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公主口不择言,骂完之后才心里一毛。
她眼睛瞎了,自然看不到皇帝和皇后陡然阴沉下来的脸色,但不妨碍她可以感觉到气氛:“……皇兄,我、我胡说八道的,我不是有意……”
京兆公主急忙道:“陛下,小妹性子急躁,说话不注意,也不是有心的。”
“太子就算不聪明,却也不到痴傻的地步吧,”皇帝道:“他刚才哪里说错了?自己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为什么要给别人?”
“就是让他给一个桃子罢了,他都不乐意,”常山公主不服道:“咱们家总也没有亏待过他吧,怎么这么悭吝……”
“今天拱手送一个桃子,”皇帝冷冷道:“明天拱手送一个古玩珍奇,是不是有一天,你们还要他把太子之位,拱手送给齐王啊?”
这话实在太诛心,吓得京兆公主和常山公主脸色煞白,“皇兄,我们可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们让他学什么孔融?!”皇帝发怒道:“孔融把梨子让出去了,他能让出去什么,把天下让给齐王,岂不是让你们都称心如意了!”
天子发怒,一般人自然承受不来,常山公主缩成一团:“皇兄,我说错话了,我真不是这个意思……你饶了我吧,我再不说齐王了!”
“朕与齐王说家事的时候,齐王自然是朕的弟弟,”皇帝道:“可论起君臣来,齐王还要跪在太子脚下,自称臣下!朕自从册立太子以来,齐王拜见过太子吗?你们这些宗亲,哪一个见过太子?你们天天对朕说,要友爱手足,谁友爱过太子?朕对你们宽容慈爱,仁至义尽,就换来你们对太子的嘲讽?”
常山公主多的是恐惧,京兆公主多的是惭愧,就听皇帝道:“这是最后一次,朕还念在手足情谊上,饶恕你们不敬之罪,若是还有下一次,朕就不会把你们送回婆家,而是送到金墉城去!”
金墉城在洛阳以北,本来是一座拱卫洛阳的小城,在曹魏时候修筑了一下,成为放逐后妃之所。
千言万语也抵不上这一句威胁有用,常山公主终于明白皇帝在太子的事情上,下了最大的狠心,这狠心不是对着太子,而是对着一切可能威胁太子的人。
太子才是皇帝的心头宝,说皇帝一百句,皇帝不见得生气,说太子一句,只怕皇帝就要化身噬人的猛虎,什么亲情,什么手足,在宝贝儿子面前,都不值一提!
贾充在宫门口看到了两位公主的马车,像是后面有人在追一样,风驰电掣地离开了宫门。
他停顿了一下,才走进了宫门。
“王大人,”他看到熟悉的身影:“王大人!”
果然迎面走来的是太子冼马王湛,王湛将身后拖着竹简车的小吏挥到一边,才道:“贾大人。”
“刚给太子上完课?”贾充道。
王湛点了点头,低声道:“太子跟传闻中的太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贾充道。
“太子有很多问题不解,”王湛道:“但不耻下问,对宫外的事情尤为好奇,对贾大人你,也很好奇。”
“哦,”贾充道:“太子问我了吗?”
“太子问,贾充是什么人?”王湛道:“我说是朝廷重臣。太子说,朝廷之上,好像有很多重臣。可父皇常常念叨贾充,是什么原因呢?”
贾充神色一变:“这真是太子说的?”
见王湛点头,贾充勉强一笑:“……太子的话,可不像八岁的孩童,更不似一个痴傻之人能说出来的。”
王湛点头道:“谁说不是呢?有几句话,似是而非,颇值得玩味。我素来也有痴傻的名声,自问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贾充跟王湛点了点头,才匆匆进入端门。
“陛下,”黄门道:“车骑将军贾充求见。”
“去章台苑,”皇帝站了起来:“太子学了一天,让他好好休息,别再问学了什么了。”
看着膝头昏昏欲睡的儿子,杨皇后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司马衷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又伸手摸了个李子,塞到嘴里,不一会便吐出了一颗核来。
“臣贾充,见过陛下。”贾充道。
“自从你在早朝上提出让齐王就藩,”皇帝道:“朕这一天,耳朵就没有清静过。任恺、王济、甄德轮番来劝朕,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朕对待手足不睦。”
“陛下,”谁知贾充道:“王济和甄德都是驸马,臣呢,是齐王的岳父,勉强可以说一说陛下的家事。只不知道任恺,既没有将女儿嫁给天家,也不曾娶了公主,为什么要掺和到此事之中呢?”
皇帝一顿:“……可不是么,朕看他比王济、甄德的反应还要大,你说这是为什么?”
“任恺是外人,来说陛下的家事,”贾充摇头道:“臣总觉得不妥。但总归不像是荀勖所说的,跟齐王有什么勾连吧?”
皇帝神情幽微,看不出想法来:“是吗?”
“臣不知道任恺的想法,”贾充道:“但任恺似乎对臣,有很大的不满啊。”
皇帝笑道:“有什么不满?”
“臣说要让齐王就藩吧,任恺不乐意。臣说给皇后的叔父封侯吧,任恺也不乐意,”贾充有些委屈:“是不是臣说什么,他都要反驳啊?”
皇帝终于停下了脚步:“……只怕他不是对着你,而是对着朕吧。”
贾充回到家中,即使神色一直淡淡,但郭槐却一眼看出来他的心情很是愉悦。
郭槐不由得一笑:“看样子得逞所愿了。”
贾充微微点了点头,摸了摸贾南风的发髻,道:“你们在看什么?”
“在看贾濬的嫁妆单子呢,”郭槐道:“老爷,遥光的婚期已经定下来,贾濬的婚期能不能推迟一点,我一下子忙不过来。”
贾充从袖子里取出一物,道:“夫人做主。”
郭槐接过来一看,“……林契?”
正是常山公主霸占夺走的山林,在贾充临走之时,皇后叫黄门送到他手上的。
“这下好了,”郭槐高兴道:“遥光的嫁妆没有问题了,过两天我把单子送到王家,就准备贾濬的嫁妆……我打算按遥光的例子,也在城北买二百亩山林,还有……”
郭槐抿了抿唇:“崇园到底是你给她们母女修的,就把这园子给贾濬做陪嫁吧,反正我也不稀罕。”
贾充叹了口气:“不用了,等贾荃离开洛阳,留下来的一处园林,两处庄园,就都给贾濬做嫁妆了,你什么都不用出。”
郭槐道:“那么齐王离京,是板上钉钉了?”
贾充点了点头。
就在贾充和妻女说话的时候,就听到冉大郎道:“郡公,丞相大人的车马停到门口了。”
贾充吃了一惊:“丞相?”
他想了想:“开大门,请他的车马进来,我亲自去迎接。”
贾南风见贾充匆匆离去,回头一看,却见郭槐神色可谓咬牙切齿了。
“阿娘?”贾南风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怎么,”郭槐磨着牙齿:“何曾这老东西,出了名的挑嘴,这是考验我的厨艺啊!”
郭槐的厨艺中等偏上,有独门的珍馐菜肴,平常当然不会亲自下厨,只有府中来了贵客,郭槐才会展示厨艺,因为女主人亲自下厨,是对客人最大的尊重。
而丞相何曾家的庖厨,可谓天下第一,连皇宫的御膳都看不上,据说因为这个原因,何曾很多年都不曾拜访公卿大臣了,因为没有一个官员家里的饭菜,能比得过他家的。你说他来贾家,能不让郭槐如临大敌吗?
做的不好,岂不是让全洛阳都嘲笑吗?
“去食肆上,买两尾最新鲜的银鱼来,”郭槐把家中的仆役指挥得团团转:“吊起来吐去泥沙,腌在盆子里。”
“开库房,取一斤的石蜜来,浸泡切好的猪肉薄片,”郭槐道:“看着时辰,半个时辰后捞出来煮熟,再泡进石蜜里……一斤怕是不够,再取一斤吧。”
“何曾爱吃软和的蒸饼,那个十字纹的花刀赶工不了,”郭槐道:“去青石巷把刘家的大娘子请来,开三倍的价钱。”
贾南风目瞪口呆地看着郭槐仿佛被激发了雄心壮志一样,站在厨房里指点江山。
“你在这里干什么,”郭槐终于发现了她:“光会添乱,快走快走!”
郭槐抓了一块东西,塞到了贾南风手上,把她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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