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哭泣的女儿,贾充道:“不要再说了,自古册立储君,有子就不会册立弟弟,那些劝谏册立齐王的,难道以为当今圣上是古代的仁君吗?”
贾充能在朝堂上站立不倒,而且深受宠信,很大的原因就是在两次立储的时候,站对了位置。
当初司马昭想要立世子的时候,就在司马炎和司马攸之间举棋不定,询问贾充,贾充回答道:“您的长子宽仁,有人君之德,宜奉社稷。”
司马昭又询问尚书令裴秀,裴秀也道:“王长子在世人中有德望,又生有异相,一定不是为人臣的相貌。”
裴秀是贾充的连襟,娶了郭槐的妹妹,两人在朝堂上也是互为倚仗。
所以等到司马炎即位了,就大加重用二人,就是因为在立储之争中,两人为他说了话。
而这一次司马炎要立太子,在嫡长子司马衷和亲弟弟司马攸之间犹豫,也询问了贾充。
贾充一眼就看出了皇帝的心思,当初齐王司马攸和皇帝争夺储位,差一点就成功了,难道皇帝心里不记恨?
现在还大度地准备要立司马攸为太子,可能吗?
他当然力保司马衷:“……天子无嗣,方可传位于弟,有子而立弟,是祸乱之源,陛下难道不知道春秋吴国的往事?皇长子仁孝,天下归心,臣请立之。”
皇帝颔首,忽然又道:“齐王是你的女婿,你怎么不为齐王说话?”
贾充早有应对,不慌不忙道:“臣不可以让自己的私情,凌驾于国家大事之上。且当初册立齐王妃,是陛下强迫臣,臣心里是不愿的,臣心里只想小女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哪里想到会高攀上齐王呢?”
皇帝想起来当初刚刚即位,迫切要加强和重臣的关系,把好几个重臣的女儿,都嫁到了司马家里,贾充当时也是不太愿意的,但是自己做了媒,他也无可奈何。
贾充当时是真的不乐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齐王,他知道皇帝生性猜疑,对这个弟弟很不放心,未必不会秋后算账,而且他将女儿嫁给齐王,外人怎么看都像是自己支持齐王,这就会导致皇帝对自己也不会放心。
贾充都不乐意,更别说是郭槐了。
郭槐向来讨厌贾荃,只因这个丈夫前妻的女儿,惯会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讨取他人的同情,而暗地里败坏自己的名声,偏偏世人都觉得郭槐悍妒,欺压前妻的女儿,舆论从来都不向着她。
如果贾荃得势,还能让自己得了好?
果然贾荃一做了王妃,就立刻提出想要父亲休了郭槐,迎接母亲李夫人回去,幸亏贾充充耳不闻,任凭她怎么哀求,就是不肯答应。
贾荃扯着帕子哭道:“天下本就是齐王的,那傻子坐不稳太子,天命不佑,最后一定还是……”
贾充斥道:“住嘴!太子痴不痴傻,也轮不到你说!你当着皇上的面,敢说太子痴傻,是不要身家性命了吗?”
见女儿还执迷不悟,贾充叹气道:“即使太子天命不佑,皇后还有一子,就算皇后无子,陛下还有儿子,别说庶子不能承嗣,只要陛下有子,皇位就轮不到齐王来坐!”
“那您为什么还把我嫁给齐王!”贾荃哭哭啼啼道。
“是我要把你嫁给齐王的吗?”贾充道:“是你自己非齐王不嫁!”
当初贾荃在落水边与齐王一见钟情,回来就用各种办法哀求,又是自誓又是上吊,逼得贾充只能进宫去打探皇帝的意思。恰好皇帝有结亲的想法,这门亲事才顺理成章下来。
贾充原本打算是将长女嫁给连襟裴秀的儿子裴浚的,两人年岁差不多,裴浚也素来仰慕贾荃的才女名声,不过这门亲事郭槐是强烈反对,贾充正在想办法周旋的时候,就出了这么个事儿。
贾充看着女儿,实在是不忍心说朝中已经有风向,打算让齐王就藩,这风别看只是微风,最后一定会吹到皇帝的心上。
皇帝皇后为了爱子,一定不会让齐王留在朝中,这样太子的地位不会安稳,所以齐王回封国,是板上钉钉的事,只看皇帝对亲弟弟还有几分感情,但那不过或早或晚罢了。
齐王一旦回封国,贾荃肯定要跟着走的,贾充或许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贾荃了,但那能怎么办,路都是自己选的。
贾充摇了摇头,看了车夫一眼,车夫会意,扬鞭准备驾车,却见贾荃拉住了他的袖子:“阿翁,阿娘在永年里等着,您都两年多没见过她了……”
自从李婉回来,贾充一直避免和她见面,上一次两人相见,还是在贾荃的婚礼上,彼时相顾无言,李婉也伏拜再三,但贾充不为所动。
“想当年,她哪里肯如此屈膝,”贾充想道:“如今为了女儿的婚事,也不再是清高的样子了……”
这个想法一直到他回到家中,见到横眉冷对的郭夫人更甚。
贾充喜爱郭夫人,一半在于其专横霸道,时不时娇嗔一下,佯怒一下,小打小闹一下,飞来横醋一下,这都是夫妻之间的情趣,你比如说前妻李夫人,端庄是端庄,妙丽是妙丽,但对一个木头说话,这木头又透着冷淡,仿佛瞧不起贾充的出身和为人一般,你叫贾充还有什么兴趣?
当年李婉就是这样,冰清玉洁,叫贾充自惭形秽。
贾充不是世家,更不是世族,只是因为父亲做了豫州刺史,出仕之后一步步靠自己的努力,才有了如今的显赫地位,在出身名门的李婉眼中,这自然是值得鄙夷的。
可郭槐也出身名门,嫁给贾充,却从没有在出身上说过伤人的话,提起出身也不以为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汉高不过是亭长出身,萧何乃小吏,樊哙还是屠夫呢,却能乘势而起,逐鹿天下,出身有什么可说的?”
这也就是贾充爱她的另一半原因了。
贾南风偷眼看着自家老爹,看他打算吹出多少彩虹屁来,又或是应该拿个本本记录一下,最后整理出来,就叫《论哄老婆以及讨老婆欢心的一百种方式》。
谁知贾充一反常态,一脸严肃,甚至还叹息了几声。
这就叫郭槐惊讶起来,原以为他被贾荃接走,肯定又藕断丝连去了,见着自己怎么也该心虚讨好,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老爷,”郭槐试探道:“荃儿找你,有什么解不开的事?”
“夫人啊,太子已立,名分已定,”贾充道:“奈何荃儿还是不死心呐,竟然想让我进谏,劝皇上改变主意,立齐王为太子。”
郭槐心里啐了几口不知天高地厚,“……老爷,这万万不可啊,齐王虽然是皇帝的至亲,但相比太子,那就不算亲了,谁有了好东西,不留给自己的孩子啊?就说老爷你——”
她看了贾充一眼,道:“身上的郡公爵位,不留给民哥儿,难道还留给宫奇?”
宫奇就是贾充的亲弟弟贾混,如今在军中做镇军将军,不在洛阳。
当初李婉生了两个女儿,郭槐也一口气生了两个女儿,贾充没有儿子的时候,贾家的族人就委婉提出,贾充身上的郡公之位,总不能一世而斩。
贾充那时候只以为自己命中无子,也答应下来,只说自己死后,就让贾混的儿子继承。
郭槐一直记在心里,卯着劲儿也要生一个儿子,果然第三胎是个儿子,贾充总算没了绝嗣的忧虑,但郭槐的疑心还没有祛除。
贾充好笑道:“我身上的郡公之位,肯定要留给民哥儿,不过夫人,只怕还有一个关内侯的爵位,要落在他人头上了。”
郭槐没有明白:“什么关内侯?”
贾充哈哈大笑道:“今儿陛下下诏,恩封我一子为关内侯。”
原来新的《泰始律》颁行天下,律法简洁透彻,百姓大悦,皇帝也很高兴,今天早朝的时候,下了一道诏书,对当初参与编写律令的大臣,给予封赏。
除了贾充,受到封赏的还有太傅郑冲,中书监荀勖、中军将军羊祜、尚书郎柳轨等等,赐他们子弟一人为关内侯,绢五百匹。
贾充听得眼冒星星:“陛下还真是大方啊……”
随便就给大臣的儿子封侯啦!
谁知郭槐道:“当初萧何定汉律,安汉家四百年之天下,足见刑律之重,萧何的子弟也因此得到郎官的封赏,可见陛下有效仿汉高祖的决心啊。”
贾充哈哈大笑:“知我者,夫人也!”
好吧,看来自己还欠缺很多啊,贾南风暗暗道,不过有这一对夫妻的耳濡目染,相信自己很快会适应时局的——
却见贾充凑到郭槐耳边:“郡公将来是民哥儿的,夫人要再给我生一个儿子,承袭这关内侯的爵位啊!”
郭槐脸色发红,嗔道:“老不修,儿女都在呢,不知道在说什么!”
贾南风摁住贾午的头,让她不要再那么好奇地打量爹娘,贾午乖乖的低着头扒饭,只剩下贾黎民一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拍着手哈哈大笑,笑得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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