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小说:[红楼]千秋此意 作者:江白龟
    谢垣将心中的疑窦按下,叮嘱言匡留心这一僧一道,直指司的暗桩遍布各省各地,那两人的形体特征如此鲜明,只要还敢出现,没道理查不到。

    这件事于他而言顶多算个小插曲,江湖骗子多了,要不是和林家有些关系,他根本懒得理会。

    个人有个人的命数,达官显贵有达官显贵的活法,三教九流有三教九流的路数,他虽未必瞧得上,但这世道偏就有人信这歪门邪道。

    他打马回转,不一会便追上前方车队,谢夫人撩帘向外看了一眼,见谢垣骑在马上严肃正经,很是道貌岸然,明知故问道:“等你半天了,这还赶着路呢,什么事耽搁了这么久?”

    谢垣道:“和林大人谈了些公事。”

    谢夫人微哼,心说,编,你就接着编,老娘火眼金睛,还能真被你个混小子糊弄过去?

    她也不揭穿谢垣,就看他能胡编瞎扯出什么玩意,反正林姑娘是不急的,再等几年总有人先急,这么一想她就忍不住想笑,觉得自己这操碎心的老母亲终于能扬眉吐气一番了。

    远处,自雾中飞出的白鹤落地,却幻成两个衣衫华美的女子,生的五官妩媚,身姿袅娜,如果不是满脸倒霉相,亦堪称是风流佳人了。

    两人你推我攮,边走边互相埋怨,一个道:“当初说好三劫后北邙山聚首,同去太虚幻境销号,你渡女子我渡男子,各不相干。你倒好,非说此处有异兆,急吼吼地拉了我来,结果呢?可巧撞上个煞星,真是自讨没趣。”

    另一个辩驳道:“若非痴梦亲口讲镇山梦相有异,单凭我能把你拉来吗?可见你自己心里有疑,怪不到我身上。”

    先前说话的那个就气呼呼地去捏她脸:“好啊,真没想到你竟这般能说会道,可是学了绛珠妹妹?好一个引愁金女,莫非你也想效娥皇女英旧事?”

    引愁金女被她一言堵的又急又气,跺着脚道:“你别胡说,我要有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还巴巴赶着去送什么美玉金锁?”

    她说着,身形一晃,竟又摇身变成了个癞头和尚:“我原想着只要金玉良缘成了,绛珠泪尽而逝,此番就算功德圆满,谁料今日得了痴梦仙姑传讯,才知道是真假同台,哪能叫南柯一梦?”

    旁边的人笑了笑,衣袖一摆,幻形为跛足道士,说道:“你的锁被人家抢了,我看你怎么办,凡事不可操之太急,既然是造历幻缘,就该水到渠成,方不至有损修行。”

    和尚道:“你既说了幻缘,若绛珠真和那蠢物在一起,日后回了离恨天又该如何自处?她是为了报恩,合该质本洁来还洁去,便有前盟,也不应在此处。”

    老道袖手而笑:“镜中之物本是无,何来洁不洁,施主着相了。”

    和尚哼了一声:“你个牛鼻子老道,少学我讲话。左右依着眼下情形,顺水推舟即可,虽说假作真时真亦假,却没道理放着真的不要……”

    两人说着话,迈步走向云雾深处,前方已是断壁悬崖,平白立了座高大的牌坊,牌坊后是白茫茫的雾,什么也看不清。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雾气很快遮住他们的身影。

    空山无人,唯有苔痕石上绿。

    隔着一层纱幔,一只白皙的手放在了引枕上,手指纤细修长,皓腕凝如雪,是只姑娘的手。

    纱幔外的房内坐着三人,诊脉的是位年轻大夫,气质温和,穿了件白麻衣,愈发衬得眉眼清晰,五官像用水墨点染过似的。

    他的衣服制样奇特,靠近左胸的位置上缝了只大大的口袋,袋子里挂着根奇奇怪怪的笔,袋外绣着红色的字样,是三个隶书的小字“东湖堂”。

    “姑娘的脉象平和,平日犯病时有什么症状?”年轻大夫问。

    纱幔里的人略一思索,温声回道:“也不觉甚怎么着,只不过喘嗽些,心里偶觉燥热。”

    那大夫微微颔首,眼皮半闭地“嗯”了一声,收了手,转至旁侧的小案上写方。

    屋内坐着的另两人赶忙起身,穿着富贵的四旬妇人上前两步,急声道:“张神医,小女的病可要紧?”

    “太太不必担心,”那大夫头也不抬地回答,笔下丝毫不顿地开好方药,“薛姑娘的病并无大碍。”

    他揭起药方,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纱幔:“按我这方子长长久久地吃下去,比什么香什么丸都管用。夏多服冬少用,好吃止咳,健脾养肺。”

    妇人没听出他话里有话,喜道:“多谢神医。”

    她接过药方,见上面写着:“秋梨一个,二钱冰糖,一钱陈皮,水三碗,梨熟为度。”不由微怔,“张神医,这……这药方怎不见甚么药,恐怕未必有效。”

    那大夫轻笑道:“我早料到太太会这么说。”

    妇人更是疑惑,年轻大夫却自顾自地收拾起药箱:“太太只管按方抓药,姑娘的病不在外而在内,我这药看来无效,却是长久之计。”

    妇人笑道:“大夫有话直说,我们不是讳病忌医的人家。”

    那大夫背上药箱,目光复杂地看了眼纱幔,意有所指道:“……这是胎里带的病,源自体内一股热,贵府是鼎盛之家,先天结壮,过犹不及,故我开的这味梨,取其清火明心之用,但终是治标不治本。”

    “若要病好,”他笑道,“凡事看开些,莫太有执念,兴许这热就降了。”

    纱幔后人影不动,半晌,里面的人轻声道:“母亲,张大夫医术高明,这药定是对症的,且先吃着看。”

    妇人这才回神,连连笑道:“是,是,张神医自然是信得过的。”

    年轻大夫笑称“不敢当”,妇人忙吩咐房内站着的儿子:“愣着干嘛,真是个呆子,还不快请神医去喝杯茶。”

    裹着一身锦绣华服的少年应了声,粗声粗气道:“张大夫,这边请。”

    难为他还知道用“请”,那大夫眉梢微动,脸上神色极度微妙,笑道:“薛大爷请。”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房内只剩母女二人,丫鬟上前撤去纱幔,里面的榻上坐了个肌骨莹润的小姑娘,眼同水杏,唇如点脂,正是金陵薛家的幼女,乳名叫做宝钗。

    薛家本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传至这一代大不如前,子弟不肖,科举武功皆无建树,现领内府帑银行商,薛姑娘幼年丧父,家中唯有一个寡母并一个纨绔哥哥薛蟠。

    薛太太乃王子腾之妹,和都中的荣国公府很有些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眷关系。

    薛母至榻前坐下,心疼道:“可怜我的儿,现下觉得如何?”

    宝钗道:“母亲别担心,并不觉得有什么。今日请的是哪位大夫,先前竟没见过?”

    薛母道:“你不知道他,多少人想请都请不到,那就是东湖堂的张渺山张神医了。”

    宝钗问:“可是那位太医院院判?”

    薛母道:“不错。”

    宝钗笑道:“我看他那么年轻,真是想不到,这么说来,当初他辞官离京时,年岁应和哥哥如今差不多,小小年纪就有所成,羡煞旁人。”

    薛母道:“你说的对,若不是因着你贾家的姨娘,我们这样的人家可请不到他呢。你可知神武将军的儿子冯紫英,素日和贾府交好,他幼时从学的先生叫张友士,正是这位张神医的父亲。”

    宝钗颔首道:“母亲记得嘱咐哥哥,好生同张大夫结交,”她沉吟道,“我记得他办的东湖堂收养了不少孤儿,咱家人口众多,族中孩子不用的衣物,收拾收拾也能送人,一则表表我们的心意,结个善缘,二则能讨个名声,于生意上有所裨益。”

    薛母感叹道:“还是你想的周全。”

    宝钗叹气道:“若父亲在世,或我有个能支撑门户的哥哥,我又何必如此计较。”

    她想起方才那大夫的话,凡事看开些,莫太有执念,这话竟像是特意说给她听得似的。

    薛母见女儿伤神,忙将人拉到怀中安抚:“傻孩子,到底是你比你那哥哥懂我的心。”

    宝钗道:“母亲该多管教哥哥,不能老纵着他,今日他同人在酒楼上争风头,生生打破了人家的脑袋,明日说不准会闹出人命。”

    薛母赶紧道:“我已训过他,又让人去账上支了钱,赔给那户人家,此事就算过去了,你别操心,养病才要紧。”

    宝钗见她这样,知道母亲到底是心疼儿子,幽幽地叹了口气,只觉无力:“张大夫不都说了,那病算不得大事。”

    母女两个正说着体己话,廊下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丫鬟气喘吁吁地冲进房,嚷嚷道:“太太,门口来了个癞头和尚,说要给姑娘看病呢!”

    她的声音清亮,院内的人都听到了,小花厅中喝茶的两个男子放下茶盏,俱都向外看去,穿白麻衣的张渺山神情古怪,薛蟠只顾看热闹,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喃喃自语。

    “和尚?呵,原来真是红楼啊。”

    他离开座椅,站在花厅门口向外看,正房里小丫鬟噼里啪啦的说话声尽数传入他耳:“给了个什么海上方,还说要送姑娘八字吉言,叫什么,嗯,好像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续,让太太给錾到金器上呢,说这样能保平安。”

    薛母以为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又怕外面的张渺山听到不悦,忙道:“我们家不信这个,快给点钱打发了,他们这样的也不容易。”

    小丫鬟道:“那和尚给了东西就走了。”

    不图钱财,薛母这下倒有几分信了,一时有些踌躇。外面的张渺山笑道:“太太不妨就收下来吧,说不准能用上呢,况这八字吉言,听起来妥帖极了,总归是求福的。”

    薛母有了台阶,当即道:“正是这个理。”

    说着忙命人将东西收了起来,正准备再同神医说几句话,却听张渺山同薛蟠辞行:“茶也喝过了,堂里离不开人,我便先告辞了。”

    薛蟠将人送出府,外面的街道上停着一辆马车,车旁侍立着两个少年郎,皆穿着那种制式奇怪的麻衣,只是上衣口袋绣着的却不是东湖堂的字样,而是一串他看不懂的夷文。

    张渺山同他告别,上了马车,薛蟠站在原地摸了摸脑袋,暗道,这人长得真不错,奈何古里古怪的,不然……哎,真是可惜了。

    而马车里的张神医却黑了脸,旁边的少年捧盆,他先是仔仔细细地用水洗了遍手,接着又用酒擦了遍,才仿佛终于安心下来。

    另一个少年则手持一个模样奇怪的小本,向他说:“先生,今日我们接了位被人打破头的伤者,额角缝了四针,按您的嘱咐用的羊肠线;长干里那边的酒蒸出了新的,要您去看看;谢都堂已经到了扬州,二爷中旬能到应天,言大人传信过来说,有位病人想请您瞧瞧。”

    张渺山神情放松,笑道:“又是军中哪位弟兄受了伤?”

    那少年道:“并不是军中的,是扬州那位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小女。”

    张渺山“唔”了一声,八卦之心油然而生:“我记得宪之不好女色,他什么时候认识林大人的千金了?”

    少年道:“认识不认识倒说不准,如今都堂和林御史关系密切,二爷许是为了交好。”

    张渺山不置可否:“宪之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吗?”

    少年便笑道:“先生再等几日,等二爷到了应天,亲自问他岂不更好?若真要有二奶奶了,咱们也好备份大礼。”

    张渺山道:“八字没一撇的事,不要瞎说。”

    林御史?林如海?那这一年,还早着呢……

    他撩开帘子往外看,四月的金陵城春来回暖,街道两旁绿意萌动,酒旗招展,精雕细琢的江南小楼错落有致,这些原本只存在于书里画里的景致,如今正一幕幕在他眼前展开。

    他鬼使神差地问:“你可听说过甄家?”

    旁边的少年人愣了愣,不解道:“甄家?先生指的是?应天有权势的乡绅豪强中,不曾听过这一家。”

    果然没有吗?张渺山长叹口气,眉宇间染上一丝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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