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确卧龙丘附近有伪明教的手下出没后,为保唐小婉的安全,一行五人接下来的行程便谨慎了许多。
鉴于那夜来找事的农人并非汉人打扮,唐之袖与秦煌商量了一下,决定放弃先前往西北探访黑角寨的打算。算算也近了与地鼠门的半月之约,五人便马不停蹄地奔着江边听风崖而去。
然而在这过程中并没有遇到第二匹绝尘……
之后几日遇到的伪明教信众越来越多,然而唐之袖却都神色恹恹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无事便坐在原地发呆,只余秦煌一人不时走远些打探消息。在眼前不甚乐观的情境下,他也不得不暂掩了自己的身份。
白龙口的伪明教势力发展之快令人心惊,秦煌出去了几次,每次回来都眉头紧锁,再不复先前的轻松,有那么两三次甚至带了十分明显的血气回来。便是不大理事的叶凡与唐小婉两人,也渐渐感受到气氛凝重,言行之间愈发小心。
然而天不遂人愿,几人虽已十分低调,但仍是在距离听风崖不远处被一众蝙蝠帮弟子尾随上来。蝙蝠帮起于黑道,在情报与暗杀方面自有一套手段,也并不讲什么江湖道义,唐之袖深知这一点,是以在迎敌时毫不犹豫地下了死手。
两方谁都没有留手,对方显然也是提前得了情报,派出的人手十分充足,四人掩护着唐小婉且战且退,费了好些气力才摆脱追杀,一路向听风崖撤去。
*********************************
落沙湾上,水声阵阵。
唐之袖走出船舱,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一下头顶上刺目的阳光,不远处的桅杆下立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闻声同时转身看了过来。
那人面上扣着一个样式古怪的铜质面具,身形挺拔且偏瘦,交错背着的一双手骨节分明,显然是个功夫不错的练家子,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腰带上那个用数枚铜钱串成的配饰。
沉甸甸铜钱被昂贵的金线用极精巧的手段串起,编成祥云状,铜钱下头却偏偏坠了数个价值连城的金玉珠子做配件,乍一看顿时给人一种主次不分的怪异感。
“曹大当家。”
唐之袖冲那人拱拱手,那人也顺势回了一礼,可说话的口气却十分不客气:“许久未见唐家首席,还以为阁下再看不上我等的生意了。”
“……大当家说哪里话。”
唐之袖慢慢走到船边,单手扶了扶面具,与那人隔着一臂立着。
“且不提你我这几年的合作,只冲着白龙口如今这幅乱象,我也寻不到多少靠得住的下家。”她淡淡地扫了对方一眼,随即转头凝视着江中不断翻起的浪花,似是并不在乎对方恶劣的态度,转而反诘道:“然而大当家上来便这般刺我,可是觉得如今生意不好做、欲抬抬价钱?”
那人从面具底下挤出两声干涩的笑,态度明显缓了几分,典型一副欺软怕硬的作态:“怎么会,我等可是指着您的生意过活的。只怪先前插在地鼠门里头的暗茬子没见过世面,收到消息没打探明白就急急报了上来,惊得我等差点以为您不声不响就换了下家,这不,一收到您的传信,我等那是一刻都不敢耽误,立时便动身赶了来。如今看来既是误会一场,倒是小的要向您赔不是了。”
他一边说一边深深作了一揖,起身时看了眼不远处同样凭栏而立的唐书雁,见唐之袖没有回避的意思,只得挑明了话头道:“难得见首席介绍旁人来,以后可需我照顾这位?”
唐之袖待他唱作俱佳地演完了,这才斜觑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不信你看不出,那是我们唐家堡的大小姐,在她面前我又算得了什么。曹大当家,往日便知你玲珑,怎地一段日子不见,竟这般滑头了?”
那人见她浑不在意,也跟着放松了些,直言道:“与首席做生意好说,那般娇小姐,我可伺候不来。旁的不提了,首席今日特意唤我过来,如今不妨将买卖说道说道?”
他话音刚落,秦煌便掀了舱帘子走出来,面上神色淡淡不辨喜怒,他一手搭上唐之袖的肩膀将她朝自己身边搂了搂,同时毫不见外地问:“你们商量什么呢。”
见他动作如此放肆,那中年人明显怔了一怔,虽看不见面上神情,但身上各处的微小动作都明明白白地透露出无声的讶异与质疑。
唐之袖也微觉不妥,当下不留痕迹地侧了侧身,同时一指秦煌介绍道:“秦郎君出身西域明教。”略顿之后:“这位是铜钱会的曹大当家。”
两人互相行了礼,那中年人上下打量着秦煌,忽然笑了一声,看向唐之袖的眼神中悄然带上几分揶揄:“当真是一表俊杰人物。首席何时搭上了明教的路子?”
“大当家误会了,西域明教尚无能力涉足中原。”唐之袖并不避讳秦煌,言语之间加重了“西域”二字,同时无视了他话中的调侃。
“如今蝙蝠帮和地鼠门被明教两叛教法王利用,这几年里不断做大,行事愈发肆无忌惮。秦郎君既来此打探,可知明教并不会对叛教之人坐视不理。曹大当家若有什么难处,不妨求托到西域明教门下。”
那中年人闻言,不禁再次对秦煌审视一番,这次的神态更慎重几分。
“既是唐家首席引荐,在下便不与郎君客套,只问郎君可能做主此处大小事务?”
秦煌神色微敛,他并没有想到唐之袖在三言两语间便将明教扯进了此地纷争,但这时候两个人都在看着,也容不得他犹豫,只微微颔首道:“普通买卖某自是能应,若是大生意,则少不得要待教中长辈出面。”
那中年人闻言却似略有不满,下巴一扬,说话的语气也冲了几分:“这位郎君怕是小看了在下,那些小买卖如何能入得我铜钱会的眼?”
秦煌见状不禁暗嗤一声,知道这种人向来是看碟下菜,谦谨只能令他们更加得寸进尺,当下便故意放松了口气,拉长语调带着十二分的傲慢道:“如此便好。那青翼蝠王与白眉鼠王到底是坐过我教法王之位的人物,若是没有个份量相当的主事者,岂不是太轻贱了他们?”
这是准备直接将矛头对准青翼蝠王和白眉鼠王的意思。那中年人本想试试秦煌深浅,却不防被狠狠一噎,整个人都僵了一瞬。他同样是道上混的人物,当然明白这事如若得手,对白龙口的黑道势力分布将会造成多大冲击,同样的,这也会成为铜钱会发展壮大的绝好机会。
正如秦煌所料,在一瞬失态后,那人立刻收敛了所有的轻慢,他对唐之袖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即屏气凝神对秦煌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敬地道:“如此,还请座上详谈。”
见两人打着机锋一并离去,唐书雁这才缓步踱到唐之袖身后,凝视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微微蹙眉:“明教势力重新入主中原,可不是件好事。”
“他们没那么容易进来。”
达成了目的的唐之袖此时显得相当轻松,她抬手伸了个懒腰,身子一侧歪倒在船舷上,十分笃定地对唐书雁道:“那明教教主陆危楼初涉中原之时,走的就是世家贵戚的路子,这等平头百姓和下九流的势力,他如何能看得上眼?再者,朝廷的‘破立令’尤在,无论是天策府还是少林寺,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明教再次入主中原。便是那卡在西域要紧地段的恶人谷,遇上这等大事也不会轻易放手。”
“那你这是……”
“只是顺带拾掇一下乱蹦达的混子罢了。蝙蝠帮和地鼠门日渐做大,特别是蝙蝠帮,渐渐开始敢与我们唐家抢生意,没得留他们在这恶心人。”唐之袖十分不屑地冷笑。
“这两家原是与铜钱会同进同出的,可因着青翼蝠王与白眉鼠王的介入,两家实力均是大涨,铜钱会已经被挤兑得丢了不少话头,不急才怪。当年明教被迫迁往西域,那血眼龙王可没少在其中搅风搅雨,陆危楼对他,说一句恨之入骨也不为过,青翼蝠王与白眉鼠王舍弃教主追随血眼龙王,这是明晃晃的打脸,现在他们又四处欺压百姓败坏明教声誉,陆危楼那般野心勃勃之人,对此能忍得了才怪。便是他想忍也由不得他,到时候消息放出去,除非他打定主意一辈子龟缩在西域,否则断不容他作壁上观。”
唐书雁露出些许惊色,她并不迟钝,稍一点拨便很快进入了状态,“你一路捎带着秦郎君,为的就是现在?可他到底是个什么牌面上的人物?能说动那远在西域的明教教主?”
“我早先便有意消磨明教实力,引他们一点人进来收拾蝙蝠帮和地鼠门只是附带。秦郎君么,他原是来中原历练,如今恰巧做了这由头。”唐之袖拉着唐书雁朝着船上另一个方向走去,同时用内力压低声音,确保谈话只得她们两人听见。
“血眼龙王如今被少林关押,一举一动都有少林盯着,尚不需我们在意。西域明教能动用的势力不多,有限几个入了中原无根无基的,稍稍引导一下正好于我做刀。我想对付的除了蝙蝠帮这些杂鱼,还有盘踞西南的红衣教。”
说到红衣教,唐之袖的神色愈发冷凝,一字一句仿佛淬着毒液:“红衣教的教主阿萨辛与陆危楼都来自极西的波斯拜火教,两人还是旧交。陆危楼尚好,本也是汉人血脉,可那阿萨辛,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外邦人却跑来中原迫害我大唐百姓,什么玩意!别的不说,大小姐,洛道的情形你也见了,朝廷将明教归为异端,可这红衣教行事肮脏,犹胜明教百十倍!”
“如今红衣教尚算隐秘、不入正道之眼,可不管是为百姓还是为了唐家在西南的势力,红衣教终究是个祸害。唐家若是出手对付,不仅费人费力,在江湖上也不一定能落得什么好话,不若把明教扯进来,让他们波斯人自己狗咬狗去!便是有些许意外,也牵扯不到唐家身上。”
唐书雁睫毛轻轻扑闪,她也是惯听了这等阴私,此时倒未露出什么异样,待了半晌才低低地道:“如此,还需设计一番,能端了蝙蝠帮的精锐并扯上红衣教最好。只是那秦郎君能否顺利请来够份量的人、来人脾性如何,你可有把握?”
唐之袖抿了抿嘴,神色严肃:“这也是我提心的,按我设想,要在无甚根基的情形下对上两位叛教法王,西域那边至少要来一个法王,也有可能是两个。明教西迁之时,中原的高手几乎折损殆尽,近两年虽然缓过点气,但顶级的高手却不是那么容易养出的。现今看来——”
她略思索了一下,慢慢道:“明教教主之下,立一圣女、左右护法、四大法王。如今的圣女乃是陆危楼亲女,尚不到双十年纪,便是再怎么天赋过人,这武功眼界都不足以担此重任。”
“除此之外,明教右护法沈酱侠为陆危楼义子,资历深厚武功过人,乃明教中流砥柱,轻易脱身不得。四大法王中,冰魄寒王丁君早年中蛊,离不得阴冷之地且难近生人体气,双头魔王克辛波性情暴烈容貌异于常人,三心情王左思身患疯症时常需以药物压制,是以此四人都不适合接手这盘乱局。剩下两人,左护法何方易乃明教新近崛起的高手,武功智计皆是出类拔萃,很得陆危楼赏识,墨衫夜帝卡卢比身法高明,性情果决严谨,又是秦郎君师长,明教若暗中遣人前来中原,则此二人最有可能。”
唐书雁蹙眉思索了一阵,可惜她对明教了解不多,最后终是无奈放弃,只道:“你心中有底便好,蝙蝠帮一流倒不入眼,如若真来了明教高人,切莫独自硬撑。”
唐之袖笑着点点头,她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双手交错垫在脑后,仰望着头顶的浮云,悠悠地道:“这些到底不是斩逆堂分内之事,我只做开头,若一切顺利,后续自有堡中长辈接手。”
唐书雁见她十分上道,不由得在心中感慨,眼前这年岁尚轻的女子到底是三爷爷费心教导出来的弟子,这一路行来,举止手段丝毫不逊色于旁的内堡精英,更难得的是一心为公,并不贪恋功劳计较得失。
正晃神间,便听唐之袖又道:“而今有铜钱会接洽,好歹得了空子先收拾一下地鼠门,断了蝙蝠帮的臂膀。大小姐,你身上还剩下多少银子?”
唐书雁微微错愕,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又扯上银钱之事,想了一下才道:“莫约还有五千两,怎地?”
她本以为唐之袖要借去使,正琢磨着能不能再凑一些,不想却见唐之袖忽地露出一个……堪称市侩的窃笑,凑近了身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有钱便好,待抄了地鼠门在阴山城的库房,一准能得不少古玩玉器,小姐只管装作喜欢的样子,卯足了劲和那曹铜钱争,然后私下里舍了那五千两银子给他。不必觉得心疼,那些古玩玉器弄回来,至少能值个两三万两银子,不管是拿去孝敬长辈还是留作私房,都是极长脸的。”
以为银子有大用的唐书雁死鱼眼:“……”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