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魇兽心里满是委屈。
想它开灵智虽晚些,却是大器晚成,向来因为这独一份的聪明伶俐,比旁的魇兽更得润玉喜爱。哪知逍遥快活了几千载,这几年却倒了大霉,只能日日被拘在凡间盯着个凡人女童,看她有没有做梦!
这差事,着实比布星辛苦。晚上不得闲也就罢了,到了白天,魇兽想出去转转、找点吃的,还只剩下了些睡到日上三竿的懒汉还在做梦,那味道哪儿还有好的?
如今,好不容易捱到了一年一度润玉带它上冰清阁的日子,魇兽别提有多高兴了,又怎知会乐极生悲,撞上个大呼小叫的陌生仙娥,反倒挨了训斥呢?
魇兽越想越难过,眼看着天色将暗,思及又要下去凡间,只觉得兽生无望,当下便在璇玑宫门口的玉树下团成了一团。
润玉叹了口气,在它背上轻抚了几下。魇兽还在气头上,抖了抖身子,并不搭理。它将脑袋埋在胸口的绒毛中,隐约听见润玉喊九容的名字,对他吩咐了什么,接着四周很快便安静了。
片刻,魇兽悄悄抬起头四处张望,不见润玉人影,却看到九容正袖着双手站在一步开外的地方,笑吟吟地向自己望着。它立刻站起身,晃了晃脑袋,将今天发生的倒霉事一股脑儿地跟九容说了。
“这样啊......不过依我看,大殿下还是喜欢你的。他瞧你这样难过,便准备卸了你的差事,命我另找只魇兽替你去凡间......”九容说着,见魇兽紧张地竖起了耳朵,笑道:“你这是慌了?这就对了。魇兽本不止你一只,你虽聪明些,但大殿下若要找谁替你却也不难——说到底,除去这阴阳轮转、日月昭昭,九重天上少了谁不还是一样么?”
魇兽呜咽几声,垂下了头,只听九容又道:“我现在要去布星台了,你若想跟着便来,若不想跟着,且玩儿去吧,明日可不得再任性了......”言罢,他顿了一下,忽地说了句:“邝露仙子可是来找大殿下?”
闻言,魇兽转过脖子看去,果然瞧见廊桥边转出个人影,正是邝露。
“九容仙侍......是在跟魇兽讲话么?”邝露扯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笑意:“它听得懂么?”
九容还未回答,魇兽却觉得自己被小看了,连带着与邝露久不相见的喜悦也淡了不少,当即冲她“嗤嗤”了几声。九容安抚地拍了它两下,道:“这只魇兽也算是半步化形了,自然听得懂,而且都记得明明白白......邝露仙子若是来寻大殿下,那不巧,大殿下有事去了省经阁,不知何时方能归来。”
“确实不巧......”邝露看了魇兽几眼,似是欲言又止。
“邝露仙子可有急事?九容可先行替仙子通传,迟些再去布星台也不打紧。”
“不必劳烦……不过是家父有些小物件带给大殿下,明日再给也一样的。”邝露道。
“如此,九容便先行一步了。”九容笑道。
不一会儿,九容和邝露都走了,魇兽独自在廊桥边踱着步子走了几圈,颇有些百无聊赖。经过九容一番劝诫,它是真的知错了,故而也不敢再偷偷溜去冰清阁。
但乐子还是要找的。
它的眼睛转了转,突然运转起灵力聚集在双角之上,使之越变越长,其上幽蓝色光点若流萤闪烁,又像一片小型的星空——这便是魇兽一族独有的捕梦网,能够将吞入的梦境存放于中。在凡界的时候,假如碰上那童女做梦,润玉又来不及入梦的话,魇兽便会将她的梦暂存于捕梦网中带回给润玉。
不过此刻,魇兽想取的并不是跟那凡人相关的梦。它从捕梦网深处取出一颗浅蓝色的梦珠,顶在脑袋上把玩着。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它玩得累了,便又让这颗珠子悬浮在眼前,将其中的情景观看了一遍——虽然这颗珠子里好像并无玄素本人,但横竖魇兽也去不了冰清阁,拿出来看看权当做安慰了。
然而,它这厢看得正起劲,徒然听闻上方传来一声“魇兽!”,直吓得一跃而起,不小心将那颗梦珠撞飞了出去。幸而来人是润玉,长袖一展,轻轻松松便将之收到了手中。
“这是......霜神的梦珠?”润玉捻着这颗梦珠,观察了一下上面的灵力波动,皱起了眉头。接着,他毫不犹豫地将它放入袖中,大步走进了璇玑宫。
魇兽急坏了,一路小跑着追入宫内,却发觉润玉已经匹自转入书房坐下,还在门上下了层禁制。它只能心焦地向里张望,只见润玉从袖中取出那颗梦珠并一副画卷,又展开几张白纸,比照着两物在上面画着什么。
过了许久,润玉搁了笔,复又将先前取出那幅画收入袖中。魇兽生怕他将梦珠也没收了,赶忙在门外“吱吱”大叫起来,总算引起了润玉的注意,被放入屋里。
它飞快地蹿到润玉身边,叫得更凶了。
好在润玉并没有将梦珠据为己有的打算,无奈地点了一下魇兽的头,便把珠子还给了它。魇兽满意了,这才对润玉刚才做的事情好奇起来。
它往几案上的画纸观望,瞥到上头画了一男、二女,统共三个人的画像,其中的青年和老妪它很是眼熟,竟是润玉将梦珠中出现的那两个人临摹了下来。
而剩下的那个女子,魇兽从未见过。也只有她被涂了颜色——那是个红衣女子,脚下踏着浪,手上持着一串红色珠串。也唯独这幅画上提了字,不过魇兽看不懂。
当然它也并不关心就是了。如今梦珠已经到手,它怕润玉再问它要,趁着他凝神沉思的工夫又跑出了璇玑宫。
------------------------------------------------
是夜,彦佑隐去身形踏入圣医族,轻车熟路地朝锦觅的房间奔去。
远远地,他便望见锦觅的房间已熄了灯,心下了然——往年的生辰也是如此,她总要起个大早和伙伴们溜出族门,故而到了晚上便累得早早睡下。不过今夜与往常亦有不同——不见润玉的气息也就罢了,连那只烦人的魇兽居然也不在,这可是罕有的事。
彦佑嘿然一笑,疾行了几步就想潜入门中。哪知刚准备提速,只觉得胸口一疼,耳边“咚”地一声,却是与另一个人撞到了一处,双双被迫解除了隐身术,摔倒在地。
“谁啊!哪个不长眼的,可疼死老夫了!”那人嚷嚷道。彦佑定睛一看,这红彤彤的少年模样,不是月老又是谁人?他急忙扑过去捂住月老的嘴巴,压低声音道:“别叫,你想把人都引来吗?是我!”
听见那熟悉的嗓音,月老终于不再挣扎。待彦佑把手放下,挥手布了个结界将两人笼罩其中,他一脸鄙夷地指着彦佑道:“蛇仙!怎么又是你?这回可被老夫逮着了吧?你大半夜的闯到小锦觅屋里是要做什么啊?小锦觅才十岁,你也下得了手啊!“
“哎呀,月下仙人,你想到哪儿去了……今儿个不是锦觅在凡间的生辰么,我好歹也算她的好朋友,来给她送个礼物而已。”彦佑一边解释,边从储物袋里取出个袋子,当场打开了条缝隙,凑到月老面前:“喏,这可是我特意给锦觅买的糖果,老字号,我排了好久的队呢!”
“哼,那还差不多……不过,今日咱俩也算是想到一块儿去了,不瞒你说,老夫也是来送礼的!”月老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根红线。
彦佑左看右看,难以置信道:“红线?月下仙人,锦觅才十岁,你也下得了手啊!”
“这叫未雨绸缪,懂不懂?”月老怒道:“老夫这一眨眼,小锦觅可都十岁了;老夫若再一眨眼,她二十了,嫁给了这穷乡僻壤的什么蠢夫,那可如何是好?”
“月下仙人你多虑了,我早打听过了,这圣医族的女子是不能嫁人的……”彦佑提醒道。
“那更不行了!她不嫁人,凤娃怎么办?”月老更生气了:“我苦命的凤娃,现在可还在受苦呢……”
听月老谈起旭凤,彦佑的面色骤然转寒。
他想起了干娘簌离的命令:务必要想尽一切方法,在凡间毁掉旭凤元神。而能够摧毁天界中人元神的宝物便是“灭灵箭”,只有魔界的灭灵族人才能锻造。
事实上,在过去的几年里,彦佑一直在设法调查旭凤和灭灵箭。他发现旭凤的身边似乎有一名高手暗中潜伏着,且种种迹象表明:他不属于天界,很可能来自魔族。
更奇的是,彦佑也多次在圣医族附近寻到过此人气息,想来是碍于霜神与夜神的昼夜保护,这才没有进入——他俩能对彦佑、月老宽容,可不代表会对魔气视而不见。
杀死旭凤需要灭灵箭,杀死锦觅自然也需要。
彦佑意欲保护锦觅、杀死旭凤,却苦无灭灵箭;而那魔族人要保护旭凤、杀死锦觅,却似乎从不担忧灭灵箭一事——也就是说,这个魔族人,很可能已经拥有了灭灵箭,甚至很可能就是灭灵族人。
从认识到这一点的那天起,彦佑便一直等待着与那人交手的一刻。但如今,他俩尚未狭路相逢,先通过月老了解了解旭凤现状却也不亏。
想到这里,彦佑挂上了一个更灿烂的笑容:“还是月下仙人想得周到!那咱们既然遇上了,便一起去把礼物送了呗?送完礼物,再去喝一壶暖酒,怎么样?”
“哎呀,都说你这条小蛇总在凡间混日子,老夫倒觉得你甚懂情趣啊!”月下仙人赞道:“你等着,老夫这就把红线给小锦觅拴上!”言罢他一挥手中木杖,两人已站到了锦觅房中。只见他两指一点,红线仿佛活了般向锦觅手腕飞去。
可就在这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根红线刚刚触到锦觅身体,突然毫无征兆地便失了力道,悠然飘落到地上。
“什么?”月老见状大惊。他不信邪地又施法尝试了多次,可每一次那根红线都无法成功地被拴上锦觅手腕。
“月下仙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彦佑奇怪地问道。
“不会啊……老夫我可是月老,管的就是凡人姻缘,老夫的红线照理是不会对历劫的仙人失效的啊……”月老拧着眉头道:“一般遇到这种情况,都是这凡人已经被拴过了红线,所以不能再拴第二根,可是老夫不记得给小锦觅……诶,你干嘛!”
然而不等月老说完,彦佑已经大跨一步走到锦觅床前,将她的袖子向上一拉。月老刚要斥责他不懂规矩,眼睛瞟到一物却是愣住了。
只见锦觅的手腕上,一根细细的金线,正就着澄明的月色闪闪发亮。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