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小说:[剑三]墓衣行 作者:洛娅
    橘色的焰光在火把顶上跳跃不停,明亮的光线照亮的周围的景物,却无法驱散盘绕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慕容追风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双手将两具尸体都翻了翻,他虽未说话,但沉默无疑是对秦煌所言的认同。

    叶凡一直站得远远的,此时见三人均是神色凝重,他忍了又忍,最后似是终于受不了这般沉重的氛围,揉揉鼻子故作轻松地开口道:“或许是你们想多了?不管那人是谁,他终究是出手替我等解了围。”

    慕容追风此时心情不好,也没心思搭理他这种幼稚的问题,唐书雁叹了一声,对着他解释道:“叶庄主,非是我们多想,而是那哨子声太过厉害,出现的时机又凑巧,由不得我们掉以轻心。如今洛道上还不知有多少尸人,连慕容先生这般实力的都会受到影响,若是那人当真心存恶意,覆灭附近这些个村子也不过是举手之事,实在不容小觑。”

    她这话说出,却使得叶凡更加不赞同,“如你所说,他若真想这么做,那一早便做了,我等便是找到些线索,又能将那人怎么样?”

    唐书雁语塞,虽然她心知不该抱着这种消极态度,但此时也确实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应对那暗中之人。她与秦煌叶凡两人大可在天亮后一走了之,可留在这里的慕容追风又该如何是好?

    她的这番纠结犹豫的神色被旁人看在眼中,秦煌轻轻笑了声,当下无所谓地替她说出了心中所虑:“反正我等天一亮便启程,慕容先生,你一人可是无碍?”

    他这话颇有些不近人情的意味,没想到慕容追风却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道:“你们自去便好,若不是不凑巧,这些事本就不该你们插手的。”

    “好吧……”

    见两人达成了共识,唐书雁只得自暴自弃地应下了,她脑海中回荡着唐之袖那番“不要管别人闲事”的论调,勉强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这里事了,可满地的尸体却不能放着不管,几人在附近仔细搜索了一番,确定再无活物,同时将狼藉一片的山坳大略收拾一遍,而后从原路返回。慕容追风拒绝了旁人帮忙,只许另三人用破布捆着那红衣女子的尸身拎出去,自己则一路收揽着地上的尸人残肢。

    将近走到山坳处时,几人忽然见到前方雾中隐隐有火光闪烁,散落地上的尸人残肢也消失不见,只有零星留下的血迹,当下又提起了心。这一路上连惊带吓,四人也渐渐麻木起来,只互相对视了一下,便极为有序地无声潜行出去。

    外面的火光越来越亮,一股淡淡的焦味随之传来,几人心中讶异,不禁加快了步伐,随着视野慢慢变得清晰,一个纤细的女子身影逐渐显露出来。

    “之袖?!”

    唐之袖正坐在地上凝视着火堆出神,明灭不定的火光映在她光洁的脸上,仿佛上好的瓷器一般细腻无暇,唐小婉躺在旁边的一堆干草上,呼吸均匀地沉睡着。听到几人出来,唐之袖抬起头,微微冲众人笑了一笑,神态轻松,并无诧异的表情。

    “里面的事解决了?”

    慕容追风扔了手上的尸体残肢,一把揪住几欲冲过去的叶凡,“先别过去!”

    他脸色冷然地走到三人身前,握紧了手中的长刀,警惕地道:“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

    唐之袖看着四人各异的表情,视线最后落在慕容追风身上,弯了弯嘴角,又继续低头看火。

    “慕容先生太小看我了,你们先前动静那么大,怪谁?”

    慕容追风不说话,看样子并不认可她的解释,叶凡心里虽然着急,可终究还是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只一个劲地伸着脖子打量唐小婉。

    “反正待到天亮后,我们也就可以离开,我看从这里往前地势比先前那处高了不少,看来离开应是走这附近,也不必换地方了。先生不放心,那就坐得远点等上一夜吧。”

    唐之袖语气悠悠地说完,手上拿着木条翻了翻燃烧的火堆。

    “哦,对了,这里没有多少可以当柴火的木头,你们就拿尸人烧烧吧,尸油尸蜡可以烧好久,还不太臭。”

    “……”

    见唐之袖毫无顾忌地拿尸人的残肢当柴火,几人的表情慢慢从警惕变得放松,但想到她独身一人带着个病号,在这鬼气森森的山间找到痕迹一路追着过来,又不得不佩服她的胆量。

    秦煌胆子最大,听了这话后直接趁慕容追风不注意蹿了出来,蹲在唐之袖身前故作严肃地上下打量她一阵,又放肆地伸手捏捏脸摸摸头发,而后被唐之袖一巴掌拍开。

    “去!乱动什么!”

    “我得看看是不是这山中精魅所化啊。”秦煌笑嘻嘻地黏在她身边,伸手想搂,却被唐之袖一个眼刀逼退,只得摸摸鼻子悻悻地道:“袖袖你不晓得,我们这一晚上经了多少神神鬼鬼之事,现在看着谁都像精怪。”

    “是毒人?还是说有别的什么事?”唐之袖双手托着腮,很配合地对着他露出一个十分好奇的表情。

    见她难得有兴趣,秦煌便兴致勃勃地从三人前去追杀无常鬼开始,一路讲述着随后所见的一系列变故。在这过程中,唐书雁和叶凡也坐了过来,两人检查了一下唐小婉的情况,见她额上已不那么滚烫,也跟着放下了心中的担忧,一边听一边偶尔补充几句。

    “对了,之袖,你一路行来,是否遇见了些怪异之事?”

    和秦煌的心宽不同,唐书雁仍是对那不知踪影的赶尸人耿耿于怀,捡了空子便忍不住发问。

    “怪异之事?”

    唐之袖有些不明所以地反问了一句,见其他几人不约而同地收了声并露出严肃的神色望过来,当下敛目沉思,好一阵后才道:“许是我走的路径与你们不同,一路倒也没什么大的变故。一定要说的话,便是这林中兽类不若往日安静,常有莫名嚎叫、原地乱窜的。我尚未寻到你们踪迹之时,为避免打草惊蛇,只得避着它们走。若要细究,大约是远离了野兽后,尸人的行迹才显露出来。”

    “没有听到哨子声?”唐书雁急急追问。

    唐之袖摇头。

    “这样啊……”

    唐书雁面上止不住地露出失望之色,垂着头郁郁地不开口了,原本最应在意此事的慕容追风,这时却好似出神一般直愣愣地对着火堆发呆。

    唐之袖听秦煌如流水账一般说完刚才所遇之事,眼睛转了转,神色莫辨地打量着慕容追风身后背着的棺材。她看了一会,没去追问那哨子声和在山坳里死去的红衣教女子,反而出人意料地扭头冲着秦煌嫣然一笑,紧接着换上一种娇滴滴的嗓音第一次喊了他的全名。

    “秦煌,你喜欢我吗?”

    秦煌本是在笑,结果被她用这种语调一喊,顿时感觉背上的汗毛统统立了起来,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旁边的唐书雁和叶凡也一并露出一副被吓到的表情,齐齐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仿佛被什么东西附身的唐之袖。

    唐之袖似是没感觉到自己突变的态度给几人造成了多么大的惊吓,依旧笑吟吟地等着对方的回答。秦煌只觉得头皮发紧,可众人一起投来的视线又让他无从回避,当下只能撑着僵硬的表情答道:“当然,可你……”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哈。”

    唐之袖不等他说完便一手撑地抬高重心,第一次主动伸手抱住秦煌的胳膊,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地坐到他腿上,上半身顺势依偎过去。她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举手投足之间极具美感,直将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秦煌反射性地搂住身上的人,但下一刻,他便感觉自己抱的不是美人,而是一块热碳,因为唐之袖已经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凑了过来,带着甜味的气息落在他的脸侧,声音不大不小地道——

    “如果我和你娘同时掉进水里,而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秦煌:……

    唐书雁和叶凡:……

    坐得最远的慕容追风终于抬头施舍了她一个眼神。

    秦煌在最初呆愣几秒后,很快便回过神来,他不知道唐之袖这么问到底有何用意,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趁机占便宜,当下得寸进尺地在唐之袖脸上“啵”了一下,抵着她的额头深情款款地回答:“当然是救你!”

    唐书雁和叶凡:Σ( ° △°|||)︴!

    慕容追风:……

    两人毫不顾忌周围观众地你侬我侬,围观的三人先是被这闪瞎狗眼的气场狠狠震撼了下,待反应过来后,却都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唐之袖不用去看也知道,在古代这个孝道大于天的大环境中,舍弃老娘去救媳妇,绝对是会被旁人戳断脊梁骨的,就算是玩笑也不能这么说。她本来就没想得到什么答案,此时被秦煌忽然这么告白似的来了一出,竟一下子愣住了,半张着小嘴露出一副可怜又可爱的迷惑表情。

    秦煌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只感觉喜欢的不得了,当下又揉了她两把,才道:“我根本就没娘,不救你还能救谁!”

    唐书雁&叶凡&慕容追风:( →Д→)

    唐之袖神情一僵,脸色瞬间从深情动容变成寒霜密布,二话不说一脚踹了过去——

    “滚!”

    “……”

    秦煌一脸懵逼地被迫退到最外面,龇牙咧嘴地揉着腿上被踹出的淤青,面对另外三人一副看智障的眼神,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唐之袖周身阴云笼罩,面上不时闪过一丝“我瞎眼了才会相信他”的懊恼神情。

    场中的气氛沉默而尴尬。半晌之后,唐书雁终于忍着笑坐到唐之袖身旁,拉着她的胳膊低声道:“好啦,他什么性子你现在还不知道?气个什么劲呢。”

    唐之袖缓缓吐了口气,脸色仍是不见好转,只硬邦邦地道:“真不好意思让您看了笑话。”

    唐书雁忍不住又偷笑两声,随后脸上慢慢露出一丝怅然,显然是想到了自己与柳静海之间的种种。

    “我还不知你竟也会问这些,孝道在先,你又做什么去为难人呢……”

    她本是随口一说,不想却正戳在了唐之袖心窝子上,当下又激起她心里一番邪火,只冷笑着道:“这话我可不认,我管不得别人,只能管得自己,若天下男人都这般为了老娘宁可舍了媳妇,我自当一生独行。书雁小姐,我知自己偏激,可你若连这点争一争的念头都没有,还不如早些断了和……的想法!”

    唐之袖一路走来,皆是以冷静自持的面貌示人,从未有过这般激动的情形,是以几人一时竟被她的气势所震,忘了反驳,唯有慕容追风罕见地拧眉,露出些许辨不分明的不赞同:“你这女娃怎么这么多奇诡念头。”

    唐之袖的视线移过去,扯扯嘴角一声轻嗤:“旁人都有资格对我说教,可唯独先生你没有,想装长辈,先把你背后棺材里的那个毒人宰了再说话!”

    “你!”

    慕容追风顿时怒目而视,气势暴涨。

    唐之袖直直地与他对上,面上毫无惧色,言辞间更是分毫不让:“怎么?我说错了吗?你舍不得变作毒人的夫人,将她困在棺材里带着四处寻医,却能狠心请了旁人去除掉自己的儿子?他们俩都是毒人,你那夫人是不会伤人还是能听懂人话?你儿子好歹还乖乖呆在一处不去惹事只等着被人杀,而棺材里的这个,你现在敢把她放出来吗?”

    几人看不出慕容追风的脸色,却明显看到他身形一僵,双拳紧紧地攥了起来。

    唐书雁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劝解哪边,唐之袖见状神色一哂,继续刺道:“你在这里杀着毒人,为民除害,甚至不惜对自己儿子大义灭亲,旁人赞你一句高义,我却只问一句,若有一日有人以替你夫人恢复神智为筹码、要你去杀些无辜之人,你可会照做?”

    “……”

    唐书雁一把捂住唐之袖的嘴,神色尴尬地对慕容追风笑笑,而后拖着她向后挪了挪,小声埋怨:“无常鬼去了,最伤心的还不是慕容先生,你又何苦说这些没影的事去揭他伤疤?”

    唐之袖被她拦着,挣扎了几下之后也渐渐觉得没了意思,随即垂了眼帘,待唐书雁放手后,才冷冷地道:“我只是在想,无常鬼……他到了地下要是知道是自己的父亲亲自请人杀了他,不知会有多寒心,虎毒尚不食子,慕容先生至今不肯放弃自己的夫人,这份心为何就不能分一点给儿子?他若是真狠得下心把两个至亲都除了,我佩服他高义,若是两个都不放弃一并带着求医,我也赞他顽强执着,都是至亲,可这杀一个保一个,又算什么?偏心偏得令人害怕,幸好我不是他家孩儿。”

    唐书雁无言以对,有这种感觉的其实不止唐之袖一个,只是旁人谁都不会深想、也不会为无常鬼这样的毒人抱不平罢了。

    叶凡与秦煌对视一眼,纷纷装聋作哑一个望天一个看地,很明智地不去插嘴这些争执。特别是叶凡,有了秦煌的前车之鉴,他此时更恨不得将自己全部藏起来,生怕唐之袖心情不好直接一个质问砸过来——遇着事了是救唐小婉还是救他爹……

    慕容追风安静地坐在原地,火焰的影子跳动着投在他身上,映得他仿佛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像。在一片寂静中,唐之袖面色淡淡地又拖了些尸人残肢来添了柴火,而后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

    “这里的地形我刚刚看了,翻山过去后虽然也能找到适合做筏子的木头,可水流会变得很急,继续逆行不大容易。在这里极难遇到路过的船只,我们怕是要走上很长一段。待过了巴陵县,有两条路,一是经瞿塘峡、白龙口返回蜀地,二是走苍山洱海、无量山、过五毒地界入蜀。”

    她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路,接下来的话愈发流畅:“前者路途短,但瞿塘峡周围水流湍急,很少能遇到逆行船队,白帝城里又盘踞了十二连环坞的水贼,并有贼寇劫掠过路船只,水路很不好走。若选择走陆路,则多半时间都要翻山越岭,危险不下于水路,加上白龙口那里同样不太平,不知小婉小姐能否吃得了这苦。走南疆的话,虽是绕远了些,但却可以一路乘船。前些年蒙舍诏一统洱海地区,向我大唐称臣,如今两地的贸易越来越频繁,出入不禁,加上五毒教主易主,又控制了无量山附近,正巴望着随我们唐家走生意,所以只要撒点银子下去,一路定能顺顺利利走到底,端看如何选择。”

    唐之袖说完这话,果不其然在唐书雁眼中看到一丝不大明显的瑟缩。瞿塘峡多是非,考虑到队伍中带着个玻璃人一样的唐小婉,她是不大愿意走陆路的,可唐书雁显然是对五毒教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也不能不顾及她的感受。

    唐书雁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一时拧着眉陷入了纠结,她两人的对话声音不算大,可并未打着避开旁人的意思,秦煌听在耳中,忽然开口道:“走瞿塘峡。”

    他说话的同时看了一眼唐小婉,凉凉地道:“我们几人一起,怕什么水匪,何况那小姑娘随着叶庄主一路去余杭时不也走下来了?没理现在倒惯着她。”

    唐之袖见唐书雁面上明显有所动摇,想她心中也是赞同的,便点了点头,淡淡道:“也好,到时劳烦叶庄主多担待一下。入瞿塘峡前,我们可以在巴陵县休整一阵。巴陵桃丘有好风景,这个时节虽没有桃花看,但晚熟的秋桃和果子酒还是能尝到的。”

    她的这番话令众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心神,而后有些迫不及待地你一眼我一语地议论起来,似乎有意在用这种方式,来驱散自入了洛道后便一直压在身上的无形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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