒楼门口,看着来往走过的人,或笑着的,或哭着的,或垂头丧气的,荼蘼已经很久不曾这样仔细的观察人了,她总是觉得,人比那山中猛兽更骇人,猛兽要吃你,张口咬来便是,直接了当。人要害你,却总笑嘻嘻,对你百般温柔,然后趁你不被,狠狠桶你一刀,你或许至死都不会明白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对你百般温柔的人,要伤害你。荼蘼许多年不曾被人温柔对待过了,有太多人想她死,她自己也想,可他们又杀不死她,于是只能一次次伤害她的□□,于是她便习惯了疼痛,对疼痛麻木了,肉身也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所谓行尸走肉,大抵便是如她这般吧!
今日,荼蘼竟不觉着人可恶了,心底还生出了些喜爱,她想,也许只是她时运不济,没能遇见好人,若是多遇些好人,如和尚一般,她定不会那样讨厌人。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