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连凡人眼中长生不老的神仙土地都有三灾五难、升迁贬谪而变换之事,也实在难说这世间之事还有何亘古不变之理。

    昔年集四季之轮转,百花之精髓的洛都城改名洛邑,三年一度贯穿四季的花神节演化成一年一度的牡丹节,唯有那热闹还留存几分旧时风采 。

    洛邑大街小弄共计三千六,无名之路无数,洛白道与中州道西方有一条小弄,谓之“百花深处”,虽如今只不过一条泥泞狭小的土道,往上数三百年,左右都是真正莳花弄草的行家里手,曾培育出多本绝品花木,才会被当时的城主赐下“百花深处”之名。

    如今,这份风光早已远去,曾以青砖铺地的小弄变作一条下雨天都要趟水坑的黄土路,左右庭院早已破败,墙角爬满青苔,墙缝生出枯黄杂草,只有朝大路路口还坐着一个匠人,挑子摆在身边,暖阳下不时低头打瞌睡。

    那匠人面上甚是困倦,眯缝起眼,垂下头,依稀见到有人近前,突然仰起脖子高喊:“磨剪子、磨菜刀、箍桶子哩!”

    一袭青衣素服的姑娘抬起头打量荒凉残破的弄堂,突然问道:“此地名为‘百花深处’,可有何渊源?”

    那匠人仔细打量那姑娘的一身衣裳,罩在外侧的轻纱薄的仿佛一层雾气笼在身上一般,看着就是不凡,当下也知不是光顾生意的主儿,神色转淡,为了不得罪贵人,不冷不热地回道:“此地不过占个雅名,如今荒了一大半,南面倒还有两家花草侍弄不错,能供上此地几个商贾之家,旁的就没什么了。”

    “此地不是原有个园子吗?”

    “嗨,不吉利,上一户人家败家破业将之卖了出去后接连两户人家都闹得鸡犬不宁,所以早荒废啦。”

    那匠人伸出一指,站在此处一眼望过去,早已倒了半面的破砖墙里全是长得比人高的杂草——确实一片荒凉残破。

    果真,世事无常呀——

    走前忆如顺那匠人的推荐,敲开其中一户莳花人家。

    院中,一位头发全白的老妇人弓着背,拄着拐杖缓缓从她面前走过。

    人间四月芳菲天,虫鸣鸟叫的热闹还未兴起,百花幼芽已绽,尖头可窥探一点万紫千红的盛景。鼻尖萦绕一股幽香,轻轻嗅闻又渺无踪迹,探头望去,庭院中一株繁盛的牡丹花此刻花盘低垂,正如一个雪姿玉质的美人儿于庭院中慵懒的倚栏斜靠。

    好一株风华绝代的玉楼春。

    “老人家,这本牡丹可卖得?”

    那老妇人灰蒙蒙的双眼往上一抬,看了她半晌,又垂下来。

    “不卖不卖,这可是老祖宗传下的东西!”

    “噢?传一株花儿,倒也稀奇——老人家可能为我讲讲?”

    老妇人趋向前来,眯缝眼儿打量面前的生人,别过脸,指了指屋檐下,“姑娘愿听我这等老黄历,自然愿意一一道来。”

    ……

    “不会风流莫妄谈,单单情字费人参。若将情字能参透,唤作风流也不惭。”

    斗转星移,没想到当年的唱的一口好曲儿的花魁娘子什么都没留下,连料理一席唇齿留香的牡丹宴的手艺都已断绝。

    走在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她抬头望着屋檐下悬挂的灯笼,突然觉得有一股寒冷席卷心头。

    洛邑的热闹,与洛都的热闹相似仿佛,却失之千里。

    所以她才讨厌在人间长留,时间转瞬即逝,再再提醒她,自己是个局外人,追风逐浪不过徒劳,短暂喧闹之后终究归于寂寥。

    嘶——有点冷啊。

    一袭捂暖的披风落到肩上,忆如侧头一看,便见到不务正业的夜神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侧,朝她低头一笑,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掌。

    “你老不在天上,就不怕被告到天帝面前呀。”

    “忆儿想向谁告发我呢?”

    犹带春末寒气的凉风吹拂过发梢,她歪过头见了这人一如往日笑不及眼的温和面庞,突然间那股悲秋伤月的多愁善感没了。

    对着这样一个真真叫人心海底藏的细致人,心眼儿不钻大点,非把自己愁成病秧子不可。

    她从袖口掏出一方锦帕展开,里面放了几颗细碎的黄糖块儿,捡起一颗含入口中。

    ——嗯,甜!真甜!她采了、晒了好久的草药,才舍得换糖吃哩!

    见润玉直勾勾盯着她手上廉价的糖块儿,忆如双腮鼓囊囊地嗦了嗦,大方的拾起一块儿递到他唇边。

    润玉低下头,就着她的手指将那颗廉价的糖块含入口中,见她笑得面上更欢快几分,双眼微弯,仿佛那简薄的甜味儿已然渗入心中。

    “入世也需量力而为,别为难自己。”润玉摩挲掌中的青葱玉指,指节间已生出薄茧,“邝露让我带一盒润肤膏给你。”

    “哪是邝露要你带给我的,是你特意找的吧。没想到夜神这般肤浅,如今就嫌弃起我来了呢!”

    忆如展开自己手掌五指反复翻看,不以为然道:“每次想靠法术投机取巧,总觉得有个人会敲我脑袋还会瞪我……嘶!”

    想想就觉得背上寒毛一根根竖起,偏偏她记得敢这样对待她的还真不是她爹呢!毕竟若她爹气急了,抡起剑鞘要追着抽她是有的,但绝不会阴测测瞪着她,敲她脑瓜这事儿——

    忆如狐疑地别过头,总觉得冥冥中怎么是这厮敲了她!

    润玉将她双手鞠在一处,心中微微酸楚,终是忍不住淡淡提醒,“仙凡有别,你莫要将很多事当真。”

    歪过头,她望着天上一轮半沉的太阳,半是迷糊,半是胡思,“……哪里有什么区别?”她就是个时间与常人不同的凡人呀——但总归,终有一日,她也会如普通的凡人一样渐渐老去,满头白发……

    这么一想,又开始怀疑当初自己是不是睡糊涂了,否则怎么能接下他的龙鳞呢?若有朝一日终应了仙凡有别,把他抛下了……嗳,有点点心虚又害怕呢。

    “想什么呢?”

    “嗯……想你和锦觅仙上也挺般配的。”不需像她一样,现在就开始思虑起这位夜神殿下到时半途被抛下,会不会正应了那句上穷碧落下黄泉,费心将她的魂魄揪出来下油锅来个闷蒸炖煮油炸爆炒一番。

    润玉面色一暗,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什么哪里?

    忆如抬头直视他双目,眼中似有一盏缥缈灯火,水波粼粼地望着他。

    “喔~?我该听到点什么,你提示下呀?”

    长出了一口气,润玉双眉舒展,满目流光潋滟,伸手将她鬓角散落的一络发丝别到耳后。

    “待六月你回到别院亲自一观如何?”

    啊?忆如心中算了算两地之间的距离,轮到她双眉一蹙,满脸纳闷。

    “你如今这般小气,都不肯捎带我一程啦。”

    靠凡人的方式回那偏僻的山坳,非得花上一月有余,赶回去,可不就差不多快入六月了。

    但见如今越发喜怒不形于色的夜神面上闪过犹豫之色,双耳染上薄红,思虑再三,终垂下头,唇瓣于她眉心摩挲良久,方落下一啄。

    “有些事,还是莫要取捷径才好。”

    越发神神叨叨,难道这般为难她好显出他的聪明么?

    她捻住两指,皱起鼻子讨饶,“小小透露下,好事还是坏事?”

    却见他长袖一甩,满面春风,淡然化入风中。

    “我在庄上等你。”

    哎,她抖了抖自己的荷包,丁零当啷响得热闹,里面全是铜钱串子。

    这不逼得她跑去赌坊玩闹一顿攒路费么,到时知道她出入这等地方又要黑脸。

    ****纪念第二十三条出现的分隔线****

    “振鹭于飞,于彼西雍。我客戾止,亦有斯容……”

    湖水微澜,绿波之上驶来一叶竹筏,一个身穿藕粉衣裙的少女缓缓撑起竹竿划水而渡,她口中轻哼小调,虽曲儿翻来覆去就这两句,但歌声清甜无邪,欢悦动听。

    日头晴好,且看她露在外面的肌肤皓白如玉,一湖水色相应,竟生出七八分的剔透晶莹来。

    离开庄子不足一年,未想到岸边多了柳树绿丛,水边一派芦苇,风吹过处飘飘荡荡,端的旖旎风光。

    再撑过四五里水路,湖面稀稀落落出现娇红碧绿,碗口大小的睡莲躺在莲叶上,三五成群簇拥一道,再往前半里路,粉白紫红浓绿泼辣辣地盛放,映的水面一片灿若云霞……

    何人种了如此多的的睡莲,还都簇拥到此时盛放?

    她转眸一思忖,嘴边勾起一抹娇憨甜笑,连带撑竹筏的动作都快了几分,待看到停靠的地方,撩起裙摆,轻巧跃上岸。

    侧躺于岸边草地间的梅花小鹿双耳一抖,从地上一跃而起,见到熟人,兽口微咧,仿佛学人露出笑靥,绕着她灵动跳跃间发出清脆的呦呦叫声。

    “你的主人呢?怎么就放你随意躺在这里,不怕被人捉了去烤鹿肉吃!”

    它双眸无邪,仿佛全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小鬼灵精!和你主人一样装!

    忆如把玩自己发辫,歪过头似真似假地嗔了一声。

    “算了,反正都没人,我还是出山玩去吧。”

    见她作势要走,魇兽赶紧张开兽口叼住她衣袖,拧过脖子朝一边带路。

    “哎哎,好啦,松口松口……沾的我衣服全是口水呀!”

    虽如此嫌弃,但见她眉宇疏朗,嘴角含笑,双目漾起柔光,全然喜悦的模样。

    夜神平素素净,璇玑宫白墙黛瓦装饰简约,凡间别庄也是木石本色为主,饰以青白二色,一派沉静。

    ……他不是不喜红色吗?

    忆如一路走进去,见到回廊上纱帐挂帘都换做红色,庭院中、花树间悬挂无数油纸灯笼,一边面上笑得抑不住一边嘟嘟囔囔地嫌弃:“学火神亲手做灯,也太没新意了,哪有做这么简单的呀!”

    她随手摘下一盏泛黄的油纸灯,斜眼一瞟,突然愕然地微张小口。

    上面那潦草草的字迹,分明是她的笔迹!

    转过另一边,却见一行眼熟的字迹——[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

    她望着满庭院的简朴油纸灯,又随手摘下一盏翻看。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玉颗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

    怎么全是……全是……

    “鲛珠之贵重稀奇,除破封除咒有奇效外,据说能引来奇遇。”

    她手中这枚鲛珠来的蹊跷古怪,但因为并不是长辈所赐,所以她其实并不放在心上,才能与人打赌时拴在风筝上随意放走,不过在事后轻悔宝物罕见而已。

    ……怎么,竟然会是他?不可能啊——他的笔迹全不像!她又不是没收拾过他的书房,未见过他在书册上留下的批注!

    怎么,可能是他?

    转过一侧,润玉将手中最后一盏灯挂到树枝上,眼睫微垂,缓缓道来:“我初初握笔,其实惯用左手。”

    “但旭凤用右手写字,父帝母神都是,我便羞于再用左手写字,反而勤练右手,如今无人知道,我左右手都可握笔。”

    润玉低首盈盈一笑,双眸如一双碎星闪耀,异彩连连。

    “这第一件聘礼,忆儿可还满意?”

    忆如被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赶紧掐指连算。

    ——六月十四,宜纳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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