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天元二十一万两千七百二十三年春,先花神梓芬之女锦觅晋封上仙,承袭其母花神之位。花界二十四芳主轮流辅佐,指导其六界四时花事。

    同年,凡界,淮梧国历经五百余年,终究还是步入了它的终焉。

    姜明流是姜旭病入膏肓之际,委托傅老相国携官员数人,从王室旁支中,共同选拔|出来的孩子。说是孩子,实际还是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八岁愚儿。傅相此举中的深意昭然若揭,奈何秦潼并一干心腹武将彼时纷纷在外抗敌,姜旭竟对他毫无办法,半昏半醒之间被医官夺了印信,被迫立明流为淮梧太子。

    而他本人,从此搬入了淮梧王陵之中,拒绝一切药石,在不久后的某个清晨,被发现死在了王后的棺杶里。

    春末,叛军如雨水浸入淮梧各处。

    渗入都城时,原本从属于淮梧王的御前侍卫在傅相指挥下,将长公主与太子重重包围,意图将他们带往前线。

    “兄长这些年来外伐梁虢、内除南平侯,流的每一滴血皆是为了淮梧,”羌兰控诉道:“尔等文臣安坐朝堂之上,享受兄长带来的太平日子,如今却忘恩负义、反咬一口,兄长尸骨未寒就对叛党贼人大开城门,还妄图挟持我姑侄二人,逼秦潼投降,你们这样做与豺狼何异?不怕遭报应吗!”

    明流蜷缩在她怀中,乌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面前精瘦的老人。面对羌兰愤怒的质问,傅相古井无波的双眸没有丝毫变化,反倒悠然落在明流脸上,嘴角的每一个褶皱都漾出和蔼的笑意。

    他是这样说的:

    “长公主此言差矣。王上心中若真有淮梧,就不该视先人遗训如无物,强娶圣医族圣女为后。他纵使欺瞒得了百姓,欺瞒得了满朝文武,也骗不过上苍——淮梧诸王的命数自古以来与圣女相系,而圣女的命被上天拿走,这就是天神愤怒的证明。”

    “您当然可以说臣是罪人,但臣也要说一句:先王固然勇武无双,却只适合做英雄,不适合为帝王。上任短短五年,他刚愎自用、不恤民情,亲武将、远文臣,一朝从泥潭飞上九天,便忘却了淮梧百姓所要的,不过是在泥潭里太太平平地生活......走到今天,臣的老命,臣的身后名,这些臣都可以不要。长公主若是能明白臣这番话,就请好好劝劝秦将军,莫要再做不必要的牺牲。”

    羌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明流被她勒出痛意,迟钝地掰了掰她的手。

    “长公主,太子殿下,请吧。”傅相说。

    由于羌兰和明流是淮梧明面上最后的两个王族,傅相的计策可谓无往而不利。他们是死忠者的软肋,是墙头草的劲风、是叛徒们的理由。不久,国号更替,新王特许秦潼与羌兰带着明流住进了前朝王陵之中,靠守陵来度过他们的残生。

    而他这样做,不仅是为了彰显仁慈,还有着另一个更为重要的缘由。

    ——就在他准备派人送毒酒进王陵的前一日,纵使西风吹遍,陵中的凤凰花却在一夕之间,开满枝头。

    凤凰花乃是前朝象征。这一树一树烈火般艳红的花朵,伐之又生、烧之不尽,飞雪连天而不败,仅仅数月,俨然已成为新王每日梦魇时的心魔。

    最终,还是足智多谋的傅老国师点醒了他。

    他说,这凤凰花不在淮梧先王死去时开放,亦不在国姓更替时开放,偏偏却在羌兰与明流入住王陵时盛开……这想必是他二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并非满天神佛不满于他这位新任帝王。

    于是,在新王的默许下,羌兰与明流受花神庇佑的说法不胫而走。他们在王陵后山的别院里过上了不再缺衣少食的生活。秦潼每日里坚持入王陵洒扫,羌兰则带着明流读书、认字,跟他讲圣医族以及姜旭的往事。

    直到又一年春风吹来,明流依然很少开口。秦潼与羌兰不以为意,仍旧对他报以十二万分的耐心和关爱……哪怕此时羌兰肚子里已经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只有明流知道,他真正与众不同的地方是在何处。

    他从记事起,就能看到其他人所看不见的东西。他不敢说话,因为一旦他和哪个莫须有的“人”讲话,就会有仆从告诉长辈,而他总会被责罚。他们将他关进宗族的祠堂中,请来道士对他做法,这些都在他的心底烙下了深深的恐惧,哪怕后来被带入宫中也一直没有改变。

    不过,也正因为有这样特殊的一双眼睛,明流知道,外面的传言多半是对的——凤凰花开的那日,他确然见到了花神。

    花神是一个身着黑衣,美丽不可方物的年轻女子,与“母后”的画像颇为肖似,神情气质却大不相同。打头一次出现起,每隔一段时日她就会出现在王陵之中,站在离他的姑母很近的地方,却每每在片刻后又悄然离开。

    如此看来,姑母羌兰,的的确确是被花神庇佑着的幸运儿。

    羌兰显怀后常常嗜睡得很。某天,明流像往常一样,为了不打扰姑母休憩,独自坐在王陵入口附近的凤凰花林中。从小山坡上,他可以远远地望见自己的姑父举着竹笤帚,耐心清扫门前落英。

    突然,那里闪过一道耀眼的红光。

    明流用手背揉了揉眼,定睛看去,发觉一个全身红彤彤的古怪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姑父的身旁。姑父对他的存在一无所知,犹自沉浸在打扫王陵的工作中。

    有一瞬间,明流想要喊住姑父。但他刚要张口,思及自己的异常之处,生怕姑父与姑母就此对他心生厌恶,便又迟疑了。而就在这迟疑的霎那,只见那红衣人单手往姑父的身体里一抓,竟硬生生地又抓出一个姑父的影子来!

    而那人提着影子,很快再次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了天际。

    姑父的身体软倒在地上。明流撒腿奔下山坡,一路上拼了命地叫喊——如果是之前的姑父,定会因为他一口气说出那样多的话而惊喜万分吧?

    ......只是他再也没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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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旭凤会如此心急火燎地召回燎原君,并非事出无因。敏锐如他,在回到天界的第一天,便发现自己现在的情势并不容乐观。

    首先是九霄云殿之上。

    他被迫压下对凡间诸事的回忆,狠狠承受了一波来自天帝的怒火。过程中,天后荼姚被天帝强硬地屏退了。在场的润玉试图劝阻而收效甚微,最终旭凤被天帝勒令闭门思过。

    离开九霄云殿时,旭凤原想在阶前等待润玉,向其问询天帝言语间所提到的“婚约因守孝之故向后推延三年”一事。但一直等到紫方云宫的仙娥寻来,他都没有等到润玉步出殿中。

    另一份烦恼来自他的母后。

    乍见天后将精卫带在身边,又对她和颜悦色,旭凤的心头徒然咯噔了一下。待他察觉一旁的穗禾频频朝他投以委屈的目光,他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间只觉得头痛无匹,正准备寻个借口去找锦觅,却从天后那里获悉了她受封花神,回到花界的消息。

    “你大可以去花界找她,”荼姚先是遣走了不情不愿的穗禾,让她先行回翼渺洲处理鸟族事务,随后说道:“不过,此番你私下凡界,你父帝很是恼火,将八方天兵的兵权暂时移交至夜神手上。你若下花界,我倒想看看,这南北天门的天兵是拦你,还是不拦你?”

    直至这时,旭凤方才知晓:自己不在的十几年中,都是由兄长润玉,而非天帝亲自处理天界兵务。

    事实上,早在回到天界前往九霄云殿的路上,他便已经意识到:不论是南天门的守门天兵、九霄云殿的殿前侍卫,还是满天界游走的巡逻兵,一切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就仿佛他是昨天离开的一样。这种认知使他产生了些微不适——平生第一次地,他好像变成了某种可有可无的角色,谁都可以替代。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不劳母神挂心,我自会去找润玉说清楚。”旭凤说。

    “哈哈,说清楚?说你觊觎锦觅,叫他取消婚约给你让位?”荼姚冷笑道:“那我今日也跟你说清楚:就算润玉不娶锦觅,我也绝不会允许你娶她!”

    “母神......这究竟是为何?”旭凤急切道:“从前您嫌弃锦觅身份低微、灵力低下,如今她贵为水神长女,又是花神,灵力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就凭她是梓芬的女儿!”荼姚打断他道:“旭凤,自你出生起,我便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一样一样捧到你面前,所以你不知道,在你出生之前,我是如何差点被梓芬逼上绝路!当初我忍了那么久,才终于将那只妖精除去,怀上了你......如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却口口声声要娶她的女儿,扎我的眼,刺我的心,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么?”

    “儿臣知晓母神的不易。可纵使先花神有再大过错,锦觅是无辜的……况且她与儿臣在凡间已有夫妻缘分,母神又为何要拆散我们呢?”

    听他提到凡间之事,荼姚的怒气已然达到顶峰,当场将手边杯盏砸出:“看来此番凡间历练,你毫无寸进——精卫!火神累了,送他回栖梧宫,静心修养。天帝一日不下赦令,就一日不能踏出宫门半步!”

    “是。”精卫拱手道:“火神殿下,请。”

    “不必相送,我自己会走。”旭凤绷着面孔避开精卫的手,离开了紫方云宫。

    回到栖梧宫后,他差使了听、飞絮备下制符所用的纸张与墨水,接连修书数封,化成符鸟飞向花界。其上设下禁制,使之唯有锦觅本人方能打开。但不知怎地,符鸟放飞后就如石沉大海,接连十数日过去,竟无一封回信。

    了听、飞絮灵力低微,不足以进入花界水境结界。旭凤本人又碍于天帝之令无法踏出栖梧宫……无可奈何之下,恰逢月老循着他归来的消息登门造访,旭凤便嘱托月老亲下凡间,将心腹燎原君带回天界。

    祸福无门,唯人所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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