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仁寿四年,文帝次子杨广毒杀其父与其兄世子杨勇,同年,文帝五子汉王杨谅起兵谋反。战事胶着之时,其家眷受种奇毒,以迫汉王罢兵降隋。
汉王帐下多奇士,中有肖典一乃当世神医、公治卢长于药草培植,两人当即组织大批人手,求解此毒。后汉王兵败,属下家臣卫戈、莫水屏、公治卢、肖典一四人保护汉王家眷辗转躲藏避难,同时加紧培植解药之中一味重要药草。
一行人隐姓埋名,生活困顿之极,加之手握汉王起事前的藏宝之图却不得用,时日久了,莫水屏与公治卢便渐渐心生异样,在药草培植初露眉目之时,合谋夺走所培药草、宝图、并毒杀肖典一与杨氏一家。
然肖典一研习毒物已久,当时竟未死成,只双目具盲,余毒淤积体内,并遗留给后人。是以肖家子嗣生来便体质极差,难以视物,终身病痛。
莫水屏与公治卢虽得宝图,却始终未曾找到宝藏,只得将此图分而持之,后其二人各自创立蜀中莫家堡和蔓萝山庄,世代交好。
肖家如今存世之人,便是恶人谷“阎王帖”肖药儿。肖药儿查出莫、公治两家后人仍在人世,并创出大好家业,便心生报复念头,他给当年莫家少主莫天蓝种下代代相传的剧毒,并毒杀公治世家数人,只留有一对姐妹。后公治姐妹中一人嫁入莫家堡,其不知肖药儿所为,误以为公治家惨剧乃是唯一知情者莫氏策划,遂盗走半幅汉王宝图,并毒杀莫家数人,唯莫天蓝与其女莫蕾生还。
此后,莫天蓝娶妻胡氏,生次女莫枫、长子莫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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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跳动,为男孩冷淡的面上平添几分阴翳。
唐之袖从背后取出个水囊,在铁罐子里倒了些水推给他。
“后来呢?”
莫雨抬头,对面的女子神色自如地与他对视,没有怜悯、也没有打抱不平,甚至连一点听故事后该有的情绪波动都没有。他看惯了别人听闻自己身世后的各种神情,甚至有点麻木,而唐之袖的不为所动,反倒令他生出了一种异样的不适,就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这个女人彻底看透,甚至还被对方挖掘出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隐秘。
“后来没甚好说的。肖药儿在父亲身上种下的毒传给了我,几年前毒性发作,我杀了很多人。父亲费尽心思前往南疆求医,最终请得教主出手,解了身上的毒,但我的毒却是生来所携,难以破解。父亲无法,只能令我随教主一起来了南疆。”
“现在,我好歹还活着。”他的嘴唇抖了抖,自嘲着摊开双手,定定地凝视着掌心的纹路,也不知是否回想齐了当年满手血腥的痛苦情形。
唐之袖小小地“唔”了一声,站起来走到竹棚外,莫雨在里面看不到她的动作,只听到草垫上方传来“唰唰”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刮在上面,大量的水顺着边角流下来,在附近地上积起小小的水洼,随后又很快渗漏下去。
唐之袖将草垫刮了一遍,又钻进来,突然问他:“你冷吗?”
莫雨摇头:“我有功夫在身,这点寒气不算什么。”
唐之袖忽然笑了:“可是你心心念念的荷妹妹却觉得冷呢,这两日天气凉,白日里头她都能往烧着火的厨房里钻。”
莫雨不解地望着她,只见唐之袖从她那不起眼的小包袱里摸出一支炭笔和一叠粗纸,在上面写了两个字,随后在他面前晃了晃:“‘何邪’,这才是她的本名,不是荷花的荷。那个发绳上系着的木雕小花是你刻了送予她的吧?送错啦。”
莫雨:“……荷妹妹可没说过!”
唐之袖:“那是她……”
“而且这个‘何’字用于名中多是姓氏吧?荷妹妹的母亲又不姓何。”莫雨带着点不满反驳她的话,谁料一抬头,便见唐之袖一脸见了鬼似的神情,手一抖连那纸都掉进了火堆。
“和她母亲有什么干系——”唐之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父亲姓何!”
“……”
莫雨不说话了,两人一起大眼瞪小眼。
半晌,唐之袖率先败下阵来,她一手掩住抽搐的嘴角,尽力压下声音里的扭曲:“你以为邪娘子是谁的孩子……谣言毁人呃……”
莫雨将信将疑,只因唐之袖方才的神情太夸张,他虽不怎么相信一个外人的话,但涉及邪娘子的身世,五毒教内同样是谣言满天,他自己也没什么底气,只能抿紧了嘴不说话,一张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质疑。
唐之袖仿佛被打击得不轻,再也维持不住那张冷肃的面具,一脸丧气地缩成一团,湿漉漉的额发分成几绺垂在她的脸上,嘴唇嘟起颇有种可怜兮兮的意味。
凝固般的静寂之后,莫雨忽然悄悄坐直上身,他眼睫低垂,敛住其间的神情变幻,同时心脏克制不住地加快了跳动。
——不对。
五毒教的蛊毒传承,说的难听点,就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毒物研制也好、蛊虫培养也罢,真想试出预期的效果,最后都少不了用在人身上,承受者一不小心就会丢了命,即便侥幸熬过,其中苦楚也不是常人能想象的。因此五毒秘术被中原武林斥为邪派,也不无道理。
莫雨在南疆呆了几年,多少也看得出,凡五毒弟子,学毒功的居多,涉蛊之一道的极少,能接触到养尸之法的更是寥寥无几。究其因,一是其手段残酷有伤天和,二是其对修习者的天资要求极高,除此之外,养尸还需砸进大量的珍贵药材、毒虫、实验活体,成品的安置养护也是一笔不菲开支,没有足够的财力和实力支持,根本不可能涉足这一行。
如今南疆擅长驭尸秘术的除了天资卓绝的天一教主,也只有传承逾百年的苗人大部落巫者才有这个本事,前几日沿途追杀他两人的扎西科叛徒就分属此类。
那么问题就来了,连邪娘子也只能避之锋芒的苗人大巫,一个唐氏外人凭什么能令他们毕恭毕敬、甚至将五毒秘术都许诺出去?
还有金翠姑!
邪娘子费尽心力养出能引尸人的金翠姑,打的就是令方乾等人与扎西科巫者两败俱伤、自己趁机脱身的主意,然而金翠姑被唐之袖弄死,其液也只沾了她身,大巫遣尸人为前锋追至此地,尸人必先于大巫追上两人,然而莫雨忆起醒后所见,竟丝毫觉察不到任何与尸人恶斗的痕迹!
也就是说,这个唐氏女,有不战而逼退尸人的法子!而这点连现在的邪娘子都做不到!
想通这些,他背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莫雨轻轻吸着气,努力不让自己的心绪变化被对方察觉。他端起铁罐,用清水沾润着干涩的唇瓣,同时用余光悄悄望去,只见唐之袖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注意到他的小小异样。
他的目光从唐之袖身上略过,不敢看的太过仔细,生怕引起了对方的注意,然而以他对蜀中唐门浅薄了解,匆匆之下也看不出对方的破绽。
这个女人真的是唐氏女吗?
莫雨敢说,即使他对五毒内务并不上心,也知道这两年唐家的日子绝不好过,单是钱财就舍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而且,以唐家大小姐在教主面前战战兢兢的的模样,唐家若真有后手,这般示弱又能有什么好处?
这女子绝非等闲之辈,想从她那里探听出什么,恐怕要另辟蹊径了。
他谨慎地琢磨着刚才的几句话,反复思量了一阵。
“喂。”
唐之袖没精打采地抬头:?
莫雨此时又半躺回了地上,枕着一条胳膊,另一手将草垫拉到下巴处,含含糊糊地问:“……你怎么知道荷妹妹的姓氏?”
他故意压低了嗓音,就好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被捅破了心事,躲躲闪闪却又掩饰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唐之袖再次纠结地捂脸,她似乎在人少的时候总有些口无遮拦的习惯,有气无力地哼道:“别管为什么,总之你的竹马已经没了,这个小青梅绝对不能再丢了!”[2]
莫雨:“……啊?”
他不明白唐之袖的怪异反应,等了一会后只得继续出言试探:“教主对荷妹妹非常好,一直将她视作衣盂传人。”他不敢看唐之袖,只装作落寞地轻叹:“但是教内有好些人不喜她,背地里说了不少闲话。”
唐之袖终于不再发呆了,她以探究的眼神望向男孩,有点好奇地问:“你心慕她?这挺好呀,我看那小姑娘对你也……喜欢得紧。”
“可她的母亲是汉人。”莫雨将半张脸都埋进草垫,闷闷地道:“如果她不是教主的孩子,以后会很难服众……我也是个汉人……”
唐之袖不禁咋舌,该说环境对人的影响竟然这么大?!那个执着坚强、性情还有点冷漠的少谷主在蝴蝶效应的煽动下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这种小清新画风?
见她没说两句又跑神,莫雨顿觉气馁,但想到自己的打算,还是不得不绞尽脑汁寻找话题。
“喂……你从刚才便唤我少爷,可是认得我家的人?”
这是莫雨能想到的另个重要的突破口,他与唐之袖接触很少,莫家在血案过后也凋敝得不成样子,他能被五毒教主看上并亲自带回南疆施救,实在是天大的运气。楼翌虽出手替他压制了身上毒素、又传授了些武功,但并没有收他为弟子,所以当前仅在天一教中挂个名的莫雨,地位其实相当尴尬,若非邪娘子与他交好,恐怕教中之人根本不会正眼看他。
因此,他想不通唐之袖为何待他这么……特别。
唐之袖再次被他唤回神,多少也意识到了男孩的心思,当下淡淡一笑,收敛情绪道:“别胡思乱想了,我只是对你有点好奇。方才已经说过,我对苗疆的恩怨不感兴趣。方家人带着邪娘子去救人,能不能成还不晓得,万一他们失手,我手里总得留个人,才能和楼翌谈条件。”
“你想用我去换他们?”莫雨觉得有些好笑,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冷淡地嘲讽道:“我算什么,只要荷妹妹平安,教主根本无所顾忌。你们未曾见过教主的身手,这南疆诸地,哪一个能……”
他的声音消下去,语气里透露出一股淡淡的轻蔑和自豪。
唐之袖默默地看他,莫雨总觉得对方在透过自己,看一个陌生的人,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他因着自身经历,性子很有些孤僻,套近乎打探消息实在是件为难的事。
外头的雨渐渐停了,带着潮气的风呼地一下吹开草垫下摆钻进来,寒意扑在人的后颈,就像死去的灵魂在絮絮低语。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唐之袖突兀地结束了对话,她一手拿树枝戳火堆,另一手伸到背后,“咻”地一下将一团黑影冲莫雨扔了过去。
“盖这个。”
莫雨一时不察,立刻被迎面飞来的东西盖了一头,他摸上那团东西,整个人顿时僵硬,然后猛地掀开目光灼灼地瞪向已经开始闭目打坐的唐之袖——
竹棚就这么大!你告诉我这干燥光滑的草垫到底是从哪里掏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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