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佑那头完不成任务，于奇鸢就是好事。甫一确认旭凤平安，奇鸢便径直前往紫方云宫，将这三天来所发生的诸事向天后一一禀报来，总算是让她的面上带上了几分满意之色。
“做得很好。旭凤此次平安无事，表面上看是多亏了穗禾，但你也功不可没。”天后颔首道：“那人的身份，你可查清楚了？”
“尚未。火神当日虽并无大碍，但也已负伤。加之穗禾公主中箭，奇鸢唯恐贼人还有同党，对他们不利，故而不敢轻易离开追踪。”奇鸢恭声道：“不过，假灭灵箭上早已涂了追魂散，一经使用即会引燃。现在那人应已回巢，奇鸢这就前往调查......”
“不急。”天后打断了他：“他们既然已经发觉灭灵箭是假的，这几日定会小心谨慎。你现在查，想必也查不出什么，不如再等上一段时日，待他们松懈了再将其一网打尽......”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笑道：“你刚才说，你这几日都跟在旭凤身边，是么？穗禾舍命救他，他二人的感情可有进展？”
听闻此问，奇鸢心头微凛，一时间没有回答。
这样的反应使得天后收敛了笑意：“怎么突然哑巴了？”
奇鸢俯身跪下，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沉声道：“回禀天后，自穗禾公主受伤，至今仍未醒来。火神殿下不曾前往探望，以穗禾公主大义灭亲而丧父为由，将其在凡间的郡主之位加封成了安国公主，顺势取消了婚约。由于穗禾公主在凡间已无势力支持，朝中大臣无有异议......另外，殿下养病期间，命圣医族圣女日夜看护在侧，奇鸢曾听到二人谈话，说是......”
“说什么？”
“说是待风波平息，就为圣女改换身份，让她做淮梧王后……不过圣女并未答应。”奇鸢维持着下跪的姿势，没有抬头看天后的神情。须臾，只听她几声冷笑，分明已是怒极。
“一国君主，上赶着求个一文不值的庶民做王后，还被拒绝了，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笑话——那小妖欲拒还迎的把戏倒当真和梓芬如出一辙，是我小看了她......等日后封了花神，岂不是连我都要让她三分？”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仿佛是从唇齿间挤出，毫不掩饰对锦觅的鄙夷与憎恨：“罢了，你明日便去调查那谋害旭凤的贼人，一有眉目，速来回报。我与你同去会会那幕后之人，也好速战速决......待解决此事，你无需再盯着旭凤，专心炼制你的灭灵箭，务必要在凡间将锦觅那个妖精除掉。”
“是。”奇鸢应道。
“你起来吧，”天后又吩咐道：“替我去把精卫找来。”
奇鸢闻言一愣：“......精卫将军？奇鸢从未在她面前现过身，如此可会不妥？”培养影卫一事素来是天界大忌，加之灭灵族已被魔界通缉数千年，故而奇鸢虽为天后办事日久，真正见过他的唯有包括穗禾在内的天后亲信，寥寥数人而已，就连火神旭凤都不在其中。
“有何不妥？”天后面上恢复了笑意，笃定道：“若非此次穗禾下凡，精卫那孩子助我打理鸟族事务，我还不知她除了精通武技之外，对于族内庶务也能应对得如此妥帖......往后你们打照面的机会还有很多，今日让你去传话，也是让她心中留个底。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奇鸢自然清楚得很。这天界之中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天后的风格手段了。
如果说先前穗禾在花界断鸟族粮草等事的决策上表现得不尽如人意时，天后尚且能够对她十分宽容的话，那只是因为：平庸与忠诚正是天后当时所需要的特质。
而锦觅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状态——锦觅毕竟是水神与先花神之女，穗禾不仅身份血统差之甚远，在火神心中的地位更是如此。随着穗禾几次三番与她交锋都输得一败涂地，天后的耐心也已逐渐耗尽了。先前嘱意火神交好霜神已是一个信号，如今见穗禾拼尽性命也得不到火神侧目，又遇到了精卫这样更好的选择，焉能不动心？
想来也是，三足金乌一支乃是鸟族中的佼佼者，血统高贵。精卫的父亲昴日星君更是天界元老，跟随先天帝征战多年，若非受先夜神一案的牵连，也不至于混到现在还是个二品上神了......不过，如此怕是更合天后本意，她若身份太高，反倒不好拿捏。
思及此，奇鸢将心头那几分微弱的唇亡齿寒之感压下，垂眸道：“奇鸢明白。只是，穗禾公主那边若是知晓......”
天后对他的迟疑毫不在意，冷冷地挥了挥手：“她有多少斤两，我这个做姨母的还不明白么？她但凡还没有无药可救，就该明白：做天后也好、天妃也罢，能嫁给我儿便已是天大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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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的凡间事，九容还是从魇兽口中获知了一二。
虽然信息断断续续，有用的也不多，但仅凭这些，再辅以数百年来九容对圣医族以及文草这个同僚的了解，已经足够他还原出许多真相了。
于是，在润玉与玄素前往洞庭湖的时间里，九容抽空往冰清阁走了一遭。
这里的结界永远向他打开。同他料想的一样，文草已经回到了族中，观世水里留存的正是她不久之前在青女像前虔诚的祈祷。
……其实也并不能算是祈祷，因为她什么也没有向青女祈求。更准确地说，她是在忏悔自己的罪行。
文草背叛了荆芥长老。
“与桑枝接应，混入宫中毒杀锦觅”，这才是荆芥长老的原话。事后，真正的桑枝将以旧怨和嫉妒为由向姜旭坦白罪行，而自幼与她们熟识的羌兰长公主则是最有力的证人——牺牲桑枝、杀死锦觅、利用羌兰，最后改立文草为圣女，换得全族脱身而出，荆芥长老的计划不可谓不周密。
然而，文草没有这么做。她并未与桑枝接头，也没有将计划传达，而是直接易容成桑枝的模样，找机会与锦觅谈话……她们谈了什么，文草没有说，凭借魇兽的灵智也自然无法理解。不过对九容而言，这些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的文草，已经站在曾经的她所未能到达的领域中了。
可喜可贺。
这样想着的时候，九容正走在回去的路上。他在璇玑宫外的桥上停下了脚步。从这个角度看，白天的璇玑宫是他熟悉又陌生的景色：石桥披着残雪，未名池水通透见底。池边，天光透过玉树枝桠下彻，使得地面像被铺上了琉璃砖瓦——本应是苍苔满庭、绿荫将暗的时节，却因四千年前天界与花界交恶，洗炼铅华，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现在瞧来倒也不坏。
默然许久，九容斜倚在桥头，从怀中取出骨埙，缓缓吹奏起一支曲子。魇兽从璇玑宫中迈着轻捷的步伐小跑而来，像以往一样充当起那唯一的、小小的听众。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一道修长的孤影从虹桥的另一头行来。九容恍若未闻，待最后一个音节悠然而出，方才向来人见礼：“殿下。”
“方才所奏何曲？我似未曾听闻。”润玉问道。
“下界俗曲，不比天界仙乐华章，殿下自然不曾听过。”九容笑道。
“可有词？”
“有词。只是，此曲乃是从前凡界一位渊源颇深的故人所作，原要用吴语来唱……奈何九容不才，不擅吴语，”九容答道：“如若主人在此，应更为精通才是。”
听得此言，润玉顿了一下：“……你所说的故人，可是名为尤颐？”
“殿下也知晓？”九容有些意外：“正是尤颐。”话落，润玉淡而颔首，不再追问，而是顺着先前的话头吩咐他将此曲的词说来，便轻声吟道：
“行行山路白云迷，尘缘未了，仙境暂离。再来寻访，云深意迷，始知当初从此去，回头不是在山时……”
吟毕，润玉有许久没有作声。九容向他望去，见他微敛起双目，眉间竟似掠过一丝极浅淡的痛意，又在抬眸之间消逝不见。他们的眼神相遇的时候，润玉问道：“九容，你可想回到霜神身边？”
这个问题看似没头没尾，但九容立刻明白：自己前往冰清阁一事已然被润玉知晓。
他并不惊讶。魇兽一直呆在璇玑宫中，是谁默默关注着他的行踪，末了却只为告知润玉，他一想便知。对此他非但不觉得威胁，反而颇为无奈。
与之相比，润玉心中似有介怀，这一点更为出乎九容的意料。
诚然，他与润玉不过是半路主仆。但这十余年来，润玉是怎样的性情，对他又是何种态度，九容再清楚不过——信任远大于防备，这毋庸置疑。这份与日俱增的信任，固然是由于他办事的妥帖，更多的则是来源于玄素，来源于他与之外貌上、以及更深层次的某种相似。
那是拥有着同一段过去，怀揣着同一份迷茫而行的人所独有的相似。润玉信任玄素的话，就一定会信任他。因为他与玄素，就如同镜里和镜外的青鸾，乃是同类。
真正的同类。
……有什么在悄然之间改变了。
九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殿下若还需要九容，用着便是；若不再需要，回去亦可……全凭殿下安排。”
许久，他听见润玉道：“我知你助我良多，我没有要赶你的意思。”随后，他匹自走进了璇玑宫。
魇兽不明所以，见状，连忙欢快地跟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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