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小说:[剑三]墓衣行 作者:洛娅
    “李臻臻已经死了,我告诉你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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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煌莫名觉得,唐之袖在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定然极其紧张,虽然从她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和唐之袖相处过一阵,他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她,但对方的一些小情绪小动作,他自问已经摸得七七八八,然而此时的唐之袖却令他感到十分陌生、陌生得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于睿猛地怔了一下,她瞪大了眼地看着唐之袖,那双惯来平静的眼眸中骤然涌现出数种澎湃而激烈的情绪,最终却都被她以强大的自制力狠狠地压了下去。她抿抿嘴,慢慢露出一个非常冷静端庄的矜持表情,语调也是不急不缓,分毫不显刚才的失态。

    “纯阳宫遍寻门下弟子琅嬛多年,一直未得音讯,实令门中上下揪心不已。女侠若能告知琅嬛下落,纯阳宫定有重谢,睿当任由差遣,万死不辞!”她一边说,一边敛袖郑重地行了大礼。

    唐之袖身形纹丝未动,生生受了她这一礼,在旁人的皱眉中勾起嘴角,淡淡冷笑:“记住你说的。”

    她转身走向绝尘小马驹,在小马驹背上的包袱里掏了几下,拿出一张粗制地图,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在地图边缘随意圈了个圈,然后像丢破烂似的将皱巴巴的地图往于睿怀里一丢。

    “我初离唐家历练,曾在南疆有过奇遇。在五毒教总坛西南方,有一片山林,当地人称之为无心岭。传说这片森林后的潭水有奇效,外人若喝了潭中水,会忘记一生最重要的人,而当地人喝了这水却能通心明智、强筋健骨。无心岭森林深处是传说中五毒教千种毒虫草药的发源之处,当地人不敢也不便深入。”

    “清虚道长到了无心岭外,可在当地寻找一个唤作鸠窟的小寨子,寨中大约二十来户人家。有户人家的屋中长出一棵老槐树,穿过房顶,一直遮住后院水井,去他家借宿,你可在他家厅堂墙上看到一把剑鞘,剑鞘长三尺四寸,上绘金叶云纹,正中篆刻‘守心’二字……”

    唐之袖说到这里,于睿的面上已经惨白一片,她微微晃了晃,仍咬牙强撑着追问:“只有剑鞘,并无剑?”

    “只留了剑鞘。”唐之袖语气淡淡:“那户人家的老翁年逾七十,十来年前曾不慎掉入后院水井,摔晕过去无人得知,幸而有一汉人女子路过讨水,发现老翁竟在井中。女子将老翁救起,那户人家才知道长辈险些遭了不测,十分感激那女子,遂留她在家中过夜。女子欲往无心岭深处去,那户人家苦劝无果,提心吊胆了十余日,女子才完好而出,回到鸠窟补充食水。那户人家见女子在无心岭中进出无碍,也放了心,帮她备齐所需后,女子再次进岭。谁料就在第四天夜里,无心岭周遭突然发生了史无前例的地动,一时间山体崩坏地势下陷,不知埋葬了多少生灵性命,整处无心岭的地形也面目全非。鸠窟离山岭密林本有十多里路,一遭地动后,山岭范围外扩,紧贴鸠窟,被地动搅起的毒虫猛兽狠狠祸害了周边的小村寨,加上陆续搬离的人家,如今鸠窟只余了二十来户。”

    于睿一阵气血上涌,眼前泛黑,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捂着双眼哑声道:“女侠言我阿姐已死,只凭这一把剑鞘?!阿姐武功不凡,便是地动,也未必不能九死一生!”

    “不。”

    唐之袖怜悯地看着她,接下来的话彻底击碎了对方仅存的希望:“剑鞘不是那户人家捡的,女子在第二次入岭前,曾主动将剑鞘留在村中。只因剑鞘表面的金叶云纹甚为华美,而无心岭中多湿瘴,瘴气附于剑鞘,对金叶云纹的损蚀十分严重,女子不舍,这才将剑鞘留下,只携一柄剑入岭,留下话说事毕后定会来取,还留下了分量十足的银两作酬,可见其对剑鞘的爱重。十多年来,那户人家谨守诺言,一直没有搬离,就是在等那女子来取回剑鞘,可惜那女子再未出现。”

    她的话音未落,于睿已经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她额头抵着泥土,十指死死地扣入地面,喉咙里发出崩溃而绝望的呜咽声,恍若杜鹃啼血,直刺人心。

    唐之袖微微偏头,轻轻吐出一口气,在一阵兵荒马乱中瞥到卡卢比和方宇轩一左一右试图去搀她,又绞尽了脑汁搜刮各种安慰言辞,不禁心中黯然。

    早年间,纯阳宫上下只得两名女弟子,便是清虚子于睿和琅嬛居士李臻臻,两人虽辈分不同,但因年岁相近,彼此一直亲如姐妹。李臻臻失踪后,于睿数年不曾回过纯阳宫,一直漂泊各地四处打探李臻臻的下落,所费心血令人动容。时至今日,纯阳上下已陆续对寻回李臻臻丧失了期望,唯有于睿仍坚持如初,此时骤闻噩耗,彻底击垮了她的全部心神。

    唐之袖后退几步看看身边不知所措的几人,忽而把目光转向拧着眉一言不发的方乾,道:“方前辈,你来南疆,是另有所寻之人吧。”

    方乾分了一个眼神给她,语气不变:“何意?”

    唐之袖看着他,带着浅薄笑意的唇角勾出轻蔑的弧度,言辞间流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森然恶意:“二十多年前,你就在这南疆拒绝了尊夫人邀你归家的请求,结果一转身就和一个五毒苗女好上了,后来还添了个私生女,不知尊夫人得知此事后,心中又会有何想法。”

    方乾豁然扭头,死死地盯着她,凌厉的杀意毫不掩饰地泄露出来,直将周围的人全都惊得汗毛乍起,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开。

    “小娃娃,你怎么知道这些旧事?!”

    唐之袖也被他的气势震得绷紧了神经,她脚下挪动,朝着空无一人的方向退了好几步,内心中疯狂叫嚣的恐惧感才减弱几分。

    “清虚道长是为寻李臻臻而来,但前辈可不是。”她迎着方乾的视线,压着语气道:“那个苗人女子,五毒教前代教主魔刹罗,才是你欲寻之人。告诉你也无妨,魔刹罗早也死了,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方乾神色骤变,手已经按在剑柄上,看样子他所受的震动并不比于睿少,但到底经的风浪多了,面上还是端得住的,只厉声喝问道:“你与五毒之人互通消息?!”

    方宇轩见状赶紧拉住自己的父亲,连连打着眼色,唐书雁和柳静海也不约而同地凑到唐之袖身边,稍稍缓解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唐之袖冲李滢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凑上来,依旧看着方乾道,冷飕飕地问:“我说的前辈认不认?还要继续瞒着吗?”

    “唐女侠好灵通的消息。”方宇轩拦在方乾身前,语气依旧温和,却在不经意间多了几分疏离。

    “不过,你说魔刹罗已死,在下却不敢苟同,因前不久父亲刚收到消息,言称那位教主受困于人,吾二人这才急赴南疆救人。”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似是在等唐之袖的反应,不想唐之袖在一片静默中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掺杂着嘲讽,令人无端觉得不舒服起来。

    “竟是这样,怪不得呢。”

    她耸耸肩,周身的肌肉也跟着放松下来,任凭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音调微挑:“近些日子里五毒门下弟子大规模出动,四处戒严,我还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几位搞的。”她的注意力一直在方乾身上,见对方眉峰微动面色有异,立刻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几位没动手吗?那就是五毒教内部异动,还走失了魃魅?动手的是南纳西?还是曲云?哦……看两位神色,是曲云吧,她胆子可真不小,真是个孝顺的好、女、儿、啊!”说到这里她不由得带上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所有人都惊异地看向唐之袖,方家父子的反应已经证明了她所说的分毫不差,这等洞察力着实惊人,同时,她言语中流露出的那点莫名其妙的怨恨,又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之袖!”唐书雁忍不住拽了拽她,不安地环视周围:“你别这样,好好说话……”

    旁边的于睿此时也控制住了情绪,她站起身来,不自在地收手避开卡卢比的搀扶,将注意力投入场中。后者似是习惯了这般冷遇,眼眸微敛,沉默着降低了自身的存在感。

    听到唐之袖叫出曲云的名字,方宇轩也捺不住了,如果说他刚才的态度只是微微戒备,那么现在就已转成了惊怒和质疑:“女侠何意?!小妹遇险了?楼翌到底做了什么!”

    他的目光紧紧攫住唐之袖,似是要从她的每一个动作中找出答案,然而后者却是微微一愣,那满腔怨愤都跟着迟滞几分,继而奇怪地上下打量着两人:“哎?你们知道的似乎比我想象的更少……”

    她的视线游移,最后落到秦煌身上:“所以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秦煌见话头落在了自己身上,连忙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在众目睽睽之下特别麻溜地回答:“我说我说!我与师长随清虚道长一同来找李臻臻,不过我等尚未来得及做些什么,反而一进南疆地界就受到五毒教的围杀,今天之前正想抓个落单的五毒教人问话。”

    所以他们才会趁夜在林子里伏击孤身一人又做五毒门人打扮的苗女。

    唐之袖“哦”了一声,思索三秒后,又问唐书雁:“传说楼翌擅驭尸人,天一教名为守南疆驱邪魅的圣教,但通晓内情之人都知那是个炼尸制毒的禁地,大小姐对天一教知晓几分?”

    唐书雁又是一僵,随即苦笑着答道:“我不知,我过去……随在乌蒙贵身边的时候居多,楼翌早防着我,我所知晓的,都是五毒教内人人皆知的往事。两年前祝融殿叛乱时,他动用了两头尸将稳定局面,右长老当场炼出的一头也落在了他手里,据说他后来屠灭作乱之人时,还召出了实力更为强劲的旱魃,魃所过处鸡犬皆尽,勿论活人,自此之后南疆臣服。”

    “镇压叛乱那会,许多寨子里见不得人的阴私都被翻了出来。苗人重蛊术,那些势力雄厚的家族多年研习下来,也存有不少类似尸人的活物,那阵子借着动乱跑出不少。旱魃之说传出后,南蛮各族人人自危,楼翌遂放话、立天一教镇压魃魅,自此南疆再无魃魅伤人之事,诸多无知小民因而将天一教奉为圣教,深信不疑,而那些知晓内情的,也不敢再冒着与旱魃为敌的风险和楼翌作对。”

    说到这里,唐书雁不由自主地苦笑一声:“我只知这些,至于旱魃尸将有何长处、有何弱点,甚至名字数量,我都无从得知。”

    虽然唐书雁的自述很短,但也足以众人从中提取到不少有用的信息。只听方宇轩道:“如此说来,天一教中当有尸将三头,旱魃强横,数目应极为稀少,能有一头便是难得。”他看着唐之袖那没什么波动的神色,权衡一阵后,终于选择道出实情:“唐女侠,在下不知女侠对我等有何误会,我父子两人来此,一是查实五毒教主的真实身份、同时助于道长寻找琅嬛居士的下落,二是为救出被楼翌困在此地的小妹和……”他不自觉地看了方乾一眼,含糊着吐出几个字:“……小妹的母亲。”

    “五毒的前教主曲云,就是吾家小妹……她曾辗转使人送信求救,信中称其母被囚于黑龙沼中。据在下打探,黑龙沼乃是天一教立教之地,亦是镇压魃魅之所,守备极严,偏偏这时又出了旱魃作乱的传闻,只怕小妹处境堪忧……”方宇轩神色黯淡,忽然双手作揖,诚恳地道:“如今,我与父亲并无头绪,唐女侠若肯指点,在下感激不尽。”

    秦煌呆呆地长大嘴巴,回过神后感慨万千,他见唐书雁同样一副惊愕之色,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去年秋日的扬州夜话,心中难免升起几分淡淡的亲切。然而唐之袖却对方宇轩这番发自肺腑的倾诉无动于衷,神情依旧冷硬,说出口的话也异常刺耳:“东方谷主好胸怀,这么痛快就认下了外室所出的妹子,就不知令堂如何作想?曲云的生母、五毒的前代教主魔刹罗,你们蓬莱方家认不认?她愿意屈居人下?”

    子不言父过,扯到魔刹罗的名分,方宇轩不得不尴尬地闭了嘴,面上很不好看,作为万花谷谷主,已经很久没有人能令他露出这番神态,连周围的听众也相顾无言。这种妻妾之间的名分问题,离江湖人好似很远,但真撂到眼前,却比寻常人家更为棘手。

    唐书雁一脸绝望,这般掀人私事的行径实在难看到了极点,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好去捂唐之袖的嘴。她隐约听说唐之袖和生母关系不睦,却怎么也想不通,一个由唐怀智教导出来的未婚小娘子,怎么会对这些事怨气这么大,过去在洛道就当着外人发作了一回,现在又毫不客气地怼上万花谷谷主,她操的哪门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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