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小说:[剑三]墓衣行 作者:洛娅
    借着铜钱会下属势力的遮掩,唐之袖一行花了几日顺利避过了伪明教的耳目,不声不响地到达了阴山城。

    阴山城乃是白龙口内规模最大的城镇,不同于旁处的混乱情形,这阴山城内却是井井有条,城门口的入城税费虽比一般地界高了两倍有余,但排队等候进城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在城内定居的平民商贾各司其职,每日都有极多的货物在此进行交易,人来人往端是一副热闹景象,城中入夜不设宵禁,因此地混乱,倒也无人过问,夜市里有大量赃物、兵械、药物和违制品交易,天南海北,号称只有买不起、没有买不到的货。

    这阴山县令也是当地的传奇人物,据说祖上乃是北地豪强,隋末避乱来此,仗着一手家传功夫顺利在当地落脚。如今这县令不仅习武,还读书科举考了功名,因白龙口在世人眼中一直是刁民尽出的穷乡僻壤,少有官员愿来此任职,他通过上下打点后,顺利谋得了这阴山城的县令之位。如今的阴山城光是黑市交易的抽税,便足以赶得上一般中上之县的赋税,由此可窥得这私吞了阴山城绝大部分税费的县令一家到底富到了何种地步。

    入了阴山城后,一行人便不再遮掩身份,大咧咧地订了上好的客栈。而后,唐之袖打发唐书雁和叶凡两人带着唐小婉去逛集市,自己与秦煌则分头打探黑市的消息。

    撇开众人后,唐之袖径直循着唐家堡的暗标找到了设于此地的分堂,然而……

    “首席啊!你可得为俺们做主啊!俺们这堂口现今哪还有生意可做,全给蝙蝠帮那群瓜娃子抢光了!”

    “……”

    唐之袖嘴角抽搐着坐在小院墙头上,眼看着院子里的地面上一片一片密密麻麻铺着晾晒的姜片、茱萸、麻椒粒等调味料,简直无处落脚。偏偏院中那魁梧汉子还能一边动作麻利地往摞在一起的坛子里分装辣子酱,一边口沫横飞地冲她大吐苦水。

    “和俺们不同,那帮蝙蝠龟孙啥子活计都肯接,也不在乎舍下几条人命,阴山口子这最不缺的就是亡命之辈,有别地犯了事的凶徒没处可去,知道这地界乱子多买卖也多,渐渐都跑过来讨生活,随便挂个名就敢接杀人的活计。俺们唐家一来规矩多二来不得改价,在这名声当不得银子使的地界,哪能揽得到生意?!”

    “……那也不能改行卖辣子酱啊……”

    唐之袖十分无奈地看了看墙角一排码的整整齐齐的辣酱坛子,虽知他刚才说的都是实情,然而对这擅自将分堂口改成辣酱铺子的奇葩堂主,她仍是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不卖辣子俺们吃啥穿啥用啥!”那堂主一听顿时更激动了,手下的坛子不住地互相碰撞,叮叮当当的声音听得唐之袖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秒地上就多出一堆碎片。

    “俺手下这群瓜娃子个个都有相熟的主!个个都接着私单!半两银子都入不得账!偏是俺坐了这堂口的位置,管他们吃管他们穿管他们住有时候还得倒贴药钱!若不是蜀中前些年限了各堂的器械供应、除任务和每月配给数外自负盈亏,就算把俺当了都养不起这群只进不出的小混蛋!”

    唐之袖一秒变同情脸:“这么说,此处堂口反倒是你这堂主最穷?”

    “……是又怎地?!”

    在堂主的咆哮声中夹杂着一声幸灾乐祸的轻笑,唐之袖微微偏脸看了一眼墙外终是忍不住显出身形的某弟子。对方的身量不高,但包裹在劲装之下的肌肉结实流畅,充满爆发力。半长不长的黑发用一根蓝绸带随意束在脑后,银色面具遮住半张脸,另一边眼角露出一截被截断的陈旧疤痕。

    “见过首席大人。”

    对方随意拱了拱手,沙哑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漫不经心的轻慢,目光却直勾勾地锁在唐之袖身上,像是在评估某种货物的价值。

    这样的眼神是唐之袖十分熟悉的,她心知自己的容貌毫无威慑力,是以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打量。然而这一次她心中却微微泛起一丝不快,因而只面无表情地颔首示意,并未出声。

    那堂主也听到了院外的声音,当下脸涨得通红,抄着勺子大步冲了出去,一声怒吼惊起附近大片雀鸟:“唐无机你个瓜娃子——”

    那唐门弟子“唰”地闪身避开,利落地翻墙入院,他似乎很习惯这院中晒满调料的情形,几乎是脚不沾地地从上头掠过横穿院子,路过中间坛子时还顺手挖了一指头蒜蓉塞进嘴里。

    “淡了,再加点盐——”

    “去你……”那堂主正想爆粗,一抬头猛然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于是剩下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

    唐之袖扶额,深深叹了口气后无奈地吩咐道:“莫闹了,如今两位大小姐都在阴山城,堂主且派几个人暗中护卫一阵子,再寻两个熟悉道上路子的好手盯着地鼠门。”

    她这话声音不大,另两人闻言不约而同地打住嬉闹的心思,神色肃然起来。

    “老鼠和蝙蝠总走在一起。”唐无机吮着指头上的蒜汁,嘴角上挑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仰着头问:“属下听闻这阵子总有地鼠门的家伙在打探流落在外的千机匣,难道是首席大人的手笔?”

    唐之袖不答,只自顾道:“你们自有套路,我便不在这指手划脚,只一点,令师兄弟们千万盯紧了,那些耗子逮到一个,杀一个。莫要吝啬了暗器,趁此机会,掀了地鼠门的场子!至于旁的局我自寻人来做,你们不必费神。”

    “哈,杀人我喜欢!”

    唐无机忽地大笑一声,也不再追问,一拱手,人便不见了踪影。直到这时,那堂主才臭着一张脸,拎着勺子重新回到院里开始分装辣酱,然而神态间却再不见那般死哭穷的无赖架势。

    “无机就是这般性子,首席莫怪。”

    唐之袖盯着他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他可是唐孽的后人?”

    那堂主的动作顿了下,随即将沾着辣油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沉声道:“首席好眼力。”

    “……‘层层浮屠’唐孽,据说杀戮太过,便舍了本名只取一‘孽’字,最后死在了自家人手上。倒未听说他有直系子弟留下。”

    那堂主摇了摇头,神色平静地一边做活一边道:“俺不爱打探这些,如唐孽那等人物,便是人死了,名也不会死。往年总堂也传说十七丝绝技已失,可如今看,依旧是出了首席大人您这等人物。无机的过往俺不知,他乐意在这堂口做一日,俺为堂主便护他一日。”

    唐之袖微微一笑,不再追问。她又同那堂主问了几句当地情形,离别时学着唐无机方才的样子偷偷用手指搅了一点辣油在舌尖舔了舔,然后在那堂主震天的咆哮声中一溜烟跑了出去。

    “味道不错哎。”

    那分堂到处都存着做酱的原料和容器,分量极多,几乎是一间屋子一个味,临街的铺子里还有雇来的伙计看着店面,想来生意颇好。除此之外,唐之袖并没见着其他唐门弟子,想来此处的弟子应都是隐瞒了身份各自在外头赁房子居住,若非自己人,实难发掘本地唐家堡的所有势力。

    眼见天色尚早,唐之袖先去了趟铜钱会在阴山城的隐秘据点,随后换了身体面的衣饰,一个人悠悠哉哉地逛着街边店铺。

    阴山城在户部的记录上是个赋税极低的贫下之县,凡大宗的、非法的交易都在县令私设的集市中进行,而城中所设的铺面则大多被各个势力垄断,用作联络之所。唐之袖连逛了几家,很容易便发现了隶属地鼠门的据点,进门之后,不待她开口,当先便有一极具眼色的伙计上前作揖问好,恭恭敬敬地请她进入后堂详谈。

    这家铺子的主事乃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女子,一身当家夫人的得体打扮,未语先笑三分。见了唐之袖,她眼中露出一抹讶异,却并不令人厌烦,待奉茶请人入座并恭维几句后,才慢慢切入了正题。

    “早先得知那瞿塘峡的于老儿揽了一笔大买卖,当真令妾好一阵眼红。”那女掌柜娇笑着用木签插起果盘里一颗梅子放入冲泡好的茶水中,同时毫不扭捏地道:“如今妾亦有幸为姑娘奉茶,只盼着在那于老儿的手下到来之前,能多赚些脂粉钱。”

    唐之袖拿银勺拨了拨漂在杯中的梅子,从对方的言语间暗暗估计着地鼠门的势力,她环顾屋子,末了十分随意地道:“看来店家的和那瞿塘峡的老人家不是一路子?哦……敢问店家的如何称呼?”

    “妾在这阴山城开着铺子,姑娘只管唤妾一声阴山氏。”女掌柜不待犹豫地报出一个名号,同时仿佛预料到了唐之袖的疑惑,进而柔声解释道:“姑娘许是不了解地鼠门,在地鼠门中,谁人掌握的货途多,谁便是上家,年岁履历那些个东西,在地鼠门最是一文不值。妾不妨说句明白话,于老儿不识泰山,可偏偏好运地攀上了铁娘子,若非妾有些手段,这被赶去瞿塘峡那乱地的人保不准便是妾了。姑娘行走江湖,当也知晓妇道人家讨个生活多有不易……”

    说到这里,那阴山氏不禁语气哽咽,还当真用帕子在眼角拭出两点眼泪来。

    她说得这样辛苦,然而唐之袖仍是一副闲闲的表情,丝毫不接她的话,直待对方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这才语调平平地反道:“夫人既有自己的货途,又何必与地鼠门做工?”

    那阴山氏见唐之袖不吃自己这套,忙眨着眼做出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故作坚强道:“且叫姑娘知,这台面下的人素来看不起妇人,妾便是费尽口舌替买卖两方牵了线,若身后没一个好听的名头,别说抽利子,连自个都得赔出去。今儿来得若是男客,妾少不得要拿出些做派抬抬身价,也就是与姑娘,才能这般大咧咧地嚼主家舌头。”

    见她仍是唠唠叨叨说些无关紧要之事,唐之袖略有些不耐烦,手上的杯子“喀拉”一声撂在了托盘上,冷声道:“都是出来做买卖的,不谈货,偏扯这些没用的作甚?夫人这是当我年纪小、好糊弄了?”

    “不……”

    “想来夫人也知我是唐家的人,否则何苦让外头那个巴巴地在门口迎着,若有好货,明说便是。”

    这番直言顿时令那阴山氏语塞纠结了一阵,只见她咬了咬牙,忽然站起来走到唐之袖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妾无礼,还请姑娘救我!”

    唐之袖眯了眯眼,指尖轻轻在茶几上敲了敲,她方才几次冷言相向,但对方仍能沉得住气,想来是早有打算赖定上来。若换了普通客商,指不定会被这女人一番哭诉示弱软了心肠,可唐之袖平日打过交道的奸商无赖多了去了,因而此时丝毫不为所动,仍是稳稳地坐在原处,坦然受了她这一跪,同时极为冷酷地道:“原来夫人愿意跪着说话,也罢,我既是客,合该遵从主家习惯才是。”

    又一次被这么无情地堵了话头,那阴山氏终于觉察出唐之袖并非自己以为的那类骄矜自傲的大小姐,虽然年纪轻轻又打扮华贵,但对于道上的规矩却相当熟稔,言语之间煞是无情,那轻视糊弄的心思终于收敛了几分。

    “是妾冒犯了,可妾也是无法,只得腆着脸求上一求。”女人再次磕了个头,这才黯然道:“如今白龙口四处有明教之人蠢蠢欲动,意图光复教派,正暗中掳掠教徒、筹措金银,妾不想与那等邪教之人合谋,偏地鼠门和蝙蝠帮都被牵扯进去,便是昔日门主与铁娘子,也不得不屈于邪教法王之下。妾乃女流,素无大志,不愿一番辛苦都与人做嫁,如今只求脱离了这泥潭……”

    唐之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托着腮淡淡地道:“原来是这等生意。只是夫人在这里做得时间不短,不会不知道唐家堡的堂口,却大费周折求到我这里……”她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笑道:“不知夫人平日里都走些什么货?”

    阴山氏看着她油盐不进的样子,眼珠子转了两圈,终是一咬牙,低声道:“不瞒姑娘,妾与一伙地下人有些交情,平日里多做些捣腾金玉骨器的买卖,偶尔也帮旁人传句口信、卖一些兵货。”

    唐之袖一愣:“那帮地下人都是地鼠门的命根子,他们肯与你走?”

    地下人,换个说法就是盗墓贼。地鼠门最早就是一群偷盗者和地下人组成的小团体,为了将来路不正的财物卖个好价钱,才渐渐涉足黑市。如今地鼠门虽壮大了不少,但这地下功夫却始终不曾丢弃,能得这一手艺传承的,往往都是地鼠门核心之人的后代。

    “地下人辛苦。”阴山氏低低地道叹了一句,她伸手指了一下外间,语气莫名带上几分伤感:“外头那小子是妾一相好的幺儿,他家大妇养的两个儿郎前些年都埋进了穴里头,如今连男人也一并没了。跟着他的一屋子地下人没了头儿打不得大穴,渐渐也分了几派,各有各的打算,那家大妇压不住下头伙计,便与妾商量着,带几个忠心的脱了地鼠门,自打些小/穴过活。”

    说到这里,她再次磕了个头,满脸真切地道:“妾虽是女流,这消息却比旁人灵通几分,如今西域明教来人,铜钱会亦有所动作,想来白龙口当不会平静。如唐家不弃,妾愿为中人,只求事后能得一二庇护。”

    唐之袖莫约明白了这阴山氏的心思,说起来,地鼠门虽为底下之人提供了交易渠道,但从中抽成也相当多,两个女人失了依靠,想彼此扶持着脱身倒也正常。铜钱会与秦煌筹谋了什么她未去打探,但能在此时听得风声、又早早做出抽身决定,这阴山氏倒也有几分眼光和手段。

    想到这儿,她微微偏头,指尖连敲几下,对着屋子一角淡声道:“你也听到了,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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