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调松散，似在嘲讽她不自量力。
许妍摇头，两人之间再无话说。她就这么乖巧地跟在他身侧，一路从私人电梯下了楼。
到地下停车场果然出了幺蛾子，许妍刚坐上副驾驶位，门未关上，旁边就响起一声口哨：
“穆大少，这是带的哪个妹妹呀。”
希尔顿下是高档会所，有名的不夜城、销金窟，豪门公子哥来这里消遣的不少，对穆少宸来说，应酬更多。
这种场合大家心照不宣，真碰上作风老派的合作方，给你塞个女人，你就算不喜欢也要带回去，不能抹了对方面子。
穆少宸在圈里风评严谨，不喜欢掺和这些，所以一般对方不会用这种手段。
但现在穆家在关键时刻，所有人都清楚老爷子撑不了太久了，换句话说，鹿死谁手、也就在一刻半刻。
这种时候穆少宸为了权势破个戒也没什么稀奇的，所以怨不得郑二这么问。
听到他的调侃，穆少宸顺势驻足，唇边笑意若有似无：“你管这么多。”
没否认、也没承认。看来是真有女人了。
稀奇事，郑二又吹了声口哨，旁边外国妞操着一口不甚熟练的国语乖巧打招呼：“穆少肯领回去的，那一定是绝色了。”
穆少宸听了没什么反应，颀长的身形随意倚靠上车身。半晌，狭长的眼眸眯了眯，眼尾余光偶然扫过车里。
光线不甚分明的一隅，小女人纤瘦的身形正被自己宽大的外套罩住，唇红齿白。
上流圈多少二代、一代甚至权贵肖想过的人物，当然是绝色。只可惜绝色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他眸色暗了暗，对此话题按下不提。
那边郑二看着喝了不少，有些上头，但心里明镜似的。他留意到穆少宸没多聊的兴致，顺手按灭手里的烟，招手示意先走。
穆少宸点头，也坐进车里。
“冷吗？”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伸向空调按钮。
许妍摇头，青葱一样的手指将身上外套紧了紧，咬着下唇朝穆少宸看过去。
听说男人对女人穿自己衣服的样子有特殊好感，衬衫诱惑今天是没机会了，勉强擦个外套诱惑的边也不错。
果然动作做完，穆少宸眸光顿在了她身上。
半晌沉默，在许妍似羞似怯的目光注视下，穆少宸轻抬手指，默默地……按下了车窗按钮？
“……”许妍沉默地收回了咬唇羞怯那一套。
看来书上说的完全是胡诌了。没效果。
她倒也不是特别急，可耐不住周围人急——
父亲一病倒，平日交好的叔叔伯伯狐狸尾巴全露出来了。别说雪中送炭，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从前当她是侄女、动辄拿着长辈的身份要替自己儿子牵线搭桥、逢人必赞她一定是个贤惠儿媳妇。
现在都亲自下手了，也拉的下那张老脸，看来“爬灰”这种情节不只存在于红楼梦里，还存在于很多老男人的白日梦里。
许妍想到前几日的饭局情形，内心一阵反胃恶心，默默将视线放到了车窗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和穆少宸梁子的开始。
那时候穆少宸不过十六七岁，正是叛逆的年纪，刚被领会穆家，也学着二代们烟、酒、跑车一样不落。
某次赛车场上赢了后，被一帮纨绔撺掇着跟人告白。
穆少宸人很傲，其实也不是对她有意思，不过是顺手挑了最高规格的下手。
也是巧合，当时她正和陆世清闹别扭，于是两人就有了玩玩闹闹的第一次。
那场恋情也就持续了不到一周，到陆世清回国、跟她和好，她就顺理成章甩了穆少宸。
本来她对他也没什么感觉。
她一向心高气傲、和穆衡又玩的开，自然瞧不上穆少宸私生子的身份，无非拿他当赌气的棋子。
现在想起来，果然有因才有果，报应总要来的。
从那之后穆少宸就各种看她不顺眼，搞得好像她辜负他一样，真当她不知道他也一样来者不拒、手里攥着多少个备胎货。
总之这个小气鬼之后像盯上了她，几次三番出手收拾她。
她仗着圈里群宠的身份，也没闲着，该告状告状、该找人找人。
然后两人就这么针锋相对到了现在。现在她落到了他手里……
……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径直上了高架桥，车窗关上后，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
直到穆少宸开口问住址，许妍才按照计划报了串名字。
世畿南路。北四环以西。
——宗家很多年前置办的一处老宅所在地，位置偏僻难找、房子阴森诡异。
报完后许妍再度配上了那副咬唇局促的模样，期待他能怜香惜玉，把她带回去。
果然地址报出后，穆少宸目光跟着看过来。
不过只是一瞬，他很快调整姿势，目视前方，调转了方向朝着她报的目的地。
行叭。比想象中的更难搞，看来这些年大少爷顺风顺水惯了、口味也养刁了。
许妍目光收回，直接靠上靠背眯起眼睛休息。
半小时后，低调奢华的跑车停在狭窄破旧的暗巷里，许妍攥紧着身上的男式外套下车，准备走完最后一个招式。
她脚刚落地，人从车上下来，就像突然想起身上还披了他外套，一个不经意的回眸，作势就要解扣子。
随着她的动作，脖颈处一小块白皙的肌肤露出，浴袍边也随之翻出，诱惑气十足。
如意料地，解到一半，驾驶位上的男人出声止住了她的动作。
穆少宸手搭上方向盘，微敛眸：“之后再还我。”
说完，示意她进去。很绅士。
戏份演完了，钩子也下了，重逢的铺垫也有了，许妍懒得久留，转身径直进了堪比鬼宅的阴森别墅。
身后的雕花大门关上，跑车离开的声音响起，一声口哨从楼上开着的窗子传来，伴着轻笑：
“女王大人，今晚玩的开心么？”
听到调侃声，许妍那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一秒收了回去。她昂起优雅的颈子，懒懒朝楼上瞥了眼，按开耳麦，笑容矜持：
“宗大少爷，你就这么大喇喇出现在这儿，万一穆少刚刚想进来喝杯茶呢。坏掉我好事，你娶我啊？”
宗仲南收住笑，样子吊儿郎当：“放心，你刚才做到那个地步他都没表示，除非他对我这鬼宅有特殊癖好，不然不会来的……”
话未说完，旁边伸出了只带着钻表、富贵气十足的白皙玉手将人拽了回去。
原来秦大小姐也在。
……
许妍径直上了楼。
鬼宅内部装潢相当考究，放映室里，秦姒和宗仲南正对着面前的录像嘻嘻哈哈，还煞有介事拿了微表情专家发来的资料，对照穆少宸的表现，计算许妍有几成胜算。
注意到她进门，有人按了暂停键，画面刚好定格在她扒着浴袍边涩情暗示的一幕。接下来就是那句躲躲闪闪的“你不是喜欢我么。只要你肯注资，我就可以……”
许妍默默放下了旁人递来的红酒，咳了声：“……这句台词谁想的？”
穆少宸喜欢她？
她怎么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刚才念出口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自己是不是念错了。
秦姒显然刚到，她把手上的车钥匙甩开，翻着桌上的台词本头也没回：
“当然是莫夝欢了。我们这几个里，也就她对追男人有心得体会了。”
“她说了，对付男人最容易得手的两招：一、让他误会你喜欢他；二、让他误会你还沉浸在旧情里。”
“鉴于女神你眼高于顶名媛淑女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说喜欢穆少宸那表现的也是太含蓄了点。我们只好在台词上帮你强行降智了……”
秦姒一边翻着手中的台词本，一边微笑：
“怎么样，【多年前有过小段，时过境迁，你依然沉浸其中。再见面时，默默问出那句‘你不是喜欢我么’，像是时光驻足、从未离去】，多深情浪漫的开始……”
“……”许妍又把放下的红酒杯拿在了手里。
——她现在确实需要酒精麻醉一下自己。
莫夝欢只知道他们有过一段，却不知道他们多年前的那段，不过才持续了七天。
起于一场赌局，还害的穆少宸颜面扫地。
误会穆少宸还喜欢自己？这怕不是降智，是把她降成傻逼了吧……
怪不得一晚上穆少宸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世控现在一天一个样子，问题层出不穷，再加上学校考试，许妍连熬三天了没休息。
她扶着桌边，稳了稳经受不住打击而有些晃的身形：“我先去休息了，其他的明天谈哦。先把录像发给美国那边吧，出来报告我再看。”
秦姒还在翻台词本，听到她的话不忘回头叮嘱：
“好的，记得睡觉前给咱们穆大少发一条深情款款的晚安短信呀。这叫乘胜追击。”
乘“胜”追击……
许妍默默迈步走了出去。
……
夜色高悬，无风无月。
穆少宸回到酒店后又简单冲洗了一番，才拿起手机走到落地窗前。
九十八层的高度，楼下是万家灯火，从此处俯瞰，会让人凭空生出能主宰命运的错觉。
其实谁又真能主宰一切呢？不过是诸方算计、百般妥协。
穆少宸按灭指间忽明忽暗的烟，拨了个号码，电话很快接通，沈濯言压抑的低笑传入耳中：
“大少爷，还有空给我打电话，你没把人留下吗？”
背景是喧嚣的重金属音乐。
穆少宸狭长的眼眸眯了眯，回想起刚刚地下停车场里许妍的隐约侧脸，半晌嗤了声：“当我跟你一样荤素不忌。”
沈濯言那侧不知道在带着谁玩，有娇嗔的女声响起，他哄了两句，才重新接口：“荤素不忌？”
“咱们许大小姐就算落魄了，也是大餐吧。还入不了你的眼了？”
……大餐？
穆少宸脑海中不自觉晃过许妍之前在赤足走出浴室的模样，长发散在肩膀，水滴滴落在木地板。
肤色莹白，身形瘦削，眉眼清晰。
他眸光暗了暗，声音不咸不淡：“你有兴趣？要我替你跟你家老爷子谈谈？”
“别别，”沈濯言讨饶，声音带着笑意，“我有心无力啊。”
“现在咱们这圈里，也就你穆大少吃得起这顿大餐了。我们小门小户的，算了。”
许家需要的资金不是小数目，而是也不是单纯资金的问题。个中情势复杂，牵扯太深远，要救的话，不仅要财力、更需要人脉和手段。
那帮半退隐的老头子们年龄大了，人不自觉求稳，自然不会蹚这趟浑水。许妍够聪明，找上穆少宸。
只要赌对了，不失为一条出路。虽然可能性挺低的。
穆少宸无心多聊，没说两句，话题被扯开，“B市那边情况怎么样？”
圈里混久了，都知道他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平日跟着大家过场子，也没见走过心。
沈濯言顺着收起玩笑话，“知道是谁了，不过还是被穆衡早了一步。他们跟卓越一向有业务，走的母公司的路子。”
“不过被程越川拉着认识了个新人物。傅市长家的那位，知道吧，在我们学校软院。大发现。”
沈濯言吹了声口哨，旁边有人又来叫他：“哥，什么时候过去呢。”
沈濯言把人支开，径直走了出去，他沉下声音，“对了，医生那里也做的很到位、连伯母都被蒙过去了。”
“好，”穆少宸低应了声，手机进来乐条微博私信。他垂眸去看，是个三无小号。
界面上连头像都没有的小号就发了句【你睡了吗】，配了个傻兮兮的表情包。
穆少宸没理会，挂了电话。
不一会儿手机又震动了两声，他略有些不耐地揉上太阳穴，还是滑开界面。
这一次，打开的微博界面上，小号发了个【可怜兮兮】的动图，下面是两句——
【路上注意安全呀】
【到酒店了么哥哥】。
哥哥……
穆少宸眼前晃过许妍一贯清冷的名媛模样，配着面前的表情包，有些诡异的碰撞。
没了权势做靠山，不过半年，名媛淑女改走这个路线了么？
如此想着，穆少宸倒没急着关掉界面，他顿在手机屏上的手随意切进小号主页——
半年前注册的小号，没有自拍，零星几条转发都来自奢侈品大V，最近点赞的一条动态是关于世控的新闻。
刚刚才关注了他而已。
他没有私人号码，这个品牌大号之前是助理在打理，也就最近他登了几次。
穆少宸脸色未变，手滑回私信栏，停顿半晌，最后还是回了个【嗯。】。
那侧反倒没了动静。
九月末的天气，室内空调未开，空气里燥意流转。
他伸手解了衬衫领口最上方的扣子，将领带扔开，准备去倒杯咖啡。
未等起身，身后手机震动。
方才的表情包太不像许妍的作风，勾起了穆少宸丁点兴趣。这一次，他第一时间回头拿起手机，滑开了屏幕。
然后就看到了对话框里拥挤的一长串——
【专业承接各类微博推广业务】
【初级粉丝：45块/万
仿真粉丝：90块/万
精品真人粉：190块/万
……
微博点赞：3块100个
评论赞：4块100个
转发：2.5块100条
……
更有其他各色推广，请添加VX：766294xx详谈】
【买粉吗哥哥[太开心][太开心]】，后面又是那个弱智表情包图片。
穆少宸嘴角抽了两下。
关掉界面前，他眼角余光不动声色扫过世控1278万粉丝的关注量，然后挪到了穆氏旗下子公司恒万的同一位置。
880万——
很好。穆少宸手指尖在屏幕上顿了两秒，半晌眯起了眸子：
他主抓的恒万这是被世控大小姐嫌弃了么，嫌弃到半夜专门给他发消息？
……
次日许妍美容觉一直睡到了十点，吃完宗仲南重金聘的大厨做的考究西点后，一身运动装束出了门。
时间、地点卡的够准，刚到高尔夫球场，正撞上穆少宸一行人。他们刚打完球，正准备往休息室走。
许妍没回头，而是维持着方才的准备姿势，即将擦肩而过的一瞬，她稳稳挥杆。
只可惜击球时杆头歪了一点，别说上果岭了，方向歪斜，距离再远都免谈。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许大小姐，今天有点心不在焉呀。”
意料之中的调侃，许妍顿了两秒才回头，给足了目标准备的时间。
回头的瞬间，视线对上随一行人一起看来的穆少宸。分秒不差，点掐的极准。
四目相对。她一身六百五十块平民风阿迪达斯特价款，长发束成了高马尾，对着他唇瓣轻启，微笑温柔到极点：
“不知道穆少有没有兴趣指导我一下。”
刚才率先出声的陈少一看就懂了，让了让位置，无声笑开。很明显，人家的目标是旁边这位。
陈少唇角挂上了然的笑：“正好我们这边打完了，都不赶时间。穆少给指导一下呗。”
话里话外，推波助澜。
反正不过是顺水人情，撞上这种情况，大家都懂，旁边几个熟面孔也跟着起哄。
许妍乖巧地立在前面，漾着水的眼注视走在最前的穆少宸。
他身形颀长，眉眼英俊，一身矜贵的衬衫休闲裤穿出几分慵懒气。
如果不是为人太可恶的话，许妍承认自己也很吃这副颜。
男人静默半晌，眼神晃过许妍一身“低调”打扮。最后抬起手腕，垂眸看向表盘：
“不了，赶时间。”
“嗯？”许妍脸上胜券在握的表情僵住，疑惑地眯起眼。
为了确保万一，来之前她专门使了点小手段，又确认了一遍穆少宸今天下午没其他安排。
对上穆少宸波澜不惊的神色，许妍脸色暗了暗：难道她这么快就被抓了，对方放了□□？
小手段不是别的，就是她黑进了穆少宸秘书的电脑里，拿了行程表。走后门看原版都能错的？
许妍走神的时间，没注意到两人之间距离已经拉近。
等回过神，他已近在耳边，下一秒，她听见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
“赶着去盯恒万的宣传。免得粉丝量不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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