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魏檗来到落魄山竹楼这边陈山主说有要事相商有劳魏山君来这边一趟。
陈平安在崖畔石桌旁起身相迎笑道:“老厨子让我帮忙捎句话能不能在披云山那边买块地入夏好去那边避暑。”
魏檗疑惑道:“就为了这个?”
这种小事何必专门把自己喊过来。
原来魏檗在披云山僻静处置别院一处建筑精巧一路迤逦如长卷其中山君读书处有卢氏王府旧邸两老松移植于此树荫浓密如松棚在树下远眺每逢白云起于山脚群峰俱失仅余南方落魄、仙都等地仅露髻尖而已宛如一幅米家山雪景图。书堂外有藕花一塘荷叶亭亭酷暑时节在这里停舟投二三西瓜入水然后就可以午睡香气染衣做过白日梦捞瓜登岸剖而食之如冰窖中物宛如人间无三伏。
陈平安笑着开门见山道:“当然还有正事按照我先生的说法你们五位宝瓶洲山君的神号其实可以自拟神号当然最后还需要文庙那边点头认可才作数。你和晋山君这边有没有想法?如果有可以早做准备我就提前跟先生还有茅师兄打声招呼回头在文庙那边议论此事兴许可以帮上一点小忙。”
魏檗有些意外“文庙那边好像没有说这件事。”
事实上封正五岳、赠予神号一事文庙暂时还没有对外泄露任何消息只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文庙至今一个字不提不代表浩然山巅没有得到小道消息。都说宝瓶洲五岳山君即将拥有神号外界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但是文庙始终没有跟他们几位山君打招呼中岳山君晋青就曾专门飞剑传信至披云山询问此事在信上说你跟陈平安熟悉陈平安又跟文庙关系好让他帮忙确定一下如果真有这档子事你就不用回信了他晋青好早做准备打算大办一场夜游宴。如此一来魏檗都没办法假装没有收到这封信回了一封说自己忙陈山主更忙关于这件事的真假晋山君要么自己跟陈山主询问要么另寻门路打探消息。
“你们要是不提这茬文庙那边也不会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平安笑道:“由文庙颁布五岳、大渎神号是礼圣在上古时代订立的规矩后世沿袭已久就给当作一条不可更改的金科玉律了其实在文庙档案那边不是这么记录的我们不仔细翻查档案就根本不知道山君、大渎公侯其实可以自己拟定神号。”
魏檗沉默片刻与陈平安作揖致谢。
哪怕外界都传他魏檗和披云山与落魄山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
只是这等大事跟陈平安关系再好朋友间再不见外也得正儿八经道个谢。
陈平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事情紧急文庙那边催的急所以我就擅作主张了与先生说你觉得‘夜游’神号就不错先生也觉得确实好属于众望所归长久以往对整个北岳地界的山水气运裨益极多只说将来整个浩然天下的练气士他们嘴上言语提及披云山或是心中起念又或是山水邸报上边的文字次数会越来越频繁……”
魏檗脸色铁青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不等陈平安说完魏山君猛地一摔袖子劈啪作响就要返回山君府。
披云山得赶紧传信文庙就说除了“夜游”随便给什么神号都可以。
陈平安赶紧一把拽住魏檗的胳膊强行挽留下魏山君笑道:“魏山君咋个还急眼了修心养性的功夫没到门不是?”
魏檗咬牙切齿道:“非要我丢脸丢到文庙和中土神洲才高兴?”
陈平安有几分心虚可能事实上宝瓶洲鼎鼎大名的北岳夜游宴如今连青冥天下都有所耳闻了。
何况有个看热闹不嫌大的陆沉在以陆掌教的一贯脾气这趟返回白玉京肯定会帮忙扬名。不行得提醒陆沉一声可别连累自己被魏檗误会了。
陈平安拉着魏檗一起坐在桌旁“真就这么反感‘夜游’?”
魏檗冷笑道:“你说呢?”
陈平安说道:“一拳就倒二掌柜远看是阿良近看是隐官诸如此类的说法、绰号一大箩筐装不下你看看我多学学我。”
魏檗嗤之以鼻“做人是不能死要面子但是也不能死不要脸!”
陈平安试探性问道:“真不再考虑考虑?书上可是说了大喜之时不可轻易许诺他人大怒之时不宜答复他人我觉得这两个说法很有道理。”
魏檗说道:“免谈。你要是没事我就回了别觉得我闲文山会海不是开玩笑的不谈山外的北岳地界只说山君府二十四司我每天都要连轴转参加议事。”
陈平安说道:“我之前答应礼圣要给出一份详细的策略。这段时间除了自己的修行几乎全部心思都花在这件事上边已经写了将近三十万字稍作修改就会送往文庙。署名可以加上你如此一来披云山这边自拟神号文庙通过的可能性会大上几分。”
魏檗脸色和缓几分“免了。文庙那边又不是傻子我这种滥竽充数的勾当只会贻笑大方。”
陈平安笑道:“你傻么真要添加魏檗的名字你能不亲自动笔写个几万字?”
魏檗好奇道:“写什么?”
陈平安说道:“之后我把那份初稿给你看看你要是愿意动笔就争取在一旬之内写完到时候就由你交给文庙收信人就写经生熹平好了。如果觉得没什么可写的又不愿意在末尾增添自己的名字就把初稿还给我。最好我再劝你一句真就最后一句关于披云山独占‘夜游’我先生还有陆沉我们三个都觉得很好没有之一。”
魏檗点点头“我先看过初稿再做决定。”
陈平安从袖中摸出三本厚厚的册子“带回去看记得小心保管。”
魏檗将三本册子收入袖中点头道:“还有事吗?”
陈平安笑道:“皇帝陛下近期可能要微服出京走一趟豫章郡采伐院到时候我会去那边看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魏檗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比预期提前出京了这会儿估计都已经进入禺州地界。”
陈平安说道:“知道了。我自己赶过去就不拉上你一起了。”
等到魏檗返回披云山落魄山的后山小路上与青衫陈平安同行的还有一个魁梧青年模样的鬼物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它觉得在这牢狱外“阳间”的每一次呼吸都得好好珍惜。
它正是蛮荒那座仙簪城的副城主银鹿被陈平安拘拿了一魂一魄关押起来这些时日一直在勤勤恳恳书写蛮荒密事可谓绞尽脑汁任劳任怨愣是被银鹿写出了一部“鸿篇巨制”当然银鹿为了凑字数也是没花心思写了不少鸡毛蒜皮的废话亏得那位年轻隐官不计较反而对一些银鹿觉得一定会被对方删除的细节颇为赞赏。
一来魂魄不全导致修为暴跌再者就算修为还在巅峰又能如何在这个将仙簪城打成两截的年轻隐官这里银鹿是怎么谄媚这怎么来没走几步路银鹿就把这辈子积攒下来溜须拍马的词语给抖搂干净了就像此刻就说隐官大人的道场真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好地方。
听的人毫不尴尬就由着银鹿在那边恶心人。
这就导致银鹿自己逐渐尴尬起来实在是技穷了也确实有点腻歪。
银鹿小心翼翼说道:“隐官大人说句肺腑之语我这鬼物姿态每走一步都怕污贱了这方青山绿水。”
陈平安微笑道:“哦?那就回去待着?”
银鹿一时语噎再不敢废话半句。
双手笼袖的陈平安伸出一手手腕一拧胳膊上便搭了一把名为“拂尘”的拂尘。
银鹿见到此物顿时心一紧颤声道:“隐官大人不如我还是回了吧。”
委实是吃牢饭这些日子里银鹿苦不堪言陈平安这厮隔三岔五就去查阅那本书的进展每次悄无声息出现在伏案写作的银鹿身后一言不合就抬起手手持青砖一板砖砸在银鹿的脑袋上次次打得银鹿七荤八素抱头满地打滚。陈平安只有偶尔看到银鹿所写书页入了法眼才会将那块青砖放在书案一旁提醒银鹿写的不错逃过一劫。
陈平安微笑道:“难得出来透口气就这么紧急回去待着是不给我面子?”
银鹿低头哈腰赶忙澄清道:“只是担心被外人瞧见误会与鬼物厮混在一起丢了隐官大人的面子。”
陈平安说道:“真不知道那枚道簪的主人还有你们归祖师见到你们这些徒子徒孙会作何感想?”
银鹿叹了口气“想必会不忍直视眼不见心不烦吧就算路过了仙簪城都不乐意去城内坐一坐。”
仙簪城的开山祖师归灵湘女修无道号她也是那枚远古道簪的第二任主人。
第二代城主道号“琼瓯”的鬼物真身竟是一只蚊子她长久隐匿在黄泉路上那把拂尘就是她用来避开酆都鬼差视线的傍身至宝只是得手两千年老妪始终未能将其大炼否则早就从阴间重返蛮荒了去争一争王座位置。
然后就是当时走出画卷、再被师父琼瓯坑了一把的大妖乌啼按照仙簪城的谱牒辈分它也是银鹿的祖师爷。
之后是被刑官豪素砍掉头颅的当代城主飞升境修士玄圃。
万年以来蛮荒最高地不是托月山而是仙簪城。
结果等到身边这个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走了趟蛮荒天下就都没了“最高”一说故而如今最高的变成了那座剑气长城。
手上这把拂尘属于当之无愧的山上仙兵重宝紫色木柄三千多根雪白丝线衔一枚小金环以缀拂子。
陈平安打算将拂尘赠送给飞升城祖师堂。
银鹿壮起胆子问道:“隐官大人先前路过门外的修士与我打了个照面是什么来头?”
陈平安换手挽拂尘“叫陆尾仙人境瓶颈的阴阳家来自中土陆氏算是我的半个老乡。旧账新账一笔糊涂账。”
银鹿噤若寒蝉当然不是什么陆尾和中土陆氏的名头而是年轻隐官手上的那把拂尘让银鹿越看越扎眼难道那位被自家师尊说成是穷尽造化的太上祖师琼瓯莫非也遭了毒手?
陈平安随口问道:“你要是与中土陆氏为敌会怎么做?”
尽整些虚头巴脑的银鹿觉得光是跟这个年轻隐官闲聊就老费劲了只是他都这么问了银鹿只得认真思考这种混账问题思量片刻试探性说道:“我就算在仙簪城也对中土陆氏久闻大名跟他们不对付岂不是等于跟一位十四境大修士为敌?换成我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必须得是那种能跟陆氏掰手腕的大靠山若是那种死仇被陆氏追杀我就去十万大山与桃亭前辈为伍好歹能够留下一条性命。当然隐官大人是无所谓的换成陆氏头疼才对。”
陈平安不置可否说道:“你别跟着了自己散步去落魄山的前山记得别离开山门太远否则后果自负。”
银鹿哪敢自己随便乱逛毕竟是陈平安的道场所在别说担心一句话说错了银鹿都要担心自己离开陈平安身边之后走在去前山的路上兴许一个眼神一个脸色不讨谁的喜了不遂谁的心意了就会被当场打杀。银鹿思来想去小心起见还是待在陈平安身边比较稳妥只是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在仙簪城都是别人拍他的马屁哪里需要他这个具体管事的副城主审时度势字斟句酌?
陈平安说道:“入乡随俗客随主便这点道理都不懂?”
银鹿心中悲苦万分陈平安你要这么说我可就没话说了。
你去仙簪城咋个就不讲一讲客随主便呢?
这一路走来凉亭座座光是亭子的名称就让银鹿大开眼界。
翼然高坐云中月满虚心雨下八风……
名字最长的是一座“长生长乐放眼看青山同不老”亭名字最短的更有意思“亭”亭。
视线中出现一栋宅子白墙黑瓦掩映在竿竿绿竹中陈平安收起拂尘说道:“去吧。”
银鹿只得打了个稽首“谨遵隐官法旨。”
落魄山的后山这边有一对年纪轻轻的曹氏子弟在此修行和习武。
大门敞开少女正在院内演武场走桩练拳陈平安还是站在门口轻轻屈指敲门少女走完一趟拳桩瞧见那位山主她显然还是很紧张。
这是双方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是她陪着自家公子去竹楼那边觐见陈山主其实没聊几句。
上次是陈山主亲临此地甚至还为曹鸯教拳一场切磋过后曹鸯输得心服口服事后反复琢磨让少女武夫受益匪浅。
就在曹鸯手足无措的时候曹荫快步走出书房下了台阶作揖道:“陈先生。”
陈平安笑道:“凤生听说梧桐跻身五境了就来这边给道个贺不会久留稍坐片刻就走不打搅你们的修行。”
眼前少年是上柱国曹氏偏房子弟名荫字凤生更是一位观海境瓶颈的剑修绝对当得起少年天才一说。
也就是曹氏不愿少年成名太早否则曹荫早就扬名大骊了。至于小名梧桐的曹鸯少女刚刚跻身五境。既归功于陈山主的亲自教拳也要由衷感谢朱先生这段时日的经常来此喂拳。尤其是陈山主上次在演武场一口气给曹鸯演练了四十多个桩架、拳招简直就像给曹鸯打开了一扇崭新武道天地的大门。
所以由不得曹鸯不紧张如今再见陈山主何止是敬若神明?
陈平安步入正厅曹鸯很快端来茶水手都是抖的陈平安假装没看见与曹荫聊了些修行近况等到少女将茶杯放在一旁花几上这才转头笑着道了一声谢曹鸯绷着脸勉强挤出个笑容少女额头布满细密汗水轻轻走到曹荫身旁她没有就坐豪阀世族里边的礼仪规矩不会因为到了家族之外就会懈怠。曹荫也曾劝过她在落魄山这里不用那么计较只是不管用说不动少年只得作罢。
在这边陈平安问过了他们的修行事就只是与曹荫拉家常聊闲天听多了平常话久而久之曹鸯也就随之放松了。
银鹿与年轻隐官分道扬镳独自走在路上战战兢兢看那架势生怕踩到道路上的一片落叶。
然后银鹿就在小路尽头瞧见一个古怪的黑衣小姑娘两条疏淡眉毛斜挎棉布包肩扛金色小扁担手持一根绿竹行山杖她在山间小路上蹦蹦跳跳双方打了个照面几乎同时停下脚步银鹿没了仙人境修为但是眼界还在发现对方好像就只是一头下五境的小水怪银鹿稍稍心定几分倒是那丫头片子身上的黑色法袍品相不俗只是银鹿一有这个念头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想啥呢找死吗?
那个黑衣小姑娘怯生生停步后就稍稍挪步走向路边然后默默侧过身就跟面壁思过罚站一般。
虽说郭姐姐传授过江湖经验遇到事情不要慌要立马跑路。可是小米粒觉得自己在巡山没道理如此露怯。
银鹿其实也心慌生怕这头小水怪是哪位落魄山仙君的身边侍女端茶递水的小丫鬟之类的或是丹炉烧火的童子。
所以银鹿尽量让自己的脸色更加慈祥和蔼微笑道:“我叫银鹿是隐官大人带来落魄山的练气士你是?”
周米粒如释重负转过头笑容灿烂道:“是这样啊银鹿仙长你好我叫周米粒米粒的米粒是落魄山的右……是山主老爷钦点的巡山使节小官哈哈米粒小的芝麻官哩。”
银鹿一愣巡山使节啥玩意儿?落魄山还有这种官职?不过既然是年轻隐官钦点的银鹿就愈发笑容和善缓步向前双手负后一边走一边解释道:“原来是负责巡山的周道友我刚刚与隐官大人散步至此隐官大人念我初来驾到人生地不熟的就让我自己随便逛逛去前山那边看看。”
周米粒咧嘴一笑赶紧闭上嘴巴提醒自己笑不露齿挺直腰杆清清脆脆说道:“这敢情好我给银鹿仙长带路!咱们落魄山所有的大道小路我熟得很嘞。”
银鹿一番权衡利弊觉得可行带着这个脑子好像不太灵光的小姑娘一起也好表现得自己平易近人些给那拨落魄山仙君们的第一印象不至于太糟糕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一大一小路过山间形制各异或朴拙或精致的凉亭小米粒满脸雀跃一一为银鹿仙长介绍起那些凉亭名称的由来顺便夸一夸自家山主老爷的取名功底之深厚银鹿当然不敢不附和期间小米粒伸出手询问银鹿仙长要不要嗑瓜子银鹿低头一看哑然失笑便婉拒了小姑娘的好意小米粒挠挠头也不好独自嗑瓜子便放回袖子。
高处一处名为如梦令的八角攒尖凉亭内黄帽青鞋的小陌斜靠亭柱怀捧绿竹杖脸色温柔看着那个叽叽喳喳说不停的黑衣小姑娘。
一旁貂帽少女怒气冲冲道:“好家伙这个银鹿给脸不要脸小陌小陌要不要我去教训教训它?”
小陌轻声说道:“用不着。你就别妨碍小米粒的待客了。”
谢狗委屈道:“我是见不得小米粒受委屈嘛。”
先前小米粒在竹楼那边数崖外过路白云一朵朵的时候郭竹酒曾经带着谢狗和白发童子一起恶作剧早早御风云海中三颗脑袋“飘荡”在白云上一起抬头朝崖畔翻白眼做鬼脸果然把小米粒给吓了一大跳然后她发现真相后开心得很捧腹大笑乐不可支。
小陌笑道:“你别再去玉液江水府吓唬那位水神娘娘了下不为例。”
那位本就每天担惊受怕的玉液江水神娘娘先前水府“闹鬼”鸡飞狗跳愈发铁了心要更换地盘只要能够离开落魄山周边地界哪怕降职补缺都没问题。
谢狗转头看了眼小陌她心中暖洋洋的悄悄挪步再挪步歪着脑袋想要靠向小陌的肩头小鸟依人相亲相爱。
结果被小陌伸手挡住脑袋不让她得逞。
谢狗踮起脚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脸蹭了蹭那只温暖的手掌小陌收回手轻轻叹息一声自家公子和朱先生真不是坑自己吗?
谢狗已经心满意足说道:“流霞洲那个荆蒿还有那条叫白登的小蛟已经跟陈灵均混得很熟了在小镇骑龙巷那边已经喝了好几顿酒陈灵均怎么不直接带他们上山。”
小陌笑着解释道:“因为上次下山属于偷摸出去景清怕在公子这边漏了马脚就跟荆蒿、白登商量好了双方先假装在小镇那边初次相逢再来这里做客如此一来非但不用挨训之后他领着两位高人上山说不定还可以被公子表扬几句。”
谢狗揉了揉眉头“这个陈灵均是真心觉得陈平安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假装的?”
小陌眯眼微笑道:“不用怀疑景清是真心这么觉得的公子也一定会假装事先不知情。”
谢狗收回视线“说来就来陈灵均刚刚从小镇那边动身返山了。”
早年在骑龙巷那边贾老神仙曾经一次在酒后吐真言喝高了就坐在桌底下目盲老道士扯开嗓门竖起两根大拇指说除了山主之外他最佩服两个人一个是山上的右护法周米粒还有就是喜欢下山来小镇这边逛荡的陈灵均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外他们俩正是我们落魄山安抚人心的大功臣其余神仙哪怕是当大管家的朱老先生都得靠后……
不可谓不真知灼见。
谢狗突然问道:“如果刚才银鹿管不住念头对那
件百睛饕餮法袍起了心思还不知收敛?”
小陌淡然道:“那我就送它去见它的师尊玄圃。”
谢狗疑惑道:“你家公子会由着你出手?”
小陌笑道:“我家公子把银鹿放出来本就是让银鹿自求生死。”
谢狗恍然道:“这家伙运道不错。”
道路上银鹿仙长陪着那个小姑娘看样子聊得还挺投缘。
小陌说道:“才是起步道阻且长。”
谢狗小声嘀咕道:“读书人心都脏。”
背靠亭柱的小陌站直身谢狗察觉到小陌的气机变化赶忙找补给自己打圆场笑哈哈道:“好话绝对没有不好的意思!”
小陌率先走下台阶“白景我觉得朱先生有句话说得对天底下没有绝对好或是绝对坏的性格都是双刃剑。”
谢狗使劲点头蹦跳着下了台阶。
朱老先生说啥都对。
毕竟是一个视容貌如粪土的男人。
今天青衣小童一大早就下山大摇大摆去了趟骑龙巷双手负后踱步进了压岁铺子看一眼掌柜石柔叹一口气摆起山上前辈的谱撂下一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言语“冥顽不灵不求上进都懒得说你了。”
一向跟石柔亲近的小哑巴立马就不乐意了直接跟陈灵均吵起来陈灵均吵了几句觉得没意思不与毛头孩子一般见识走去隔壁如今贾老哥不在店铺高升了从一个小小骑龙巷的铺子掌柜成了一艘跨洲渡船的二管事少了个绝佳酒友陈灵均就有点寂寞进了草头铺子以半个师叔的身份自居提点田酒儿几句修行事然后离开骑龙巷去主街那栋酒楼摆了一桌等着青宫太保和躁君两位道友来这边相约喝个早酒。
喝过一顿早酒陈灵均带着他们一起进山。
到了落魄山的山门口那边陈灵均发现小米粒正坐在桌旁喝茶她对面坐着个陌生面孔的客人。
至于仙尉道长还是老样子坐在门口竹椅上看一本换了书面的书籍郑大风那个惫懒货估摸着还在睡觉做春梦呢。
陈灵均咳嗽几声润了润嗓子晃了晃袖子“小米粒啊来客人了。”
小米粒赶忙起身与他们打过招呼就去烧水煮茶小姑娘开开心心有的忙了。
道号躁君的白登在小镇那边待了几天这会儿已经懵了。
虽说山上山下仍然泾渭分明但是白登还是通过与青衣小童的酒桌攀谈知晓了这座骊珠洞天的一点内幕。
才知道原来三千年前那场斩龙一役的落幕地就在这里!
而如今世间的唯一一条真龙东海水君王朱她就发迹于那条泥瓶巷。
难怪当白登独自行走在福禄街和桃叶巷既觉得阴气森森寒意冻骨又觉得如坠油锅大火烹煮魂魄导致他一颗道心不稳。
按照陈灵均的说法以前西边大山里边还有个龙泉剑宗如今搬迁去北边了上任宗主阮师傅是玉璞境的兵家圣人如今又多出几个玉璞境其中现任宗主刘羡阳四十岁的剑仙这家伙跟自家老爷是发小跟自己也是好哥们辈分嘛各算各的……
此地只是七十二小洞天之一啊就已经这般骇人胆魄了吗?
白登尚且如此“步步为营”作为飞升境大修士的荆蒿自然可以看出更多端倪更是惊惧万分。
杏花巷的马苦玄泥瓶巷的顾璨有小道消息说是白也半个弟子的福禄街赵繇北俱芦洲天君谢实的子孙桃叶巷的谢灵……
一个个名声鹊起的年轻一辈修士他们就拥挤在这么一块巴掌大小的小镇里边?
一袭青衫长褂陈山主不知何时就坐在落魄山霁色峰这条主道的台阶顶部。
站起身一步跨出径直来到山脚陈平安与陈灵均微笑道:“来客人了?你的朋友?”
陈灵均眼珠子急转有点心虚只是在新朋友身边不能显露出自己在家中的
在酒桌那边可是把牛皮都吹出去了的作为落魄山的元老尤其在自家老爷这边说话很管用面子杠杠的!
可事实上陈灵均心知肚明在落魄山上地位还不如暖树她们几个小笨蛋呢。
只是喝了几顿酒陈灵均吹嘘自己的江湖履历甚至吹嘘自己跟魏山君的拜把子兄弟情谊只是唯独在酒桌上从不说自家老爷的事迹。
好像你们知道是最好你们如果暂时还是不知道那你们就以后自己去知道。
陈平安揉了揉青衣小童的脑袋“既然是你的朋友就是落魄山的朋友了先在这边喝过茶我们再上山一叙。”
陈平安这才转头望向两位客人笑道:“两位道友有失远迎。”
陈灵均后知后觉才记起一事能让自家老爷主动出面迎接的贵客没几个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这么一想陈灵均心里边便有些空落落的觉得刚认识没几天的朋友不该这么带回落魄山劳烦自家老爷亲自待客。
陈平安在说客气话的时候心声言语却是极不地主之谊了“荆蒿听说过一个都不敢离开流霞洲往南走的飞升境修士如果今天不是陈灵均带路你就算来了落魄山也没意思反正谁都不求谁什么井水不犯河水大可以各自敬而远之。”
“白登以后你可以登上一艘夜航船那边有位你的故友与你当下的状态差不多他就是那个曾经道上斩白蛇的泗水亭亭长如今是夜航船中四城之一的垂拱城城主。”
荆蒿脸色一滞很快恢复如常立即以心声笑答道:“陈隐官光明磊落快人快语这趟落魄山之行今天就算吃了闭门羹都无所谓了。”
白登脸色晦暗不明压下心中愤懑忍住掉头就走的冲动以心声说道:“有机会一定去见见此人。”
比起陈平安与荆蒿的那番言语听在耳朵里的白登觉得还能接受。
不管心情如何荆蒿与白登此刻都对那个青衣小童刮目相看。
陈灵均听不着陈平安与两个道友的心声言语只是自顾自以心声说道:“老爷我保证下不为例啊。”
陈平安说道:“我可信不过你再给你两次‘下不为例’的机会。”
一听这个比啥安慰言语都管用陈灵均立即重新精神抖擞起来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空。
哈果然只要老爷在山上自己就有人撑腰。
陈灵均屁股挨了一脚踹转头望去是那个吊儿郎当的郑大风他手里拎着一只水壶嬉皮笑脸道:“来朋友了?是那心心念念的白忙和陈浊流?”
陈灵均双臂环胸没好气道:“不是!”
年轻车夫白忙跟穷书生陈浊流都是北俱芦洲人氏那俩穷光蛋虽说分别之前陈灵均都留了一笔神仙钱给他们当跨洲远游的路费盘缠好来宝瓶洲这边找自己叙旧不过陈灵均觉得就他们俩那花钱如流水的德行估计悬。
陈平安瞬间眯起眼望向山间道路尽头那边一个属于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另外一个不认识但是与前者并肩而行竟是一身气象丝毫不落下风。
陈清流。
至于与陈清流同行之人身份暂时不明。
小陌随之出现在山门口还有神采奕奕的貂帽少女轻轻搓手跃跃欲试。
白登只是看了那缓行道上的青衫男子一眼霎时间便觉得肝胆欲裂出乎一种本能只想跪地磕头。
荆蒿更是神色尴尬就像被主人抓了个正着的梁上君子。
陈灵均顺着众人视线转头一看嗯?再定睛一看青衣小童哈哈大笑起来摔着袖子大步前行一个蹦跳起来高高举起手掌与那久别重逢的好兄弟重重击掌。
这一幕看得荆蒿与白登俱是眼皮子直颤。
陈灵均双脚落地就是一记猴子摘桃。被满身穷酸气的书生伸手挡住结果还是被陈灵均拧转身形一脚横扫腰部。
陈清流拍了拍衣衫陈灵均收回脚点点头“好兄弟是个听劝的没有把钱都花销在青楼里边。”
荆蒿知道陈灵均与那位斩龙之人关系很好却打破脑袋都想不到关系会这么铁他现在都想补救补救给青衣小童磕几个头。
白登已经浑然不觉接连后退数步撞翻了身后长条凳都不自知。
陈灵均双手叉腰“我刚想着你这家伙是不是光顾着自个儿喝花酒就忘了好兄弟了。”
被那穷书生埋怨道:“老弟你说什么屁话等会儿自罚三杯。”
陈平安站在陈灵均身边。
陈清流在陈山主这边就完全是另外一副面孔了神色淡然以心声介绍起身边的好友“他叫辛济安是我的多年好友了跟朋友遍天下的隐官大人没法比我的朋友屈指可数身边这位就是其中一个他跟白也、苏子柳七是一个路数的读书人当年他要去剑气长城我就一路送到了倒悬山在那之后才开始出剑斩龙。他前不久陪着至圣先师的一位得意弟子就在蛮荒天下那边跟三头杀力不低的畜生狭路相逢狠狠-干了一架要不是对方数量越打越多关键其中还多出个古怪货色……”
谢狗就要向前跨出一步被小陌拉住胳膊。
陈清流面带冷笑斜眼那个貂帽少女模样的剑修白景。
这个刚刚从蛮荒返回浩然的读书人好像不愿陈清流说更多内幕主动开口微笑道:“在蛮荒天下久闻隐官大名如雷贯耳。”
陈平安与之作揖行礼后者亦是作揖还礼。
一在剑气长城一在蛮荒天下晚辈与前辈有早有晚各自出剑都是浩然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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