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天,中洲岛,入目是亘古不变的落英缤纷。
锦觅还是头一回在花界以外的地方见到如此繁盛的桃林。她拉着玄素的衣袖紧紧缀在水神身后,忍不住左顾右盼,心中暗忖:‘日后定要让碧桃芳主知晓知晓……’只可惜水神早就告诫过,“此处桃林含有阵法”,不允许她乱跑,否则她定要四处游走观赏一回,才算是不负这美景了。
三人一路分花拂柳,走了大半个时辰,便见桃林深处有间竹屋时隐时现。兜兜转转又绕了近三刻,才终于站在它近前。
锦觅心中原本并无紧张,但见水神敛容肃目的模样,不免也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她束手束脚地随他跨进门内,心中默念着“无量天尊”,谁知一抬头,屋内与她想象中的“别有洞天”却差异甚大——就是个普通的屋子,比她在洛湘府的住处简陋得多,更别提与栖梧宫相比了。
正惊异着,内室里忽而转出一名头戴道髻、灰衣素袄的女子,除手持八一流珠外,通身再无文饰。
水神一见来人,忙行了个大礼:“洛霖拜见师尊。”锦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此人便是玄灵斗姆元君,忙拉玄素跟着行了礼,一边悄悄抬眼打量。却恰好见到斗姆元君的目光从洛霖、玄素面上扫过,眉目和善地向她望来。
锦觅一惊,赶忙收回视线。
“这便是你和梓芬之女?” 斗姆元君道。
“正是,弟子恳请师尊,解除小女身上的珈蓝封印。”水神恳切道:“……事过唐突,还望师尊见谅。”
但让他未想到的是,斗姆元君并未立刻答应。她定定地看着锦觅的脸,过了许久,终是缓缓摇了摇头:“......将死之人,珈蓝之印解与不解,并无差别。”
此言既出,锦觅尚且面露不解,不知自己怎地就成了将死之人,水神却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徒然一白,急道:“师尊慈悲为怀,解救苍生于水火之中,弟子斗胆,恳请师尊渡小女一命。”
“活一命,非慈悲。活百命,亦非慈悲,普度众生方为慈悲。” 斗姆元君依旧是摇头:“山中一猛虎,伤重将死,救之而放其归山,捕麋鹿,食弱兔,虽活一命,却伤百命——慈悲不得法门,乃荼害生灵尔。”
“这……锦觅纯善,不谙事故,断然不会伤及他人,还请师尊明察!”水神说着,见师尊神色端肃,垂眸不语,便又不假思索地立誓道:“稽首六界尊,我今发宏愿:恳请师尊帮助锦觅渡过此劫,洛霖定当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锦觅虽然听不懂水神的话是何意,却能体味到他对自己的关切之情。她怔怔然站在原地,张了张嘴,不晓得说什么才好。屋内一时间归于沉寂。
过了一会儿,锦觅鼓起勇气,再次抬头看向斗姆元君——但不知怎地,她那双温和慈悲的眼睛没有转向水神,反倒朝玄素望去。
锦觅听见她发出了极轻的一声叹息。
紧接着,一缕清灵之气被弹入锦觅眉间。她感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松动了,就如同花界的草木幼苗刚从种子里破壳般。刹那间,中洲岛上浓郁的灵气以一种更快的速度涌入她的丹田,这种感觉是她过去从未有过的,使她一扫方才的沉闷,心头欢欣不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唯愿孤光照你,安渡冥津。” 斗姆元君看着锦觅道。
“多谢师尊。”水神道。
“谢谢尊上!”锦觅忙跟着道:“尊上,听闻您就是传说中的大罗金仙,我还想请你帮两个忙,不知可不可以?”言罢也不顾水神在一边轻咳,见元君并未反对,飞快地从腰间的储物袋里取出一棵翠绿的植株,双手呈上:“这是我的好朋友,她叫肉肉。九百多年前,她为了救我,被穷奇杀死了。您能否帮我把她救活?”
斗姆元君看了那植株一眼,并未接过:“你的朋友已入轮回,你很快便能见到她了。”
“真的吗?只要能再见到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锦觅惊喜地喊着,一边又拉住玄素的衣袖,道:“那......尊上,您能不能再把素素的眼睛治好?”
这一回,斗姆元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阖上了双眼,缓缓道:“彼所见,非汝所见。心所至,眼所见。”
锦觅只觉得她的声音愈发飘渺,似是在离自己远去一般,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桃林外。回头一瞧:水神与玄素也一道被传送出了竹屋。
“素素,你的眼睛好了没有?”锦觅忙问。见玄素摇头,她失望道:“那尊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你的眼睛到底怎么才能治好?是不是……”
“觅儿。莫要妄加揣度师尊所言。”水神打断她道:“如今你身上珈蓝印已解,理应速回天界,好生修炼。”
锦觅见自己的爹爹愁眉不展,便也不敢多言,父女三人比来时反倒显得更为沉默了。
不过这种情况也没有持续多久。水神还未回到洛湘府,中途就给截住了,说是“天帝在九霄云殿上断案,特请水神一道评判”,最终还是玄素陪着锦觅一道回的洛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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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两人意料的是,锦觅所住殿外,已有两道人影早早等候着。
水神派去服侍锦觅的小仙娥璃珠一见她归来,立刻连珠炮似的回禀道:“仙子,您可算回来了!这栖梧宫的了听仙侍,还有璇玑宫的邝露仙娥,都是来找您的。我说了好久让他们先回去,可他们非要等在门口。我让他们坐下等吧,他们又不愿意,一定要并排站在您门口……”
“啊?那他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锦觅奇道。
“是火神殿下与夜神殿下……因着水神仙上昨日里刚吩咐了,不得让两位殿下随意见您,这不都差人送礼物来了吗?还说……一定要亲自送到仙子您的手上,咱们谁转交都不行呢!”璃珠无奈地说。
那头的了听和邝露二人,听见锦觅说话的声音,则不约而同地朝她看过来,随后便争相快走几步来到她面前。
“无妨无妨,大家都是朋友嘛!一个个来,一个个来啊……”锦觅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对二人说道:“今儿个这昴日星君莫不是升错太阳了,小鱼仙倌儿送我礼物也就罢了,凤凰那小气鬼,竟也有主动送我礼物的一天?就先看看那只小气鸟送的是什么吧!”
闻言,了听得意洋洋地睨了邝露一眼。邝露回以白眼,他也不甚在意,将一个精巧之极的双层屉笼“啪”得一下放在园子里的石桌上,煞有架势道:“这是我们二殿下亲手给锦觅仙子做的!”
“什么呀这是?看起来像是点心?”锦觅打开屉笼第一层,一阵带着甜味的香气溢出来。她立刻爱不释手地将里头的粽子包拎在手中,惊喜道:“哎呀,灵力粽子!还是两个!”
“仙子,还有下面一层呢!”了听提醒。
锦觅依言打开第二层机关,这回却从中掏出一个红绳结,并一根金光灿灿的羽毛。
“这不是凤凰那根毛吗?”锦觅不解:“前日刚还给他,怎么又给我了?”
“不知这两件礼物,仙子可喜欢啊?”了听忙追问道。
“喜欢喜欢,灵力粽子我爱吃,这根毛嘛……闪闪发亮的,能做法宝护身,还能当令牌使......”锦觅道:“可是,这根毛是凤凰很重要的东西,真的能送我吗?”
“锦觅仙子喜欢就好,虽说仙子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但我们二殿下可不是那等不念旧情的——二殿下说了:这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还回去之理。仙子可得好好保管,千万莫要被旁人收了去......”了听一边说着,一边瞟了邝露一眼。
邝露气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新人旧人的?若论先来后到,我们大殿下才是四千多年前就与锦觅仙子定下了婚约,若仙子早日认回亲人,哪儿还有你们二殿下什么事?”
了听冷哼一声:“那试问这位仙娥又带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宝贝,能与二殿下亲手做的吃食,还有寰谛凤翎相提并论?”
“你......”邝露一噎,转而对锦觅道:“......锦觅仙子,大殿下吩咐邝露把魇兽带了来,送给仙子解闷。不过魇兽进了门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邝露这就想办法......”
她话还未说完,锦觅余光却瞥见一道碧色身影走来,忙看了过去,发现是方才在洛湘府廊前,因遇到九容来寻而与她暂时分开的玄素——而跟在玄素脚边团团转的,可不正是邝露想找的魇兽么!
见着魇兽,邝露心头旋着的大石总也算是落了地,笑道:“霜神仙上。”了听见她那翻脸贼快的模样,虽心中颇不服气,却也不敢造次,亦只得向玄素拱手行礼。
然而,玄素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二人均变了面色。
只听她说:“锦觅,我且问问你——若是这两件礼只能收一件,你选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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