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小说:[剑三]墓衣行 作者:洛娅
    唐之袖守在屋顶上,向下俯视着殿内陌生的男子。他看着约有四十来岁,细眼阔口,个头不高,下颚留着一撮短短的鼠须,给整个人平添了几分猥琐之气,那一身滚圆的肥肉不时颤动两下,夸张的腰围几乎可以赶得上身高,和惯常行走江湖的武林侠士大相径庭。

    这个看着不起眼的猥琐胖子,很难令人相信他就是明教的另一位叛教法王、白眉鼠王胡挞。

    唐之袖抿着嘴,见那胡挞虽是一身戒备姿态,实际却是眼球乱转,不住地打量四周,喉咙里还止不住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心下生疑,下意识地朝着殿内另一侧瞄了一眼,随后神色骤变,扭头冲着那些明教弟子大喝道:“轻身!”

    然而这一嗓子终究还是喊得晚了些,胡挞嘿嘿一笑,见她发现了苗头后也不再藏掖,口中呼啸一声,直朝着出口方向撞了过去。那两个明教弟子刚要阻拦,却不料殿内的数块地砖竟毫无征兆地翻转了九十度,从中接连不断地爬出一簇簇大得离谱的老鼠!

    这些老鼠个个都龇着尖利的牙,像敢死队一般尖叫着、冲着殿中的活人迅速包围而去,其形状凶残、堪比从死界爬出的恶鬼!随它们一起动作的还有个实打实的恶鬼般的白眉鼠王!

    “散开!”

    在胡挞转身的一瞬,唐之袖便毫不迟疑地压下了千机匣绷紧的弦扣,一发夺魄箭气势惊人,两尺之后紧随着一支无声无息的细短黑箭,不仅快如闪电,角度也极是刁钻。谁料那胡挞忽然身形一矮,一脚踏上一块活动砖板,整个人瞬间落入了一个突兀翻出的地洞中没了踪影,与此同时,那群原本疯狂围攻旁人的老鼠群也像是突然得了信号似的,齐齐掉头冲着地上的洞口蜂拥而去,那不大的洞口转瞬间便被黑灰色的洪流淹没。

    唐之袖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地顿住,她直勾勾地盯着那老鼠消失的洞口,面上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述的纠结姿态。在见识过青翼蝠王的身手后,所有人都对与他其名的白眉鼠王如临大敌,可谁能想到,这老白耗子竟如此怯懦,尚未交手,便不顾颜面直接在几个小辈面前干净利落地溜走了!

    那几个原本疲于应付老鼠的明教弟子亦是面面相觑,不仅震惊,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恼,回过神来后纷纷用波斯语破口大骂起来。

    唐之袖又等了一会,殿内始终毫无动静,她看了看插件,发下上面代表老鼠的小红点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四周扩散开去,而那白眉鼠王亦早已脱离了插件的监控范围,如此贪生怕死,还真是令人大开了眼界。

    “……咳,这里没人了。”

    看着那几个明教弟子犹如便秘般的脸色,唐之袖一边以手掩着嘴角防止自己笑出声来,一边匆匆起身沿着屋脊朝反方向走去。

    殿内另一侧,两个被捆成粽子状吊在半空的铜钱会下属早已是满头冷汗脸色惨白,见了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以眼神努力传达着哀求之意。原来唐之袖所用的钢索乃是唐门特制,细且柔韧,甚至可作杀人之械,如今直接勒在身上又承受着两人的重量,其效果丝毫不亚于凌迟酷刑。

    唐之袖看着直翻白眼的两人,略有犯难。钢索处于绷紧状态时几乎是无解,可两人下方又铺着一片密密麻麻的鼠尸,兼有散落一地的淬毒暗器,当真是个上不来下不去的窘境。

    “你俩……”

    她正纠结地组织着语言,忽然听得不远处瓦片轻响,抬头一看,却是消失了好一阵子的秦煌正从殿外爬上了屋顶,正上下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

    “秦郎君?你刚才哪儿去了?”

    “我见那附近有个隐蔽的洞穴,就钻进去探了探。”秦煌一边答一边非常嫌弃地搓着衣服,末了还把身上不少零碎饰品统统摘下来扔了,声音中带着十二分的郁闷:“不料那是个鼠子窝,空无一物不说,退出来时候还见着一只凶悍狡诈的大鼠,斗了几下才将它惊走。”

    唐之袖微微一愣,指头不觉搓了搓千机匣,道:“可是只比猫还大的白毛鼠子?受了伤的?”

    “受伤?你伤得它?倒是了,那鼠子慌的很,像是着急逃脱被我堵了,这才发起狂来。”秦煌上下打量着她,又低头向下看看,挑眉道:“你们呢?又是遇到了哪个牌面上的人物?”

    “可巧,我们方才也放跑了一个大耗子。”唐之袖指指下方地面上的大洞,很无辜地摊摊手,“白眉鼠王的功夫我不好置评,但这逃命手段却是一流,你先前看到的白毛鼠子是他养了多年的老伙计,若是能捉了,定能将白眉鼠王诱回来,可惜现在两个都跑了。”

    两人正交谈着,下面互相裹伤的明教弟子忽然仰起头,用波斯语说了几句什么,态度并不客气,秦煌听了脸色顿时一沉,没好气地回了几句,见他们不依不饶仍要追问,登时冷笑几声,忽然反身一掌击在大殿屋梁上。

    这栋建筑原本便是个偷工减料的豆腐渣工程,又被一堆耗子上下打了不知多少洞,地基早就不稳,此时被他从顶部一震,立刻从里到外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秦煌见那几人齐齐面露惊恐之色,只冷笑着又说了两句,随后毫不留情地再次蓄力击打在屋顶上,这一下顿时撼得整座大殿都抖动起来,墙壁也跟着摇摇欲坠,随后如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似的接连倒伏下去。

    “你……”

    唐之袖也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惊,秦煌第二次撼动殿梁后,立刻扯了自己的外衣丢下,整个人向前一扑抱着唐之袖直接滚落屋顶,就在两人刚刚站稳之际,整座大殿终于支撑不住,在一片烟尘中轰然倒塌。

    “……”

    唐之袖以手掩着口鼻,连连后退躲避着迎面而来的尘土,并惊疑不定地望了秦煌一眼。这大殿塌得突然,那几个被困殿中的明教弟子还有两人身上带伤,能否逃出生天实在难说。

    秦煌看出她的戒备,但并未解释什么,他向身后一堆废墟投去冷冷一瞥,十分漠然地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走吧。”随后不待唐之袖回答,当先朝着听风崖的方向轻身而去。

    唐之袖立在原地纠结了两秒,最后还是放弃了去扒废墟的念头,当下大轻功一甩,紧追着秦煌的身形而去。

    见她跟来,秦煌也十分默契地放慢了速度,待到两人并肩而行时又是一张笑脸,丝毫不见刚才活埋同门的那番狠辣。

    “袖袖怎地不问我?”他一边疾行一边伸手去拉唐之袖的腕子,随后又主动解释道:“那些不是左护法的人手,你且放心,左护法不会在乎的。”

    唐之袖这才想起之前拼斗不休的何方易和武逸青,回头远远一望,却发现那两人早已不见了身影,就如那来去无踪的白眉鼠王一样。

    秦煌拽着她往身边带了带,同时漫不经心地道:“别看了,左护法独自一人,可比带着一堆累赘轻松得多。”

    唐之袖淡淡应了声,未再多言,心中却不免划过一丝遗憾。何方易这一路行踪暴露得蹊跷,其中不知有几方势力做了推手,可能他早就心存怀疑、想找机会独自行动。同样,若是没有何方易的默许,秦煌也不会那般随意地对从西域总教出来的同门痛下杀手。

    她和那些明教弟子本就不熟,现在连秦煌都不待搭理他们,她更无法摆出一副菩萨脸去惺惺作态。现在那四人多少都被鼠群咬伤抓伤,难保不沾染什么疫病,就算勉强能从废墟中活下来,莫约也撑不了几日。比起他们藏掖的秘密,还是抓紧秦煌这条已经刷上好感的线索更为划算。

    这样看来,明教内部情形或许比她猜想的更为复杂,可惜秦煌不愿赘言,她也只能识趣地不再多问。

    “忘了那俩伙计了……”

    唐之袖忽然一扶额头,对那两个被捆成粽子接着又被活埋的铜钱会伙计暗道了声抱歉。祭坛一塌,不提他们行动不便,单是那散满地的机关毒物和耗子尸体就足以要了人命,刚才她只顾着和秦煌说话,竟将那两个伙计忘得一干二净。

    听她这话,秦煌刚好看几分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下去,他轻哼一声,言辞间带着十二分的恶意道:“有什么关系,你与他家主子也不过泛泛之交,两个伙计而已,哪里值得这般挂念。我记得那个叫言罗的愣子,眼珠子都快黏在你身上了,便是这次不死,我寻了空也得赏他一招。”

    唐之袖:“……”说这话前也不看看你的爪子放在哪。

    两人一前一后疾行了一阵,很快便将那祭坛废墟甩在了身后,忽然间,秦煌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白牙笑,拉着她雀跃道:“不提那些扫人兴致的事了,袖袖来,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言罢不带唐之袖发问,立刻扯着她的手加快了前行速度。

    唐之袖带着几分好奇跟了上去,随着秦煌在山间左转右绕。听风崖附近山势陡峭,并无山路,幸而两人都是轻功佼佼,下山一路并不费劲,到最后竟互相追逐比试起来。

    下山比上山容易,但那明教祭坛离听风崖到底有一段距离,待到两人行至崖底河边,已是夕阳西下。

    唐之袖跟着秦煌一路绕出来,见他对附近的地势仿佛了如指掌,心中不由得暗暗警醒,秦煌却似毫无所觉,他熟门熟路地带着唐之袖来到河边一处渡口找上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船夫,对方见了他顿时摆出一张笑脸殷切地迎上来,接了一块碎银子后,撑着竹筏将两人送到了河中央一座湖心岛上。

    唐之袖忍了一路,此时见那船夫竟撑了筏子离开,终于耐不住好奇出口问道:“这里到底有什么?”

    秦煌薅了几把齐腰高的青草,又将手放在唇边打了个唿哨,随后才笑眯眯地道:“袖袖你看——”

    “看什么?这巴掌大的小岛,除了草还是草,连块遮挡的岩石都没有……”

    唐之袖十分狐疑地瞅着他,一句吐槽还没说完,整个人便愣住了,只见前方半人高的草丛忽然动了动,从里头冒出一个白色的小脑袋,一对黑亮的眼睛扑闪两下,接着欢快地分开草丛小跑过来。

    唐之袖呆呆地看着那小东西撒欢般地凑到秦煌身边各种抱蹭卖萌,半点没有认生的样子,直到手里被塞了一把嫩草,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回神,激动得连声音都变了调。

    “绝尘——”

    没错,眼前这匹十分年幼的白色小马正是几人在白龙口苦苦寻觅不得的绝尘马,而且还是“传说中”万金难求的小马驹!

    唐之袖这一刻仿佛看到了十万两银子在眼前晃过来……晃过去……再晃过来……

    “送你的,可喜欢?”

    秦煌带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终于将唐之袖从满脑子臆想中拉了回来,她不敢置信地抬手摸摸小马驹头顶上软软的白毛,惹得小马驹顺势舔了舔她的手。

    “你……你捉的?怎么捉到的?!”

    秦煌拉高唐之袖的胳膊,在她手心里放了两颗饴糖,然后又带着她的手去喂那小马驹。有了饴糖的诱惑,小马驹很快就抛弃了送到嘴边的青草,专心致志地舔起糖来。

    “这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秦煌掐着草尖,笑道:“我先前便留意到绝尘马身上沾着石粉,应不是偶然,与其没头没脑地找马,找这类石头岂不更轻便些。也是我运道好,在一处岩山层内发现了类似的岩石,又在那周围徘徊了几日,才把这个小家伙诱了出来。其实,也不怪那贩马的捉不到,这绝尘马所过之处皆是绝壁险滩,根本无路可走。他们身法平平,莫说追马,那种地方他们连去都去不得。”

    他说得十分轻松,但从“徘徊几日”等字眼中,多少也能窥见这捉马的艰难。唐之袖捏了捏小马驹结实的四肢,犹自不敢相信:“这马……难不成还和岩羊一般?”

    秦煌一手搂着唐之袖的腰,另一手乐此不疲地拿着一缕草尖去戳小马驹的鼻子,口中道:“不清楚,不过我在那处探得一个马群,看着有四、五匹成马,两匹小马。我诱走了这一匹后,剩下的就再不见了。”

    “那是当然,丢了一匹小马,剩下的哪里还会待在原处再等你捉?”唐之袖也顾不得去想秦煌是在何时蹲点捉马,喂完两块饴糖,她喜滋滋地将小马驹拢过来顺毛,那小马驹也十分乖顺地任她摸,同时还撒娇似的嗅着她的袖口。

    “啊啊!这小家伙真听话!!”

    见她一副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的样子,秦煌也不打扰,只含笑立在旁边看着,不时递去一块饴糖,并绘声绘色地讲述起了自己捉马的一系列经过。

    待袖子里一把饴糖喂完,天色也暗了下来,几点稀疏的星子凌乱地嵌在暗蓝的夜幕上,夜风也带上了几缕凉意。秦煌侧身揽着唐之袖,他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那一片柔白仿佛还残存着夕阳的余温,瑰丽异常。他微微出了会神,忽然使了点劲将唐之袖的身子扳过来,单手抚上她的脸颊,低头故作正色道:“捉到了小马驹,袖袖打算怎么谢我?”

    他说话时挨得很近,醇厚的男声包含着满满的诱惑意味,唐之袖心头仿佛被什么触了一下,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然而面对男人毫不掩饰的灼热目光,她仍是难以抑制地红了脸,眼神也飘忽起来,不过嘴上却不肯示弱,撑着硬气道:“你先前都说了要送我的……所以……这个谢、怎么谢都是我的事……”

    “所以?”

    在秦煌饱含深意的目光侵略下僵持了片刻,唐之袖只感觉脸要烧了起来。她忽然一跺脚,仿佛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地抬起双手,以一个十分笨拙的姿势,覆住了秦煌的眼睛,同时踮起脚尖凑上去,蜻蜓点水般地在他脸颊上亲、……碰了一下,而后像是被烫着似的迅速后退两步。

    “好了!”

    反应慢半拍的秦煌抬手附上刚才被轻触了一下的左脸,面对唐之袖与那小马驹一样亮晶晶的眼神,颇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就这……我怎么感觉吃亏了?”

    “不吃亏。”

    下一刻,一个阴阳怪气的男声非常突兀地从旁边传来,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旖旎氛围,秦煌和唐之袖的动作齐齐一绷,几乎是同时进入了备战姿态,各自后退半步摸上武器侧身看过去。

    在这个不大的湖心岛边缘,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锦衣华服、覆着半边面具的年轻男子。他面色苍白负手在后,仿佛大病初愈,但视线相接时,那逼人的压迫感却出乎意料地沉重起来。

    “袖袖?叫的这么亲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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