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布星台,更是不胜寒凉。
邝露悄悄觑一眼夜神布星的风采,眼见他有意放慢速度,更摒紧心中一股气,学着比划法决运转灵力,逐颗点亮天上星辰。
如此不消片刻,她已是面红耳赤,不胜娇喘,那零星落下的流星歪歪扭扭,不成样子,更觉羞惭。
我怎么这般没用!
“对于初学者而言,你已经做得很好。”
邝露盯紧天上星辰,倔强地继续调整星子方位,务必要和殿下在时一样才好。
“殿下如今政务繁重,邝露想早日学会,为殿下分忧!”
“不着急,慢慢来——以你的资质,相信很快就能上手。”
润玉凝目天辰星际,缓缓出言提醒,“时辰已到,上参宿。”
“是!”邝露得令,运转法门,手指捻出法决,慢慢挪动参宿意欲让它归到该去的地方。
“记住,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见参宿迟迟不能到位,润玉微合双目,伸出手掌作势轻托。
他司夜神之职数千年,星辰变幻的轨迹早已刻入骨髓,只稍心念一动便能如臂指使,随意来去。
待星子各归各位,邝露方松了口气,垂下双臂,始觉手臂酸软,后心湿濡,端的汗出如浆,颇耗费心神仙力。
想到大殿承袭夜神之职时的年岁,难免想到,当年这方孤寒之地,也有个少年人独自施术布法,只觉无形中有一只手掐住了她的心坎儿,捏的她隐隐作痛。
……如今她仍被布星台上的寒意冻得不轻,当初大殿独身一人,该是何等清苦。
“今日便到这儿吧。”
彦佑仙君向来无法无天惯了,还未等门口邝露仙子通报便一把推开殿门。
刚解下外袍的润玉匆忙一合衣襟,睨视蛇仙面上不渝之色,冷然训道:“彦佑仙君这是准备做什么?”
啧,蛇仙我啊自恃要看美人宽衣解带,看到个男人胸膛,实在瞎眼瞎眼!
心中又醋又泼,彦佑仙君瘪瘪嘴,眼瞥向一旁,双手一揖。
“我准备带鲤儿回去了。”
“回去?回去哪儿?”
“自然是该去的地方。”
润玉回过身,心中冷嗤:何处是归处,何处是去处,终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这里就是鲤儿的家。”
彦佑仙君懒怠于装模作样,既已行过礼,便重新懒懒散散的将头撇向一边,不屑道:“天界规矩森严,尔虞我诈,待在这里只会抹杀鲤儿天性,泯灭他的赤子之心。”
句句声声,意有所指,如刀枪剑戟直欲戳他心肺,偏偏他如今已是铁石心肠,万般不为所动。
邝露见大殿与大殿义兄弟之间气息急转直下,突然跟化水做冰一般严寒冷酷,未免伤了和气,只得上前一步劝道:“殿下,彦佑君,且听邝露一句——鲤儿何去何从,不若还是听他自己的意思吧。”
那条小泥鳅又懂什么呢?
被带到殿前,他见到面善的白衣哥哥,双目一亮,不做丝毫犹豫便扑到了夜神怀里。
其实润玉身为天潢贵胄,如今政事繁多,性子又似温实冷,与他少有交际。平日除彦佑仙君外,璇玑宫内也只有邝露……和忆如陪在他身边多会儿。如今被扑了个正着,面上一愣,随后柔和了身周气息,抬手拍了拍他的顶心。
蛇仙见这条滑溜溜、嫌贫爱富的小泥鳅眨眼甩下自己,仿佛先前叨念着洞庭湖的不是他一般,当即白眼朝天一翻,酸唧唧地挤出一句。
“小小年纪就……算了,你若是想回去,哥哥我随时来接你。”
见蛇仙转身要走,润玉沉声唤了一声。
“彦佑。”
蛇仙身形一顿,却不肯回头。
“你若想来,随时来,璇玑宫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鲤儿见彦佑仙君远去,满面不舍,眼眶里都蓄满眼泪都快往下掉了,偏偏仍一手揪着天界大殿的衣摆,不肯撒手。
“鲤儿乖——”
邝露上前要将他抱走,却叫他甩开手。
小泥鳅揉了揉眼睛,满脸儒慕地望着夜神。
“娘亲那一日把我藏在云梦泽的泥潭里,她跟我说,要是她回不来了,要我都听大哥哥的话,鲤儿都记得呢!”
一听这话,多愁善感的邝露已然眼眶一酸,差点呜咽出声。
至此,润玉才蹲下身,直视他清澈透底的双眼,朝他露出一笑,“以后,你就跟着哥哥,哥哥这一生都会好好照顾你。”
看他满面无邪,润玉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庞。
“你说,哥哥是不是变了很多?”
鲤儿立刻点点头,随后想了想又摇摇头——但,这便足够了。
“去玩儿吧。”
“去泥潭里打滚玩儿也可以?”
“自然是可以的。”
便是连一个孩子都能看出他变了许多,哪怕再不甘,也不得不接受原来自己确实是个不堪之人——面上的面具被生生砸碎,再也盖不住,方始察觉,原来,很多事情他都不曾也不愿放下。
“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人言可畏——殿下,何必放在心上。”
他垂下眼,面上似笑非笑,心中感叹:既不回头,何需牵挂,无非都是矫情作祟罢了。
下一次朝会,鸟族为表忠心献八百里太湖归于天界,水神仙去后玉帝闻听此事终于龙颜大悦。
因废后倒行逆施导致洞庭水族流离失所者众,天帝为表慈悲为怀,颔首允许洞庭水族迁移部分居于太湖以休养生息。
不声不响便取得太湖、洞庭两处水域主理之权的大殿下垂眸作揖,隐在天界众仙家中,一道唱喝天帝仁德之心。
****纪念第二十四条出现的分隔线****
夜神难得入花界之地,待他身披星辉翩翩然落到花界地界之上,长芳主带领大小芳主,朝之敛衽行礼。
这位天帝长子生的一副七窍玲珑心肠,举手投足间时时发散出云淡风轻的仙人风范,礼数周全之余又极为善解人意。
虽他极少到访花界,但自婚约确认之后凡大小节气礼数都是不缺的,若换一个神仙如他做法,恐怕难逃刻意之嫌,偏偏他做来不知为何自然而然变作圆满妥帖,一举一动全无懈可击,便是严肃连长芳主眼中都流露出难得的赞叹嘉许。
做事送礼这般的滴水不漏,长得又清雅润致,仪态可堪翾风回雪,莫怪忽很多还未得道的精灵之辈看着他便不自觉地流口水,哭着喊着要自荐枕席,好消受这一番润物细无声的柔情。
锦觅恹恹地趴在记铭亭内的石桌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台上还未下完的一局残棋,双唇干裂,眼下青黑,叫早已环顾多时的长芳主心中挂念不已。
“小鱼仙倌要与我对弈吗?”
眼角余光瞥到一抹素净衣角垂下,一双男子鞋履停在眼前,她便猜到是何人来了。
她伸出手,要收纳起棋秤上的棋子,却叫夜神挡住。
“若放不下,便放不下吧。”
“有什么放不下的,不过一局残棋而已。”
哪怕,这局棋是她与爹爹最后一局……她当时已然快输,便耍赖装病,不肯下下去,未曾想却变作一场遗局。
“还未谢谢小鱼仙倌,爹爹所辖事务如今日常都赖你打理。真不知道,如果没有你在,我该怎么办……”
“何须挂怀,待你守孝期满,我便会带你慢慢上手。”
锦觅仙子脾气沉静不少,如今看着已很有先花神几分娴雅气韵。
其实如今她早已猜到,原来自负棋艺绝佳都是别人相让与她,偏偏夜神每次都耐心与她做耗,次次输赢都在仲伯之间,拿捏的好似她真棋力精湛,叫她白白偷着乐了好久。
此层关节想通,倒没叫她自觉好生没趣,反而更想与夜神手谈一局,毕竟下棋自然要旗鼓相当才有劲,夜神装也装的滴水不漏,叫她好生能觉出下棋的趣质。
“但有所求,不可辞。”
桃李风前多妩媚,杨柳更温柔,花界之中,四季皆春,你花开罢我初绽,缭乱芬芳艳复殊,说不得是暖风熏得人眼皮发沉,还是她太久没睡真累了,棋局未过半,她便靠在石桌上入了梦境。
睡便睡吧,偏偏魂灵只飞出一半画作蝴蝶赶赴周公宴席,剩下一半留在身上,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了长芳主与小鱼仙倌时断时续的说话声。
“天帝订下的婚约苦了锦觅与你。”
“我的妻子,我自会好好相待,与天帝又有何关系。”
润玉垂下眼,摩挲手中茶碗,黑沉沉的眸色中透不出一丝半点的思绪,仿佛真如他云淡风轻的说辞,无有一丝的不情愿。
“长芳主对锦觅仙子一贯悲观,可否问一句为何?”
“咳咳……小仙自小看着她长大,实在是她生的凉薄寡情,除却长灵升仙之事,万物于她皆可抛却。此番水神仙去,夜神可有见得锦觅垂落一滴泪水?”
那一日过后,锦觅好像突然就好了,好到从不肯入眠变作总睡不大醒,时时迷糊的,虽也不成体统,倒叫花界大小芳主稍微安心几分,总归比前段日子那样损耗身体的好。
“锦觅、锦觅……你真的要嫁给夜神殿下吗?”
连翘灵力低下,被限居在水镜之中十分憋屈,偏偏生性好奇,因此自得了夜神所赠可观世间万物的镜子后,便总是追在她身后,殷殷切切地想学人间当一回“陪嫁”。
锦觅停下梳妆的手,愣愣想了想,全然不在意的答道,“若是嫁给他,其实也想不到什么坏处。”
至于她与凤凰……她手中一用力,才觉掌中刺痛,往下一看,玉梳的齿子已扎入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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