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小说:[红楼]千秋此意 作者:江白龟
    望山位于如州最北,本朝在此建镇,以山川为扼塞,称南镇。南镇画地三百里,连峰北延,中有浩然气。

    时人言此山有梦神,可祈梦仙君托福,信这话者颇多,故每年四月诸天神佛诞日,如州府城就格外热闹,求神拜佛之人自各地而来,或是落魄士子求功名,或是闺阁妇人求子嗣。

    凡间心愿诸多,神仙亦免不得案牍劳形。

    谢垣既定了要见林如海,自没有空手赴会的道理,旅途相逢又各自携家带口,况直指司差事不能太招摇,行事多有不便,于是只得借登山祈梦的由头下了帖子,用的还是谢夫人的名义。

    他回到房内将明日安排告知母亲,谢夫人便笑:“你自己的公事,却拿我作筏子。”

    谢垣道:“母亲也该和林夫人多处处,便当是为父亲解后顾之忧。且传闻望山祈梦甚灵验,您不想去求一求?”

    谢夫人道:“我这把岁数,早过了‘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年纪,又已有你们两兄弟,还有什么可求的?”

    谢垣笑嘻嘻地说:“母亲可去替大哥求求子嗣。”

    谢夫人有些意动,却打趣道:“你大哥膝下有阿泠,我若求也该为你求,看神佛能否可怜可怜我这老母亲的心,给你这不成器的小子配段好姻缘。”

    谢垣摸了摸鼻子:“……现在说这也太早了些。”

    “哪里就早了?”谢夫人嗔道,“寻常人家女孩十五及笄即该出阁,何况我们这种人家的男子,你看看你身边,尽是些小厮,连个齐整的丫头都没有。”

    说着她就想到在偏院伺候的一堆半大小子,万草丛中不见一点花,眉尖一皱,忍不住嘀咕:“二郎,你莫别学了都中的坏风气,绿衣捧砚,分桃断袖……”

    谢垣茶刚入口,闻言一口水呛入喉咙,猛咳几声,一脸菜色道:“您怎么整日瞎想,我是那种人吗?”

    谢夫人依旧满脸狐疑地打量着他。

    谢垣被母亲盯得耳根发烫,只得放下茶盏,十分不要脸地胡扯:“绿衣红袖我皆不喜,母亲何必急呢,您儿子这样的品貌,还怕没人要?日后定给您讨个神仙妃子做儿媳。”

    灯下少年人,眉目矜贵,端的是玉树临风,只是神情也忒无赖。

    谢夫人摇头失笑,老来得子,她对谢垣本就宠溺。以谢家的底蕴,这孩子便是文不成武不就,也能做个一世逍遥的纨绔,更犯不着借妻族的势,总归是他喜欢才最紧要。

    只不晓得他这样不着五六的性子,人家姑娘能瞧上他吗?如此想着,谢夫人就庆幸,还好当初把他生的好,保不准这张脸还真能替她糊弄个小儿媳回来。

    母子两人说话间,船已上了滩,河水顺着舱底汩汩而过。

    闷哼声从昏暗的舱室里传来,钝器刺入皮肉,伴随着呜呜的挣扎声,给夜色平添了几分诡谲。白底皂靴踩过污浊的血迹,斗笠掩去的阴影里,男子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不想要命,那就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

    暗处人影微动,钝器落下,又是咔嚓两声脆响,地上原本还在挣扎的人猛地抽搐起来。

    男子俯身,冷漠地注视着他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一字一句道:“邬椿彰,金陵人氏,御赐内府督造衔,两淮总商,上任盐政高大人任满回京,曾亲赞其‘老成持重,可与咨商’,我说的可有错?”

    他挑挑眉:“胡知泉,你不过是他的一条狗,如今大船将沉,何必谈忠义呢?你说出来,我家大人允诺,帮你摘干净。”

    胡知泉喉中发出一阵含糊的声响,男子伸手摘掉他口中堵着的布团。

    他的声音嘶哑:“阁下是哪个山头的英雄?”

    男子道:“都中来,奉旨查办钦案。”

    胡知泉赫赫地笑了起来:“钦差……敢问是哪路钦差?还望大人明说,草民也不是吓大的。”

    男子冷笑:“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胡知泉偏过头:“那草民也没什么可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男子冷冷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他的手一动,猛地扼住对方的喉管,“你不怕死,你一家老小的命也不要了吗?你那小女儿,今年才三岁……”

    胡知泉的眼中露出一丝痛苦,气若游丝:“那亦是她的命,大人,大人要查什么,盐引?盐税?陈年旧账?查……查勋贵,查皇上吗?呵呵,大人从都中来,无非要一份政绩,又能……能在这里呆多久?您若是好心,就给我,给我一家一个痛快……”

    他闭上眼,再不肯开口。

    男子松开手,片刻,转身向舱外走去,外面混沌一片,月亮被云遮住,远处岸上灯光亮起,前面已经是如州府了。

    暗处的下属闪身出来,低声问:“怎么处理?”

    男子皱了皱眉:“趁夜带下去,找个地方先安置起来,等大人到了应天再做安排。”

    下属感叹:“想不到这些人骨头还挺硬。”

    “不是骨头硬。”男子摇摇头,回想起方才从厅中出来时巡察使同他讲的话。

    那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骰子,漫不经心的近乎漠然,懒洋洋地说:“你要有个准备,他们的命在别人手里捏着,横竖都是死,绞成一股劲倒还有活命的机会,所以嘴里八成掏不出东西。”

    他的眼底都是寒意:“你可去试试,对他们来说我们是外人,唔……历来军队或朝堂,无非是拉拢一部分,分化一部分,剩下的,实在太臭太硬,便杀了吧。”

    ……这个胡知泉,男子暗暗寻摸,兴许还是可以拉拢的,只是如今时机不到。

    这一夜,月色轻寒,钟鼓长鸣,注定是无眠之夜。

    翌日船在如州码头靠岸,果然有府兵上船搜检,谢家一行下船登车时,百余名持刀护卫正簇拥着一个披红斗篷,穿山文甲的军官登船,船上已被来回细细扫了几遍,人群由一开始的骚动转为安静如鸡,盖因话多的先行在与兵士的对峙中歇菜了。

    这队兵来势汹汹,根本不容人辩解,凡有嫌疑或干涉公务者一并拿下。

    谢垣撩开车帘,只见为首的军官面色铁青,乘驿递船的多为官眷或与官府有所结交者,不知他这一遭若空手而归,又会面临上官怎样的怒火。

    他放下车帘,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马车沿着如州府城大街向北而行。

    如州府地处东南,建制精巧,道路相比都中略显狭窄,但胜在自有风味。两侧商铺林立,谢泠一路都在往外瞧,目光从捏糖人转到香薰铺,没一刻消停。

    往镇山的道路与城中官道不同,多用青石铺就,马车越往山中行,人迹越少,两侧树木葱茏,隐约可见青山之中绵延着一道白色登山路,阶上挤满祈福的信男信女,远望花花绿绿一片片。

    谢家昨日派人去方会寺安排了事宜,如今寺中已清了场,马车直接驶入侧门。下了车,女眷由知客僧带着游览寺中景致,谢垣则同林如海进了宴息室。

    林大人年逾四旬,今日未着官服,只穿了件宝蓝色直裰,颌下三缕长髯,衬得面容清俊儒雅,他的态度温和,不像是做官的,倒像哪家教书先生。

    两人分主次落座,小沙弥上前换了茶水。

    寒暄过后切入正题,林如海笑道:“前日已去拜会都堂大人,奈何军务繁忙,尚未详谈,不曾想今日有缘和贤侄共游,都中近来可好?”

    谢垣道:“一切如旧,只是于立储之上多有些言语,倒也翻不起风浪。”

    林如海道:“陛下春秋正盛,那些都不妨事。”

    谢垣亦笑:“世叔所言甚是,要紧是南直的战事,朝中既把我父亲调来,想必也是这个大略。”

    林如海端起茶盏,点头沉吟:“有都堂坐镇,战事自然无碍,若说所虑,无非是军饷吃粮,归结是钱。”

    谢垣道:“朝中无钱,国库空虚亦非一日两日。”

    林如海叹了口气,将茶盏放下:“贤侄,明人不说暗话,朝中是指着盐税来补军饷的亏空吧。”

    谢垣但笑不语。

    林如海默然,转而道:“十四岁的巡察使,可见陛下用人不疑,贤侄跟我还要打机锋吗?”

    谢垣笑道:“我年少不懂事,日后还要赖世叔指点,怎敢同您耍滑头?我今日来可是备了一份礼。”

    林如海目光微凝,已隐隐猜到什么。

    谢垣抚案戏谑:“直指司的缉事偶捉了几个盐商,但现在还不能交给世叔,审问的事,您这样的君子可做不来。”

    林如海忍不住笑了出来,神情松散很多,复端起茶来喝,道:“……算是了我心头一桩事,赴任至今举步维艰,时时恐有负圣恩。不怕贤侄笑话,此行虽说是陪夫人散心,我这心里亦是郁郁难解。”

    他道:“今日便让我做个东,贤侄怕是不曾来过如州,这方会寺后却有一片碑林,刻有颜真卿的《多宝塔碑》,用笔丰厚遒美,肌润沉稳,颜体之妙可知矣,不妨同去一赏?”

    谢垣颔首应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宴息室,往后山碑林处走去。

    方会寺外看不显山水,内里却有乾坤,曲径通幽,两人方转过一片竹林,前方便依稀传来环佩声,尚未来得及避开,便迎面同方从偏殿出来的女眷碰上。

    谢垣楞了一下,下意识停住脚,垂眸低头避嫌。

    只是目光微低,却直直落在谢泠身旁站着的小姑娘身上,看见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他的心头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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