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桌子客人多就只好挤一挤了。
陈平安坐在小米粒和陈灵均中间陈清流和辛济安坐一条长凳荆蒿和白登可怜银鹿不明就里竟然能够独占一条凳子。
银鹿虽然浑身不自在可总不能强拉着谁坐在自己身边只看得出那位道号躁君的白衣青年是个满身龙气的玉璞境剑仙其余荆蒿尤其是那俩后到的落魄山客人银鹿可就看不出深浅了既然看不出对方的道行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银鹿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看出了银鹿的尴尬处境郑大风双手托盘拉着道士仙尉入座银鹿还算有点眼力劲赶忙挪到长凳边缘让那头别木簪、道士装束的看门人坐在中间小米粒用眼神询问好人山主陈平安笑着点头黑衣小姑娘就站起身开始忙活起来郑大风将盘子推向小米粒她就从袖中摸出一捧捧瓜子放在盘内再打开棉布挎包把两包油纸包好的小鱼干倒入瓷盘然后郑大风再将盘子放在桌子中间方便大家都伸手够得着。
别说是浩然天下整个人间敢这么待客的不多。
小陌已经把谢狗劝走准确说来是把貂帽少女拖走。
千万别觉得白景只会虚张声势真要打起来可就真打了。
陈平安与辛济安笑道:“美芹先生我们先在这边喝茶等会儿上山喝酒地方就宽敞了。”
辛济安端起茶碗笑道:“没事这就很自在。”
习惯了戎马生涯加上性格使然辛济安向来没有荆蒿之流的仙师做派。
荆蒿一听那个“美芹先生”的称呼刚端起碗就手一抖瞬间心弦紧绷起来。
要说浩然字、号“美芹”的读书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但是一个能够与陈仙君结伴游历落魄山的“美芹先生”还能是谁?!
辛济安看了眼已经猜出自己身份的荆蒿微笑道:“来时路上好友还跟我聊起青宫山的归属一事我是不以为然的。当然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无从置喙。”
陈平安会心一笑。
记得文庙曾有圣贤如此评价辛济安言语中有褒有贬。
帅才横扫万空只是肆意纵恣时更无一人敢道他半点不是。
简单来说就是他在领兵打仗治国平天下的时候旁人莫要絮叨聒噪。
陈灵均的心思就没在那个气态儒雅的青年修士身上忙着跟陈浊流挤眉弄眼呢好哥们咱俩以茶代酒走一个走一个。
陈清流端起酒碗喝茶喝出了痛饮酒水的气势陈灵均一饮而尽抹抹嘴啊了一声痛快痛快。
辛济安捻起溪鱼干细嚼慢咽点点头“好滋味。”
小米粒挠挠脸羞赧而笑伸手指了指盘子其余几种溪鱼干“美芹先生还有趴地虎黄辣丁都蛮好吃的。”
辛济安眯眼而笑果真再次伸手捻起两条溪鱼干“好的我都尝尝看。”
小米粒也跟着眯眼而笑。
陈平安笑着介绍道:“美芹先生她叫周米粒是我们落魄山的右护法。”
辛济安点头道:“听浊流说了很好这才是山上该有的气象。个人之见。”
先前陈清流专门提醒过辛济安如今身份是个北俱芦洲的寒酸书生叫陈浊流到了落魄山可别在景清道友那边漏了马脚。
荆蒿眼角余光发现那个一直咧嘴笑的陈灵均愈发吃不准了是根本不清楚“美芹”的分量是读书少心大还是知道了也不在乎?毕竟这个青衣小童在这短短几天之内带给荆蒿太多的意外了但凡是个正常人好像都得被陈灵均搞迷糊。
陈清流笑眯眯道:“景清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个姓辛的朋友以后帮你引荐引荐。”
早就脱了靴子盘腿而坐的陈灵均一脸茫然“啊?”
他娘的我们喝过那么多顿酒聊了那么多有的没的早忘了啊又不能胡扯说自己记得你这不是让我难堪吗?
陈清流抬了抬袖子双指并拢指向桌上的白碗打暗号一般笑道:“杯汝来前!”
“早这么说不就整明白了嘛。记得怎么不记得!”
陈灵均一拍膝盖哈哈大笑起来朝那个美芹先生竖起大拇指“辛老哥酒桌上有一手是这个!”
也就是坐的远不然非要拍肩一拍以表敬意。
辛济安笑道:“喝高了别当真。”
陈灵均捧腹大笑抬起一只手作推门状乐不可支“陈老哥还说了你这人酒量一般有次松边醉倒以手推松曰去推了半天……”
辛济安哑然失笑。
结果青衣小童就挨了自家老爷一巴掌。
陈灵均悻悻然立即收敛笑意“辛老哥可不是笑话你我这个人一喝酒管不住嘴别介意自家人不说两家话。”
小米粒轻声提醒道:“景清景清你还没喝酒呢。”
陈灵均学自家老爷唉了一声“你这就不懂了江湖儿郎萍水相逢一见如故如饮醇酒。”
小米粒不愿意当众反驳景清什么只是偷偷皱着两条疏淡微黄的眉头双手端起白碗低头喝茶。
陈灵均晓得自己说错话了赶忙改口转过头伸手挡在嘴边小声说道:“小米粒回头我帮你找十个谜语。”
小米粒咧嘴一笑赶紧低头。
辛济安看了眼那个只是自顾自喝茶的道士仙尉再看向陈平安。
陈平安轻轻点头。
荆蒿长久无言老修士这辈子参加过数以千计的典礼宴会真没碰到过如此儿戏的“酒局”。
桌对面就是斩龙之人白登如临大敌到了极点直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
与一位“人间有蛟龙处斩蛟龙”的仇家同桌喝茶这是白登想都不敢想的局面。
而银鹿更不清楚他这个曾经仙簪城的副城主身边坐着的道士仙尉就是那座仙簪城的真正主人更是那枚遗落人间的道簪主人。
喝过茶就分成了两拨人。
陈平安和小米粒负责带着辛济安绕路上山去祖山集灵峰随便走走看看至于陈清流就跟着陈灵均就近上霁色峰喝酒去了。
一个白发童子始终没有上桌只是蹲在山门口那边掏出了一本册子开始记录年月日和某某某。
走在祖师堂所在集灵峰的山路上。
辛济安主动说道:“这次文庙封正宝瓶洲五岳山君不是亚圣、文圣也不是文庙教主、学宫祭酒他们住持典礼而是由至圣先师的五位弟子出面他们如今的姿态跟你当下有点类似。其中一位此次跟我在蛮荒天下那边现身他是至圣先师毫不掩饰自己偏心的一位爱徒。还有天外那位听陈清流说你先前跟随礼圣去阻拦蛮荒天下你们可能已经见过面了在很久以前他就是那些远古书生们的账房先生治学艰深之外还负责管钱和挣钱。”
陈平安恍然点点头“只是打过照面当时晚辈没能认出那位圣贤的身份。”
如果早些知晓对方的身份用陈灵均的酒桌行话就是高低得整几句。
先前蛮荒大地之上灵气稀薄之地有两人相邻结茅而居。
离开道场之前大髯汉子找出铁剑一把高冠一顶穿上儒衫正冠仗剑。
辛济安则归拢好三千首破阵子从墙上摘下一把长剑与好友联袂赶赴蛮荒腹地。
陈平安笑问道:“美芹先生稍后喝过酒晚辈能否与你讨要一幅字帖。”
辛济安摇头道:“陈山主喝酒就算了。”
到了集灵峰祖师堂外的白玉广场山河如画辛济安凭栏远眺壮阔景象。
小米粒发现好人山主好像在等着什么等到那位美芹先生默然挪步好人山主就有点失望的样子?
懂了好人山主想要斗诗词?
呵魏山君说了好人山主的打油诗是一绝!
他们沿着山路去往霁色峰陈平安没好意思带着辛济安去自己的竹楼“书房”朱敛出面帮着山主一起款待稀客。
风过庭院檐下铁马似铮铮作嘶鸣声。
先前说是不喝酒的辛济安在系着围裙的老厨子端上几盘下酒菜后就板着脸来了一句不用山上仙酿市井土烧就可以。
除了嗑瓜子的小米粒都喝了个微醺辛济安笑问道:“那幅字帖的内容是从故纸堆里翻检旧词还是即兴作新词?”
陈平安有点难为情。
这不是觉着旧词新词都可以有嘛。
只是多拿一张空白宣纸的小事。
辛济安毕竟还不熟悉酒铺二掌柜的脾性自顾自说道:“那就旧词好了。”
陈平安笑道:“一句话即可。”
辛济安疑惑道:“哪句话?”
陈平安笑望向小米粒做了个一手持杯一手拧腕的手势如谜语小米粒略作思量就晓得谜底了立即举起手“我知道我知道好人山主希望美芹先生写下一句话就六个字!”
词中之龙辛济安。
实在是写过太多脍炙人口的绝妙好词既可豪迈也可婉约。
小米粒润了润嗓子挺直腰杆大声给出那个谜底:“醉里挑灯看剑!”
辛济安沉默片刻笑道:“那就劳烦朱先生再炒俩菜多拿两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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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灵均神采焕发带着新旧朋友去自己宅子喝酒机会难得。
登山之前与郑大风心声言语几句劳烦他去跟魏山君说几句好话求几坛仙家酒酿名气越大越好价格贵不贵的无所谓反正他可以花钱跟山君府那边购买。大风兄弟平时不靠谱关键时刻还是很牢靠的点头答应下来说等会儿他挑着担子亲自给陈大爷送过去保证都是好酒必须是披云山礼制司那边珍藏多年的山上酒酿。
也就是有朋友在场不然陈灵均非得给咱们大风哥敲敲腿揉揉肩。
走在山路上陈灵均两只袖子甩得飞起。
陈灵均因为见着了陈浊流实在开心时不时拍
一拍陈浊流的袖子啧啧这腱子肉怪结实大风兄弟说得妙年轻伙子火力壮屁股可以烙大饼啊。
就是不晓得五百年前是一家的陈老哥如今找着媳妇没估计不太可能兜里没钱腰杆不硬光靠一副出彩皮囊在山下骗骗那些喜欢才子佳人小说的小姑娘还行在山上不吃香的。除非……模样长成周首席和米剑仙那样的?至于老厨子这样的磕碜打光棍实属正常。
虽说都是朋友可在陈灵均内心深处还是分出了明显的亲疏远近。
陈浊流跟贾老哥白忙御江那位水神兄弟济渎龙亭侯李源等人他们是都是陈灵均心中的头等挚友。
至于荆老前辈和白登道友毕竟刚刚认识还得看桌上怎么个喝酒桌外日久见人心不管怎么说朋友总是越喝越有。
陈清流斜眼那个走在陈灵均右手边的荆蒿以心声微笑道:“又见面了。”
这个荆蒿还是有点脑子的知道主动来这边拜会陈灵均。
荆蒿丝毫不敢泄露自己与陈仙君的山上渊源只得以心声答道:“晚辈不曾想能够在这边再遇陈仙君喜上加喜。”
陈清流扯了扯嘴角怎么看这厮怎么不顺眼就开始在荆蒿的伤口上撒盐“在左右那边认怂也就罢了他陈平安如今就只是一个十境的小元婴跟你一个飞升境修士横啥横还敬而远之呵呵境界不高口气恁大你能忍?”
荆蒿欲言又止。
很想说句实诚话前辈我可以的。
剑开托月山一个才不惑之年的城头刻字者。
别说跌境为元婴就是陈平安完全没了修为我荆蒿在人家地盘听几句阴阳怪气的言语算得了什么。
陈清流嗤笑一声“不过是身边多出两个妖族出身的飞升境剑修到底在怕什么?你又没主动挑衅落魄山难道他们还敢一剑砍死你真当文庙的规矩是摆设?怎么山上趴窝久了修得一门乌龟法能缩头之时且缩头?”
荆蒿默不作声。
怕就怕自己开口稍微说句硬气话结果陈仙君转头就把自己卖了那么今天就真不用离开落魄山了。
先前是不敢信现在被陈仙君一语道破天机荆蒿就是道心一颤果然是两位飞升境剑修!
关键他们还是蛮荒妖族出身。
需知蛮荒的飞升境大妖与其余几座天下的飞升境修士是绝对不能一般看待的这是山上公认的事实。
荆蒿看了眼身旁的青衣小童亏得这位自己才有上山的机会。
无法参加中土文庙议事却能够到落魄山中喝杯酒这要是传出去青宫山的名声可以挽回不少吧。
陈灵均察觉到陈浊流跟荆蒿的脸色疑惑道:“鬼鬼祟祟你们是在聊啥?”
陈清流笑呵呵道:“斗胆跟荆老仙师随便攀扯几句就怕有哪里说得不对的地方不小心触动前辈的逆鳞就要与我动怒了。”
荆蒿是有苦自知却难言。
只有被蒙在鼓里的陈灵均还在那边打圆场苦口婆心劝说道:“别这样都是朋友。咱们还没上桌开喝呢你就说这种伤感情的话啦?这样不好听我的忍住喝了酒再敞开了聊酒桌上边无辈分。”
青衣小童同时以心声提醒陈浊流“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跟你说了荆老仙师的身份背景吗?你这点境界修为就别在荆蒿这种前辈跟前说啥直言了这些飞升境大修士都有自己的脾气听我的你说话别那么冲。”
陈清流以心声说道:“我还以为有了荆蒿这种山巅大修士当朋友就忘了我这种拉出去喝酒都嫌丢人现眼的旧友了。”
陈灵均最受不了这个有点恼火一瞪眼心声道:“咋个好赖不分就你屁话多!等会儿我先自罚三碗你记得跟上!”
犹豫片刻陈灵均还是担心陈浊流这家伙脾气臭喜欢书生意气管不住嘴容易吃亏。
“一个人在外边闯荡江湖有多不容易我是晓得的你这家伙本事不多大最好面儿我也清楚!”
“所以有些矫情的事情什么要不要我帮个忙帮你在北岳地界安排个谱牒身份啥的落脚地方我就提也不提了可是要说神仙钱都是身外物咱哥们分开后我这些年还是攒了些的你都拿去事先说好我分成了两份一份给你另外那份得给同样是好兄弟的白忙留着谁让我朋友不多兜里没几个钱还喜欢充大爷的更是只有你们俩了。”
“别嫌我话多更别不好意思咱俩谁跟谁铁打的患难交情就摆在那里所以你要是碰到难事了两份钱就都给你白忙那份我再重头攒钱就是了保管不差他一颗雪花钱。要是钱不够我就跟人借去说句不吹牛的我在落魄山这边甭管跟谁管谁借钱都是一句话的小事都不用欠人情披云山的魏山君就是喜欢举办夜游宴的那位跟我那也是只差没有斩鸡头烧黄纸的好哥们你自己说说看既然我的钱就是你的钱钱什么的算个事儿?肯定屁事不算啊。”
“还有我只是说如果啊遇到花钱都无法解决的事儿你今天也别跟我藏着掖着犯不着瞧不起我呢发句话我就陪着你离开落魄山哪怕是去北俱芦洲都无妨我在那边地界儿有茫茫多的山上朋友个个都顶事儿以前是觉得你这家伙心气高再穷也还是读书人骨子里清高嘛未必喜欢听这些所以才不乐意跟你显摆这些一说出口就贼能吓唬人的香火情。”
说到这里陈灵均轻轻拍了拍身边好友的胳膊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晓得跟人求情关系再好心里边还是会不好受。可能恰恰关系更好就更不舒坦了没事等会儿到了酒桌咱哥俩好好喝。”
陈灵均觉得自己又不是个傻子不是真遇到困难了以陈浊流这个穷光蛋的犟脾气绝对不会千里迢迢跨洲赶来落魄山这边见自己。
不管别人是如何反正陈灵均一向觉得天底下最为难的事情就是跟朋友开口帮个忙会让朋友觉得为难。
陈清流笑着伸手按住青衣小童的脑袋。
陈灵均一巴掌拍掉这家伙的手掌怒道:“老子跟你在这儿掏心掏肺都快把自己聊感动了你倒好没大没小找喝呢你。”
“咋个不感动老哥我也很感动啊。”
“哈那就给兄弟哭一个赶紧的。”
只敢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的白登这会儿双腿打摆子这个青衣小童是真敢聊啊他真不知道死这个字是怎么写的吗?
陈清流察觉到心声流转转头微笑道:“小家伙就这么想见你那些祖宗了?”
白登满头汗水哑口无言。
身为龙子龙孙却要跟一位斩龙之人同桌喝酒。
不该出山的果然是不该出山走这一趟山外的。
推开宅子从不上锁的大门陈灵均领着几个朋友在正厅酒桌落座很快郑大风就挑来了一担酒水身边还跟着个拎糕点食盒、水果竹篮的粉裙女童。
陈暖树与众人施了个万福将糕点和水果放在桌上说道:“仙师们稍等片刻下酒菜马上送过来。”
陈灵均满脸尴尬。
陈暖树看了眼陈灵均柔声道:“好好待客。”
陈灵均都不敢正眼看她只是使劲点头。
落魄山上除了老厨子其实陈暖树的厨艺也不差何况她还跟老厨子学了几手拿手菜。
手脚伶俐的陈暖树去了自己宅子灶房很快就给这边拎来一只大食盒七八样佐酒菜色香味俱全。
离开宅子她轻轻关上大门。
很快里边就开喝了青衣小童的大嗓门震天响看样子是与朋友们划拳了。
根本不用看她就知道陈灵均是站在板凳上的。
郑大风在外边等着笑问道:“不生气?”
陈暖树轻轻摇头笑道:“他难得忙正事怎么会生气。”
郑大风开始告刁状了“听说在山下小镇那边陈灵均喝了好几顿早酒。”
陈暖树一挑眉头咬了咬嘴唇“懒得管他!”
酒桌那边自罚三碗过后陈灵均果然已经站在凳子上双手晃动“兄弟跟我心连心啊。”
陈清流跟着晃手哈哈笑道:“我跟兄弟动脑筋啊。”
“我怕兄弟过得苦兄弟挨打我袖手啊。”
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酒话荆蒿和白登就只能在旁边干瞪眼。
陈灵均跟陈清流开始用小镇方言划拳哥俩好五魁首六六顺……
青衫陈仙君茫然四顾书剑皆不成且将百千万事付于两三杯。
悠悠三千载一剑横空飞过浩渺洞庭再过古蜀万青山又来此地不为斩蛟龙只与挚友求一饱醉酒战分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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禺州与洪州接壤的边境在一条去往豫章郡的官道上三辆装饰朴素的马车并不显眼
居中一辆马车皇帝宋和皇后宋勉俱是身穿便服肩并肩坐在车厢内她时不时掀起车帘欣赏着外边的沿途风景。
最后边那辆马车里边坐着随驾的刑部侍郎赵繇以及半路赶来的禺州首任织造局主官李宝箴从四品。
一个是炙手可热的京官一个位于官场边缘的地方官。
李宝箴笑道:“沾你的光我才能坐着赶路。”
赵繇微笑道:“还是要感谢陛下的平易近人才对我们才可以不用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李宝箴啧啧出声。
赵繇一笑置之虽然双方关系亲近官场客套话还是要说几句的。
他们是实打实的旧识都是槐黄县福禄街的大户人家子弟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同龄人最少双方是不差辈分的。
这些年赵繇跟李宝箴一直有书信往来。
李宝箴以心声说道:“听说京城内大朝会由袁正定牵头建议迁都?”
如果大骊当真迁都至现在的陪都洛京对如今身在蛮荒的某位藩王而言可就真是被釜底
抽薪了。
书简湖首任湖君是大骊朝廷英灵出身的夏繁还有佐官吴观棋后者曾经掌管大骊朝廷在一洲中部的情报搜集和整理与负责东南部谍报的李宝箴属于品秩高低、权柄大小皆相仿的同僚。大骊宋氏公认有三座官场京城和地方组成的山下王朝各路神灵组成第二座官场而第三座官场就是龙泉郡窑务督造署、禺州织造局、洪州采伐院这些主官品秩都不高的机构了但是每一位主官都是当之无愧的天子眼目。
当然采伐院林正诚恐怕是唯一的例外。
赵繇看了眼李宝箴笑着不搭话。
李宝箴后脑勺靠着车壁伸手指了指赵繇“你这家伙从小就喜欢肚子里说话。”
要论官运亨通从四品官身的李宝箴自然远远不如被陛下破格提拔为刑部侍郎的同乡赵繇了。
小镇走出去的年轻一辈不谈修行当山上神仙要说当官当得最大的还是赵繇。
但是如果只说禺州境内官最大的当然是刺史大人和禺州将军他们俩都管不着织造局和李宝箴但是李宝箴和织造局却能让军政两位封疆大吏睡不安稳。
因为禺州是一处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所以身为禺州将军的曹茂兼管隔壁的洪州军务。
曹茂这会儿就没资格坐车只能跟着一拨随军修士在前边骑马开道。
而李宝箴去禺州织造局赴任时李宝箴带了两名心腹都姓朱是父女。
此刻朱河和朱鹿就在后边骑马遥遥跟着车队。
皇后娘娘小声问道:“余瑜那边?”
宋和笑着轻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放心你的这个家族长辈只是看着缺根筋说话不着调虽然年纪不大实则聪明得很否则她如何成为地支修士的幕后军师?”
为首那辆马车内一妇人一少女相对而坐小姑娘一直拿眼睛瞟妇人手上的珠钏。
贵为一国太后的妇人气态雍容对此不以为意抬起白藕一般的手腕晃了晃手钏笑问道:“认得?”
少女摇摇头说了句怪话“必须假装不认识就算没见过了。”
南簪很清楚这个小姑娘的性格瞧着大大咧咧实则焉儿坏着呢便继续问道:“余氏家藏没有这样的东西咱们大骊的乙字宝库里边也没有?”
上柱国余氏在大骊官场不显山不露水名义上只是管着地方官营丝绸、茶务家族历史上既无名相也无名将。
不过撇开第一档的袁曹关三家大姓不提面子只论底蕴和里子余氏其实跟天水赵氏和紫照晏家差不多扶风丘氏和鄱阳马氏反而不如余氏不过这些内幕就真的只是内幕了没几个大骊官员敢说自己摸清楚其中的脉络和深浅。
至于大骊朝廷的乙字宝库是一处戒备森严的禁地便是妇人这般的身份别说进去找人问询都是犯禁的事情。
余瑜脸色复杂使劲摇头“没法子啊崔国师敲打过我们几个谁都不允许使用此物不然就连这一世的记忆都被抹掉变成个白痴。听袁化境说早些时候有个不听劝的可怜蛋属于地支一脉修士的元老是我的前辈呢就因为私底下找寻到了一颗珠子然后就被崔国师亲自收拾了下场很惨的。”
小姑娘拍了拍“戌”字腰牌“本来就是他的东西我属于补缺要是他不明知故犯我如今估计还在家学女红刺绣哩。”
南簪假装头回听说此事笑道:“你是兵家修士哪怕不顶替此人的地支位置你也会去真武山或是风雪庙修道。”
南簪玩笑道:“如今我们大骊的国师位置已经空悬数年之久你不用这么紧张何况崔国师对你们几个一直器重有加是格外寄予厚望的。”
小姑娘唉声叹气可怜兮兮道:“官场上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我当然也懂可问题在于崔国师不在了他还有个衣锦还乡的隐官师弟啊。太后娘娘你是不知道我们几个被那个隐官大人在京城给往死里教训了几顿一个个被他收拾得可惨可惨了惨不忍睹如今我们都有心理阴影了!”
南簪瞬间脸色微白倒不是余瑜的言语大逆不道犯了什么官场忌讳而是现在妇人一听到那个隐官的称呼她就头疼。
余瑜见状不妙立即乖乖闭嘴。
南簪下意识轻轻摩挲着手上的珠串脸色阴晴不定。
余瑜知道陈平安曾经走入皇宫只是发生了什么哪怕她是地支一脉修士依旧不得而知。
能够假装不知道某些不该知道的事就是一门学问。
上次陈平安带着小陌一起入宫去跟大骊太后南簪见面是为了跟“陆绛”索要那份本命瓷碎片。
当时妇人手上戴着这串山上秘制的手钏每一颗珠子都是价值连城的“灵犀珠”。而这种宝珠因为能够让人记起前世回忆一颗即一世练气士凝神坐定按照道诀摩挲此珠收敛心神芥子一粒就可以灵犀一点通跨越光阴禁制身若彩凤双飞翼心神翩跹于一部记录前世画卷的光阴画册当中前世记忆深刻的场景那一页画卷就会五彩缤纷与真相无异某些记忆浅淡的人事一页画卷色彩随之淡化记忆模糊的画面枯墨淡笔只剩下个轮廓。
南簪幽幽叹息一声挤出一个笑脸只是一想到这趟离京极有可能要碰到那个得势便猖狂的泥瓶巷贱种她就又脸色阴沉下去。
几乎任何一座底蕴深厚的宗门都会常备此物哪怕是白玉京都不例外。
为的就是能够将一些兵解离世的祖师爷不惜大海捞针从茫茫世俗红尘中找到这一世再将其接回山上重续道缘若是可以记起前世记忆修行路上自然事半功倍。白玉京紫气楼的姜照磨桐叶宗的于心都是这种情况。
所以灵犀珠一向是有价无市的珍稀存在一经现世都是修士必须争夺的不惜一掷千金开出天价或者干脆就是大打出手。故而这种山上宝物不管谁留在手上都属于有备无患绝对不会没有用武之地。因为那些自家宝库无此物的仙府不管是无缘还是没钱遇到急需一颗灵犀珠帮助某位“祖师”开窍的时候就得跟有灵犀珠的门派去求了这就是山上香火情的重要性。
而南簪的手钏串起的灵犀珠有十二颗之多。除了被她用掉的几颗其余绝大多数蕴藏记忆的宝珠先前都被陈平安身边那个道号“陌生”的扈从以凌厉剑光消磨殆尽沦为……废物。
但是南簪也吃不准一事似乎其中两颗灵犀珠虽然同样宝光黯淡但好像只是被那个“陌生”施展了一种剑术禁制?
凭借一颗宝珠记起的只是前世前身的一部分人事都是那些相对刻骨铭心、记忆清晰的画卷如果上辈子是得道之士遇到和走过的修行关隘在灵犀珠的帮助下自然不会忘却所以此举才能够成为一条没有后遗症的登山捷径。
那个这些年给大骊太后驾车的老车夫以心声提醒道:“得小心元婴境瓶颈遇到的心魔了如果真是那个姓陈的你这辈子就别想着跻身玉璞境了。”
老车夫的真实身份是远古神灵雷部斩勘司主官。
老人继续说道:“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
南簪眼睛一亮微笑道:“谢过前辈提醒。”
老人说道:“没啥是一本神魔志怪小说上边写的句子瞧见了觉得有几分道理。早年在山下市井很畅销的价格还便宜销量不比陈凭案是主人公的那本山水游记差。”
南簪忍住骂人的冲动。
余瑜又变成那个傻憨傻憨的神色模样。
南簪察觉到车厢内的凝重氛围收拾好复杂心绪看似漫不经心问道:“余瑜你们都是从乙字秘库里边找寻合适的宝物。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些有无事牌的刑部供奉修士各自凭借军功可以与刑部换取等价的宝物刑部官员都是从各色天材地宝堆积成山、品秩却相对低一筹的丙字宝库挑选?”
照理说肯定还有一个更为深藏不露的“甲”字库。
余瑜神色玩味看着太后娘娘。
南簪自知失言“当我没问。”
余瑜咧嘴一笑“太后娘娘这件事倒是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不犯忌讳。崔国师曾经跟我说啦如果以后有人当面问起就告诉她答案。”
南簪脸色惨白无色亏得妇人本就肌肤白皙才不是那么显眼。
余瑜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妇人然后给出那个答案“大骊王朝的甲字库是我是你是我们是所有的地支一脉修士是太后娘娘所在的大骊宋氏宗室成员是所有山上的谱牒修士一位位山水神灵更是……”
停顿片刻小姑娘眼神坚毅沉声道:“更是详细记录大骊王朝户口版籍的每一本黄册每一个大骊王朝的普通百姓。是详细记录地籍的每一本鱼鳞册每一寸大骊山河国土。”
南簪默然。
余瑜笑了笑轻轻呼出一口气少女开始闭目养神。
哈哈只是学国师崔瀺说话而已就累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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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云山松荫浓郁的读书处山君魏檗合上那本分量极重的册子单手托腮以拇指轻轻敲击耳边的那枚金色耳环在犹豫神号自拟一事。
落魄山的藩属山头之一拜剑台小陌稍稍放心几分谢狗正在和那个担任编谱官的白发童子与被她们奉为盟主的郭竹酒窃窃私语好像在一起商量大事。至于山门口被挑衅一事谢狗已经完全抛之脑后没事人一样。小陌内心微动移步离去。
大骊京城一个叫曾掖的青年修士年纪轻轻的五岛派掌门打算按照陈先生在信上的指示先去一家据说报上他名号就不用花钱的仙家客栈落脚再去人云亦云楼外的小巷找一对叫刘袈和赵端明的师徒。
老厨子宅子那边喝过酒摇摇晃晃的陈平安只带着小陌悄然离开落魄山来到小镇的泥瓶巷祖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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