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跟朕说要把齐王遣回封国啊?”皇帝道:“胡言乱语!贾卿,说你的。”
谁知贾充一脸难色,吞吞吐吐起来。
“怎么了?”皇帝见他神色有异,道:“你不是刚才有话要说吗?”
“陛下,”贾充只好道:“臣大概就是任大人口中祸乱宗亲的小人……因为臣要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皇帝目光在他和任恺身上转了一圈,才道:“你说。”
“臣不知道任大人是怎么提前一步知晓臣的心意的,不过臣有这个想法很久了,今天也许是撞上了,”贾充慢悠悠道:“任大人说我挑拨宗室,在宗亲的眼中,只怕我贾充的确是个小人,是奸臣,但臣心底光明无私,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请陛下明察。”
“你说。”皇帝又道。
“自秦始皇一统六国以来,废封藩而设郡县,”贾充道:“然而二世而亡,汉高祖有鉴于此,郡国并行,使皇子就藩,拱卫社稷,才有了汉家四百年天下。”
“如今高祖皇帝七子,文帝四子,俱都封王,且全部滞留在京,”贾充道:“不就藩,如何治理郡国,如何拱卫帝室?这难道是陛下封宗亲为王的本意吗?”
皇帝如被点醒了一般。
他害怕权臣为患,所以很厚待宗室,让他们留在洛阳,但贾充说,留在洛阳的宗室无兵无权,如果奸臣造反,岂不是如同屠狗杀鸡一样把他们都杀了?
把他们弄到封国去,京畿有难,宗室才有兵力救援啊!
贾充见皇帝神色大动,知道自己说到了他心上:“齐王是陛下的亲弟弟,又过继给景帝为嗣,当做个表率,首先就藩。”
“胡说八道!”任恺啐道:“齐王仁孝,父母陵墓俱在洛阳,一旦远离,岂不悲伤?若是因此而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贾公能承担地起吗?”
“所有亲王都说自己父母陵墓在洛阳,不忍远离,那郡国还有谁管理?”贾充道:“自从周朝封国,直到汉朝,直到如今,可曾见过留在京城不去就藩的宗室?”
“只怕留在京城不想就藩的,是另有所图,是必有用心罢!”荀勖一句话冷不丁冒出来:“天下最肥美的地方在齐国,有鱼盐之利,连小城邑都有万户人家,如此富饶,可供子孙百世,居然还不愿意就藩,那还想干什么呢?”
任恺大怒:“荀勖,你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的是不是我,是你任恺!”荀勖道:“齐王自己都没有说不想就藩,你任恺却冒出来叽叽喳喳,你凭什么替齐王做主?还是你和齐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想留齐王在京,以图将来呢?”
任恺气得脸色胀红,却听皇帝道:“行了!别吵了!”
皇帝似乎也很生气:“这是朕的家事,朕要同宗室商议,就不要在朝堂上争吵了。”
皇帝喘了口气,却忽然看到闭目不言的何曾,道:“丞相有何见解?”
“老臣只觉得啊,贾大人、任大人说的都有道理,”何曾慢吞吞道:“藩王不愿意离京,是因为不忍远离父母陵寝,这是人之常情;而回归封国,是藩屏皇室,是巩固江山,这是国家大义。不管留在京城,还是回封国,这都是藩王们的选择,却让朝臣们吵得不可开交,这是何必呢?”
皇帝眼睛一亮:“是啊,该让他们选择……”
如果藩王选择留在京城,那就是为了私情而舍去国家大义,贪图享乐却不愿出力气拱卫江山,为了避免舆论的指点,这些藩王也知道怎么选择。
见皇帝点头,贾充心中放下了一颗心,却不由自主睨了一眼何曾,心中若有所思。
皇帝退了早朝,心思重重,回到承光殿,见到杨皇后满面喜色,不由得道:“怎么这么高兴?”
“陛下,”杨皇后道:“您说的对,衷儿还是要见人的,见了人才知道我们衷儿根本就不傻,没有说错一句话,还得了师傅的夸赞呢。”
皇帝本来就要询问此事,闻言惊喜道:“是吗?”
原来司马衷出阁开蒙,作为东宫辅导官的郭奕给他上了第一课,杨皇后害怕儿子出丑,还专门派了两个人提点,没想到这两个人完全没有用上,司马衷即使话说的少,但都没有说错,叫郭奕十分惊喜,十分夸赞。
“郭师傅问,太子认了多少字?”杨皇后派去的黄门把课堂上的话全部重复了一遍:“太子殿下说,只认得几个。郭师傅问,太子知道臣是做什么的吗?太子说,知道,是我的老师。”
皇帝越听越惊喜:“还有呢?”
“郭师傅又问,太子知道老师是做什么的?”黄门道:“太子说,是教我做人的人。郭师傅问,太子知道什么是人?太子说,我不知道,听说您可以教我。”
皇帝大喜过望,却又不可置信道:“……这真是太子说的,你们没有骗朕?”
杨皇后喜得眼泪都落下来了:“是衷儿说的,我也觉得他们骗我,还把郭师傅叫来问了一遍,说的一字不错。”
皇帝哈哈大笑,“好啊,好啊!好啊!朕的儿子不傻,谁说他傻呢!”
皇帝就要传唤太子,杨皇后道:“我刚才问了,他还有一节课业,是王湛给他上,等王湛上完了,咱们再听王师傅的说法,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皇帝喜得在殿中踱步,恨不能立刻见到太子,却又想起今天早朝何曾的话,一下子惊讶起来:“……何曾说他晚上做了个梦,梦到太阳升起来,有一片乌云遮着,但最后拨云见日,普照天下!”
杨皇后还沉浸在儿子不傻的喜悦中:“……啊?”
“这个梦,应的就是太子吧,”皇帝越想越觉得不错:“拨去乌云,拨去乌云,太子拨去了乌云!”
就在帝后两个欣喜万分的时候,就听黄门禀报道:“陛下,娘娘,京兆公主和常山公主求见。”
京兆公主是皇帝的亲姐姐,腿脚不太好,不常进宫,没想到这次和常山公主一起来了,姐妹两个见到皇帝,二话不说就开始哭起来。
皇帝觉得晦气,却又不好发作,还是杨皇后道:“大姐,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啊。”
“听闻陛下要把攸弟发配去齐国,”京兆公主流涕道:“陛下,你好狠的心啊!”
皇帝心中就知道这俩人是为了齐王而来的,驸马王济和甄德下了早朝一定把齐王就藩的事情告诉给了她们。
“朕怎么就狠心了,”皇帝不悦道:“齐王就藩的事情,朝臣们说了好几次,都是朕压了下来……就藩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皇兄,齐王无罪,为什么要发配出京!”常山公主道:“一定是小人离间骨肉,皇兄,太后死前就知道会有小人要进谗言,陷害齐王,她怎么说的你都忘了吗?”
皇帝恼怒道:“放肆,谁是小人,贾充说的都是社稷之言!”
杨皇后这才听明白了原委,心中一喜。
齐王是太子最大的敌人,如果齐王就藩,威胁也就不存在了,到时候叔父封侯,太子之位就固若金汤了。
贾充明明将女儿嫁给了齐王,如今却一心一意为衷儿考虑,要齐王就藩,果然是真正的纯臣,杨皇后心中议定,对贾充是倍加敬服,思量着早晚要投桃报李。
姐妹两个絮絮叨叨把皇帝小时候和齐王友爱的事情说了一遍,皇帝要说不动容也是不可能的,神色间也是回忆的模样。
杨皇后插不上话,心中好不焦急。
此时却听黄门道:“太子殿下来了。”
司马衷走入殿中,左看看右看看,才道:“阿翁,阿娘,大姑姑,小姑姑。”
杨皇后急着问他今日所学,“衷儿,今天都学了什么?”
“学了好多,”司马衷慢吞吞道,“……都没记住。”
杨皇后面色一僵,“一点点都没记住吗?”
“就记住了一个,”司马衷嘿嘿笑道:“什么是孝。”
皇帝神色一振,“什么是孝?”
“就是对阿翁和阿娘好,”司马衷扳着指头道:“这个我会,我对阿翁和阿娘好。”
“还学了其他什么吗?”杨皇后不死心地追问道:“再想想?”
司马衷陷入了思索中,很是绞尽脑汁的样子,却听一旁的常山公主哼了一声:“学了这半天,能记住这一点就不错了,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以后让师傅慢慢教,总有一天能知道伦常,就够了。”
皇后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京兆公主对这个侄子倒是很怜爱,问道:“太子渴不渴啊?”
“不渴,我吃了李子。”司马衷似乎从刚才难解的问题中解脱出来了,露出了高兴的笑容:“李子好吃。”
“李子虽然好吃,可是吃多了肚子不舒服,”京兆公主道:“可以多吃点桃子,桃子养人。”
“我不爱吃桃子,”司马衷道:“可是要听大姑姑的话,吃一个。”
司马衷捡起盘子里一颗新鲜的桃子,吃了起来。
京兆公主笑道:“不给大姑姑一个吗?”
“我不是孔融啊,”谁知司马衷想也不想道:“这也不是梨子呀。”
杨皇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衷儿你说什么?你知道孔融是谁?”
“就是一个把好吃的让给别人,然后让别人都来夸他的人。”司马衷吃得两个腮帮鼓囊囊地。
皇帝心中一动:“这样不好吗?”
“不好呀,”司马衷道:“不好呀。”
“为什么不好?”皇帝道。
“我的东西,不想给别人。”司马衷道:“给了别人,就是傻子。”
“呵,你还说别人傻?”常山公主嘲笑道:“孔融让梨,推让是美德,吃独食会被人骂!”
“吃不到的人才会骂人。”司马衷道。
“你——”常山公主气道:“你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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