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小说:[剑三]墓衣行 作者:洛娅
    唐家堡主堡依山傍水,与唐家集隔河遥遥相对,经过数代人的发展扩建,如今已是此间最宏伟的建筑。

    主堡正前方有一片占地极广的演武场,能容下唐家堡大半弟子同时在此习武,门中长辈但凡无事,也常常出现在演武场中,或交流切磋,或指导后辈,极为热闹。

    主堡正下方有暗河流过,唐家先人精通机械之术,又结合了山峦地势,将此处地基以大型机甲替代,并借水流之势推动机甲扇叶,竟造出了平地起风的奇景。向上望去,暗河上方的主堡房屋极为气派,且被建得极高,其下只有梁柱并无楼梯,只在屋顶处设有飞鸢起停点,因此唯有轻功高明的唐家子弟方能顺利来往于此。

    主堡左右被无数险峻山崖环绕,山上建有敏堂、力堂、药堂等唐家重要据点,这些分堂与主堡间皆有索桥相连,一路上每时每刻都有门中弟子巡逻守卫,山间隐秘处的机关暗器不计可数,彻底杜绝了外人潜入的可能。

    与来时不同,从黑山谷前往主堡一路都是逆风,唐无寻与唐之袖乘飞鸢出谷后,在最近的驿站换了马匹,穿过唐家集走陆路前往唐家堡。这一段行程耗时略长,期间唐之袖试图向唐无寻套话,却不想唐无寻一路竟是沉默得很,连只言片语都未透露,使得她只能内心战战地跟着进入了主堡,踏入大厅还未认人便当先行了大礼——

    “斩逆堂弟子唐之袖见过各位长辈。”

    主堡议事大厅中央坐着的正是已近百岁高龄的唐老太太,老人家虽腰背微驼,面上却极为精神,满头银丝盘成繁复的发髻,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在她左手边的轮椅上坐着唐家堡现任门主唐傲天,他正单手撑在太阳穴上,微微揉着,似是被杂事所扰,少门主唐无影站在唐老太太右手靠后的位置,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只在看到人进来时神色有所微动。

    唐之袖借着起身的空档迅速将周围之人瞄了一遍,心中顿时“咯噔”一下,除了唐无乐和唐小婉外,唐家嫡支人员竟然全部聚集在此,她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便尽数落在她身上,饶是唐之袖心理素质再好,此时也不由得微微发憷。

    唐老太太看出唐之袖的心绪,随即冲她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招了招手道:“莫要担忧,来,到老身这里来。”

    唐之袖规规矩矩上前几步,唐老太太拉着她的手,问了些她平日的经历,而后满意地点点头,对唐怀智投去赞赏的目光:“是个好孩子,怀智教导有方啊。”

    “老太太谬赞了。”唐怀智之前一直在闭目养神,直到此时才睁开眼睛,淡淡地应道。

    唐老太太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个儿子的冷淡态度,对此并不以为意,她转头看向坐在身侧的唐傲天,开口道:“这孩子老身瞧着十分妥当,在斩逆堂做了几年,也是见过大场面的。怀智亲自教出来的弟子,斩逆堂首席,前往藏剑山庄身份也够了,你看如何?”

    听到“藏剑山庄”四个字,唐之袖虽面上不显,心中却暗自叫苦。她不清楚唐门这些长辈到底是什么想法,自己却是万分不想与唐小婉扯上关系的,因此只能怀着一线期盼望向唐傲天。

    唐老太太发话后,唐傲天终于抬眼望了过来,他的目光很冷,同时带着一种难以言述压力,虽然坐在轮椅上,但丝毫不损唐门门主的威严。

    “还是小了些,若只是去江南探探,倒也勉强使得。”他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唐之袖一番,没有立刻做决定,然而只这一会,旁边便有人按捺不住,抢先开了口。

    “老夫看着倒是合适。”

    唐傲天的话音才落,距离唐老太太最近的一名老者便针锋相对地接话,他身材高大,声音极为洪亮,说话间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气魄:“斩逆堂的这个女娃娃老夫有些印象,说是两岁就开始练骨头,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九岁那年入行,十三岁就挑了当时的首席,又有三哥耐心教着,假以时日,说不得又是个‘十七丝’般的人物。那藏剑山庄不过是近些年才起来的新秀,靠着不知道哪里得来的铸造术发了家,看着势大,可第三代如今连个影子都没有,能传上多久还不得而知。此去又不是走六礼,过于隆重岂不是太给他们脸面了?”

    “四阿叔这话说得不妥,藏剑山庄再是个骤起之家,这声威可着实不弱,若不然,你我又何必聚集在此唇枪舌战呢。”唐傲天同样冷笑道:“我知阿叔不舍得无影前去伏低做小,之袖又如何不是三阿叔的心头肉,我说她年轻了些当不得这般重任,倒不是怕此事败在她手里,却是担心年轻人吃了藏剑的排头落了名声,日后江湖行走难免有所顾忌。无影好歹也是小婉的兄长,且颇有声望,藏剑山庄再如何不满,也不至于当场下他的脸面。”

    眼见唐傲天摆出一副真切为唐之袖着想的姿态,唐傲骨连忙抚了抚自家父亲的后背,像是在替老人顺气,嘴上却巧妙地将话头接了过来:“门主若是这样的想法,请恕我父子二人不敢苟同。小婉自小从未离开过蜀中,那叶凡名声狼藉,私奔之责自然在他,叶家又有何脸面冲我唐家撒火。门主所忧,不过是藏剑势大、借故不允这婚事,可别忘了我唐家也不是吃素的,何必处处碍手碍脚看人脸色,我倒不信,那藏剑之人真敢让叶凡另娶他人、彻底和我唐门撕破脸面不成!”

    “藏剑当然不敢,可如此一来,两家对峙,小婉又不知要受多少磋磨,昔年霸刀柳家之女与叶家子的前车之鉴,难道还不够么?!”

    “大哥你自是心疼自家女儿,那我家无乐呢!”吵到这里时唐傲侠也忍不住大声插话,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健壮汉子如今却是面色憔悴,又因激动,黝黑的面庞上竟多添了一抹潮红。

    见唐无乐的父亲唐傲侠发了声,正在争执的两边不约而同都收敛了几分,同时很快有人起身将手搭在了唐傲侠的肩上,一边拍着一边温言道:“三郎,且缓些,缓些。”

    说这话的乃是自枫华谷一战后便甚少出现议事厅的大长老唐怀义,这位老爷子如今在怀字辈中身份最高,此时眼睛一瞪,除却唐老太太,任谁都得乖乖闭嘴。

    唐之袖浑身不自在地立在大厅中央,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她以眼神向唐怀智求救,却发现唐怀智此时的注意力竟不在这中间几人身上,反倒一直在关注着几个没有开口的晚辈。

    她心中一跳,也顺着唐怀智的眼神悄悄看去。唐无寻面无表情,从站姿手势上也完全看不出半分情绪,显得比一旁已经透出不耐的唐傲生还要冷漠几分;唐无影倒是眉头紧锁,只是碍于争执的一方是自己的祖父和父亲,不好主动出言调解;据说受了处罚一直没露面的唐无言今天也来了,正在角落里坐立不安,面上更多的是愧疚,眼神也不自觉地往唐无寻身边飘;在唐无言身后坐着一个身姿袅袅的人影,虽有帘子遮着,看不清面容,但不用想便知,那是近日才归来的唐家大小姐唐书雁。

    正在不解间,唐之袖忽然感到有人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循着感觉抬头一望,发现竟是唐怀智,他面上仍是淡淡的,但那一双眼中竟隐隐透出几分鼓励的意味。

    唐之袖和他对视了一会,进来发生的事仿佛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迅速转过,唐怀智的目光仿佛一种无声的支持,让她渐渐定下了心神。

    “老太太,门主,之袖愿往江南一行。”

    清清亮亮的女声在唐家议事厅中响起,令众人骤然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同时望来,其中神色各异。

    唐老太太原本已被儿孙间的争执弄得有些烦躁,忽然听她这么说,顿时将注意力转了过来。她年事已高,坐到如今已经稍觉疲累,此刻听到唐之袖主动请缨,不由得微微舒了口气,但语气里却带着一种异样的郑重,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听了老头子们吵嘴,也当知道需要去做什么。老身只问一句,你可想好了?此去江南,必不会轻松的。”

    唐之袖没有立刻一口应承下来,而是转向唐傲天,认真地问道:“不知门主对小婉小姐之事有何考量?”

    唐傲天看不出情绪地沉默了几息,随后坐直身子,慢声开口:“霸刀山庄传承三百余年,历史悠久,人才辈出,担得起北地武林世家的名头。藏剑山庄乃是近年崛起的新秀,颇有君子之风,武林中评价甚高,又因善于经营,以至如今在江湖上风头正盛。”

    “因小婉之事,霸刀与藏剑已是结下仇怨,我唐家如今夹在中间,终究要选择亲近一方、并开罪一方。之前霸刀之人重伤了无乐,丝毫不留回转的余地,所以老太太与我等商讨的结果,是亲藏剑而远霸刀,如今小婉与叶凡私逃之事已成定局,不如成全他二人,我唐门能与藏剑结为姻亲,也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如今所虑者,不过是藏剑山庄家风苛严,不肯承认两个小辈的婚事,所以需遣一能主事之人当先前往藏剑,探听风声。因不清楚叶家对此事的态度,故我等父辈之人此刻不便上门,这担子便要落到你们小辈身上。按说此事本应小婉的几位兄长出面,可惜……”

    唐傲天慢条斯理地解释了一番,这“可惜”之后的话虽未详说,但唐之袖也明白其中的含义——这打头阵的活计是最可能被人下脸的,几个无字辈的男丁中,唐无言是放走两人的罪魁祸首,唐无寻是唐无乐的亲兄弟,很难说会不会对两人带上偏见,唐无影又是唐家堡的少主,若是藏剑山庄忒不给他面子,无疑会影响唐家堡在江湖上的威望。

    这么挑挑拣拣下来,自己这个“外人”便勉强入了嫡支的眼。作为唐家堡的首席、唐怀智的弟子,去江南打头阵身份也够了,若是真的闹出什么不愉快,也能将不利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唐之袖想明这些,心中已是有了计较,她沉吟了一下,又问道:“藏剑的叶老庄主最是固执不过,之袖此行只能说是尽力而为,不知门主心中最糟的预计又是如何?”

    “你倒是胆大。”唐傲天撑着下颚,看着唐之袖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没有最糟,你自放手去办便是,也让我等看看你的手段。只需记得,唐家堡才是最紧要的。”

    唐老太太叹了口气,她看着各有思量的几个儿孙,眉宇间老态毕现,最后只补充了一句:“且记得护着些小婉。”

    唐之袖点点头,面上并无勉强之色,拱手道:“必不负门主所托。只是之袖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门主准许。”

    “讲。”

    “之袖平日与小婉小姐并无多少来往,小婉小姐前往江南,一路上想来也受了不少罪,兼有无乐少爷之事,再看到蜀中来人,心中必是又惊又愧,之袖实无把握说服她。所以,恳请门主允书雁小姐一同前往,书雁小姐身为长姐,有些话由她来说,想必小婉小姐更听得进去。”

    听到这番请求,唐家众人无不神色触动,一直隐藏在帘后的那道身影也不由得站起身来。

    唐傲天微微皱眉,神色间犹豫不定。

    “由她去吧。”

    唐怀智忽然出声,他作为唐之袖的师傅,谁也没想到竟会挑这时说话。

    “书雁继续圈在堡内也没什么意思,出去走走,兴许心情会好些。老夫记得,她回来时小婉已经离堡,此番江南之行让她们姐妹见个面,顺便也能帮衬袖袖。”

    听唐怀智这么说,唐傲天也不再迟疑,他见唐老太太同样没有反对,于是点头道:“也罢,便让书雁也跟去。书雁,你意下如何?”

    帘子掀开,从后面走出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她的面容和唐傲天有七八分像,五官秀丽,不笑之时眉眼间自有一番英气,但因近几年一直过得不顺,所以身形很瘦,整个人都被一股郁郁寡欢的气息笼罩。

    她与唐之袖对了一眼,很快又挪开目光,冲唐傲天欠了欠身,“女儿遵命。”

    “行了,这事便先这么定下,书雁收拾好了直接去外集码头等着。老夫与袖袖先走一步。”

    唐怀智从座位上站起来,当先向门外走去。见他有了动作,对此事漠不关心的唐傲生也随之起身,拱拱手后一言不发的离开。因他所坐位置靠近门口,反倒是第一个出了议事大厅,待两人出来后,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唐怀智没有乘坐飞鸢,他常年所居的饮露峡离主堡并不遥远,此时便拄着拐杖一路慢悠悠地走回去。唐之袖在后面跟了一会,待人少后便直接上前两步抱住他的臂膀,一脸委屈得不得了的表情。

    “看你这小模样。”唐怀智呵呵笑了几声,“现在有任务能出去,又不满意了?”

    “师尊又不提前知会人家。”唐之袖哼哼唧唧地抱怨:“小婉小姐这事徒儿平日躲都来不及,而今却要自己撞上去,真是憋屈死了。”

    “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这一张嘴也没个忌讳。”唐怀智与她不同,此时心情相当不错,乐呵呵地调侃:“你也莫怨为师放手,这事虽是无寻荐了你,但唐家堡上下如今还真找不出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无寻少爷!”唐之袖磨着牙花子,好想用暴雨梨花针糊他一脸,“我哪里得罪他了,又给我找麻烦事!”

    “怎地?”

    “……”唐之袖憋着气不肯开口,打定主意要将与唐无乐的一番对话彻底变成历史。

    唐怀智身上挂着一个拖油瓶,索性也不再走了,他站在高悬空中的石桥上,脚下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谷,阵阵山风刮起他宽大的袖袍,颇有一种道骨仙风之姿。

    “袖袖啊,老夫今日,甚是开怀。”

    “我们这些个老东西都是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再怎么胸怀大志,又能指手画脚几年呢,傲天他们一辈的兄弟中,也没个有大才之人。当年唐简大哥的风采,如今是再也看不到喽。”

    “师尊……”

    “但是你们不一样,你们呐,还年轻。”唐怀智用指尖点了点唐之袖的额头,笑道:“纵然也没有能与唐简大哥比肩的人物,但是老夫看得出,你们这批孩子心齐,不像傲天他们,明明是骨肉,却整日里互相拆台,或是冷漠得不似个人。老夫冷眼瞧着,无寻无乐都有兄长风范,并不计较个人得失,无影更不必说,无言也是个机灵的孩子,现在虽怠懒了些,可他心正,将来也是能担起责任之人。兄弟齐心,将来必能有所作为,你随着他们,日后定能看到唐家兴盛。”

    “是,师尊。”唐之袖乖巧地应下,此时她心中怨气尽消,也隐隐升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唐怀智感叹了一阵后,又将思绪转了回来,问道:“我见你在老太太面前应得痛快,心中可是已有了章程?”

    唐之袖点点头,道:“徒儿手上有些无意间得到的消息,此去江南正好布个局。藏剑山庄近年来发展得太快,南边的锻造生意已经越来越不好做,外头管事们不止一次地提出想压一压他们,只苦于无合适的机会。此番两家若能顺利结亲,一切当然好说,可若是他们拿着架子给唐家难堪,徒儿自会将叶家的脸皮给扒下一层来。”

    “藏剑的人怎么得罪你了?”唐怀智随口问道,很快地又摇了摇头,“罢罢,你一向是个有成算的,到时别闹得不可收场便好。此次远行,少不得要和江南的几个分堂打交道,你与他们不熟,要办事时,言语上客气一些。那边的旁支听说也出了几个不错的人才,你去查看一番,合适的可以荐到蜀中来,若有那不识时务之人,尽管下手便是。还有,你既要了书雁同行,定是有自己的理由,不过得注意别让她受气,南边有些人是不讲理的。”

    “师尊放心,这些徒儿心里有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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