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和羌活抱同样疑问的还有润玉。他正和玄素并肩立在冰清阁的寒潭旁。

    这泓潭水又名“观世水”。凡人祭祀时,以蓍草制烛焚烧,祈愿即可上达天听,在水面清晰地浮现出来。只不过,润玉虽能瞧见锦觅三人的模样、听见她们说的话,其心里许了什么愿望却只有“青女娘娘”本人才能知晓。

    好在小孩子毕竟藏不住秘密。润玉尚揣测着,只听锦觅已理所当然地答道:“自然还是和去年一样了!”

    一旁的文草也附和道:“我也是,我的愿望也还跟去年一样。”

    “你俩怎么都这么没意思啊,离考核还有两年呢,犯得着年年都为这个许愿吗?”羌活失望道:“而且我觉得,你们都这么聪明,铁定没问题的,别说人字部、地字部,说不定就连天字部都能考上呢!到时候去给贵人看病,肯定有吃不完的好吃的......”

    羌活这头一脸期许,哪知锦觅闻言连连摇头:“我不要去天字部!我不想给贵人看病,就想以后跟着荆芥长老去村里看病!”

    “你还想着去村里?”羌活瞪大双眼:“锦觅,你还没忘了那个......那个小乌鸡啊?”

    “什么小乌鸡,是小乌鸦,坟头上黑漆漆的那个乌鸦——小乌鸦可是我救活的第一个人诶,那怎么能忘?”锦觅振振有词:“虽说只是皮外伤,但是吧,你想啊,流了那么多血,没有灵芝鹿茸老山参、鸡鸭鱼肉大补汤,全靠手头这点小药草,我就把他救活了诶!”说罢,又故作老成地掐指一算,啧啧赞叹:“而且我那时候才八岁......我真是天才,天纵之才……”

    “得了吧,你也就是拿了本医书,把我刚晒好的药草瞎配一通再往人家嘴巴里塞,”文草嗤笑:“依我看,那个小乌鸦才是天纵之才,要不然早就变成死乌鸦了!”

    “我那时候也是没办法嘛,他自己说不能让人发现,不许我叫大人帮忙,我能怎么办啊......”锦觅忙解释道:“其实我想去村里也不是为了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荆芥长老不是说了吗:\'给百姓看病更容易碰到疑难杂症,对我们学医术大有好处。’”

    “哦......” 羌活点头:“那你们俩一个学医术、一个学炼药,我以后就做你们当中谁的药僮好了,反正我什么都学不会。”

    “可别,你这么不思进取又粗心大意的,把我的药熬坏了怎么办,”文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嫌弃道:“那你有没有许愿,把自己变得聪明一点啊?”

    “没有啊,我许愿说,想知道青女娘娘摘了面纱是什么样的。”羌活道。

    锦觅一听,眼睛都亮了:“这个好,我每次看到青女娘娘的画像,都特别特别想知道她长什么模样——羌活,真有你的!”说罢,瞥见文草突然呆楞的表情,又道:“文草,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们啊,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吗?

    文草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迟疑道:“知道是想知道......不过羌活,你有没有想过:青女娘娘是大神仙,她凭什么来见你啊?”

    “大神仙怎么了?锦觅,你不就见过大神仙吗?” 羌活不解道:“你还说,素娥娘娘其实是个特别漂亮的男的。我还想着,青女娘娘会不会也是男的呢......”

    “呃……羌活,难为你还记得那么清楚啊......”听她说起往事,锦觅不好意思道:“我那不是在梦里见到的吗,而且也只见了一回,当不得真的。”

    “啊?你怎么不早说啊,亏我还当了真……那我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个愿望!“羌活懊恼道。

    “你啊,还不是因为你太笨了!那怎么想都是做梦吧,肯定是小乌鸦不告而别,锦觅太伤心了,才会做那种莫名其妙的梦,”文草摇头道:“……而且你刚才说的好没道理,就算素娥是男的,青女娘娘也肯定是女的啊。要不然,咱们圣医族怎么只收女的呢?羌活,你再胡说八道,被姑姑们听到又要罚你了!”

    似是印证了文草的话一般,门外隐约传来了族人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正向青女庙的方向走来。锦觅三人俱是一惊,手忙脚乱地将果壳收起,吹灭蜡烛,装作在潜心祷告的模样,这才勉强逃过了责问。

    另一头,随着蓍烛熄灭,寒潭中的影像也随之不见。

    润玉和玄素已将方才的对话尽数听在耳中,那段关于梦中仙人的谈论让润玉颇感尴尬——事实上,锦觅所指的“素娥”不是别人,正是他润玉。

    以往,为了不影响锦觅的心性而妨碍历劫,润玉总是暗中观察着她的梦境,从不在其面前现身。只那一次,他听到了锦觅在睡梦中自言自语地啜泣,又亲眼见到了她所梦见的“小乌鸦”是什么模样,几乎立刻认出:那个男孩便是私自下凡的旭凤。

    望着旭凤那张久违了的年幼的脸,润玉当时的心情极为复杂。

    诚然,十年前旭凤在轮回台上的一跃使他对锦觅的心思昭然若揭,也让润玉再度成为了九重天上的笑柄。但紧接而至的是天帝震怒,不仅当场削除了旭凤的兵权,甚至亲自下令缘机仙子为其排布“天煞孤星”的大凶命格,从而苦其心志、催其自省。

    于是,润玉便在锦觅的梦境里看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年幼的旭凤——没有了天后荼姚的宠爱,没有天帝嫡子的尊贵身份,东躲西藏、脸颊凹陷、浑身浴血,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的旭凤。

    不知怎地,润玉觉得,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样的孩童时代所造成的痛楚。这样的旭凤,润玉实在无法怨恨他。

    也正因为如此,既是出于对锦觅的宽慰,也不乏对旭凤状况的关心,同时也是想了解两人相遇的过程,润玉八年来头一次地在锦觅面前现出了身形,以无名仙人的身份与她交谈了许久。

    不过,他也确然没有想到,锦觅竟会在心里将他当作了凡间所信奉的月神“素娥”,还大大方方地告诉了好友们——也幸亏锦觅自己并未真的相信,否则待日后回了天界,怕要闹出个大笑话。

    想到这里,润玉故作镇定地朝玄素脸上看了一眼,却见她正用层层叠叠的宽大衣袖半掩住脸,只露出眼睛来,眉眼弯弯的,显然是在悄悄地乐。

    润玉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过了半响才问道:“圣医族人向你祈的愿,是否替其实现可有说法?”

    “那要看所求何事。霜神本是司掌霜雪之神,护佑的是此地一方自然妙法,而非人事。”玄素放下袖子道:“若求的是快活安稳、事有所成,此为现世福报,只受天道所控,看的是因果轮回,我无能为力。若是强行逆转天命,劳损的也是那人自己来世的福报。”

    润玉自己虽无封邑,亦无凡人信奉,但他博览群书,原也知晓一二,闻言便点头道:“术业修行本是要靠自己的,向你祈愿不过求个心安罢了……”想了想,又道:“我看觅儿此去凡间似是收获良多,仅十岁稚龄,行事却是比在天界时还沉稳些,想来行医一事应能如愿。只是见你真容……却是要叫她失望了。”

    “若是前一条做得好了,见我真容倒也有法子可行,“玄素笑道:“方才这话由你说出来有趣,倒像是锦觅的长辈似的……”

    “如何可行?”玄素所答让润玉很是惊讶。亲下凡间与在梦境中不同,上神下凡之时是断不能以真容露面于人的。因此在过去的十年里,圣医族虽与玄素封邑无异,但她每赴族中看顾锦觅均要隐去身形。

    “见我真容也未必要我下凡现身,画像既有一张,如何不能有第二张了?”玄素道:“以锦觅现在的身份,圣医族中尚有几处不得进入。有朝一日若她受了倚重……也罢,不知是福是祸。”她没有说下去。

    润玉见她面上如有隐忧,也不再追问。但其实他早已对画像心有疑惑。

    那张画像看起来年份颇高、多有修补,显然非近年新物。而画像上的霜神,也就是凡间所称的“青女”,虽与圣医族中的女子们一样戴着面纱,他却能轻易认出那就是玄素本人的模样——这很奇怪,玄素做霜神不过区区十几年,圣医族人手中的这张霜神像又是从何传承而来?

    况且润玉也知晓,玄素罕少对什么事情讳莫如深,如果她这么做了,必是由于此事限于天规,不便言明。由此推算,圣医族的秘密多半与玄素当年下凡有关。可是,如若画像上所绘的玄素是凡人玄素,圣医族人又从何得知她会飞升为霜神的呢?莫不是凡人中竟有人能先知上界未来不成?

    正思量着去省经阁查验一番,只见冰清阁内跑出个圆脸仙娥,慌张道:“仙上,不好了,房间里进了只鹿,璃珠怎么都抓不到它!”

    “无妨,过一会儿它自己便出来了。“玄素道。

    “怎地是璃珠在这儿?”待璃珠走后,润玉问道:“茂霜何在?”

    “茂霜一心跟随父亲……恰巧这些年锦觅下凡历劫,父亲便将璃珠调了来。”

    润玉顿了一下,道:“文草如今亦在凡间,你身边无人怕是不便,我便让九容回冰清阁吧?”

    “不必,”玄素笑道:“先前天帝陛下让你暂代火神事务,璇玑宫如今怕是比冰清阁忙上十倍。教九容回来,谁去替你值夜?邝露也已是分身乏术了,难道让魇兽去么?”

    话音刚落,魇兽似是听到玄素叫它,从屋里轻快地小跑了出来,“唧唧”、“呦呦”地叫个不停。润玉沉下脸喊了它一声,见它立刻萎靡不少,无奈地叹了口气。

    眼见天色将晚,玄素的态度又颇为坚决,最终润玉还是将九容之事按下,带着垂头丧气的魇兽先行回了璇玑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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