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另一头的九霄云殿上，水神一句“锦觅乃是我与梓芬之女”，直惹得在场诸仙神色各异。
旭凤手中凤首箜篌“砰”地挣断了一根弦。霎那间，殿上鸦雀无声。
许久，天后嘴角忽地扯出一个笑意，道：“水神莫不是弄错了？这精灵真身是葡萄，那日在场诸仙皆有目共睹。若说是水神与花神之女，未免太过荒谬。”众仙亦纷纷回神，点头附和的居多。
“不劳天后挂心。若非人心险恶，梓芬又何须自锦觅诞生之日起，便施术压制其真身灵力？”水神冰冷地直视天后道：“天后莫非不知，当年梓芬因何仙去？”
此言即出，天后面色骤寒，疾声道：“花神之逝，实乃天命。《六界神录》有载，花神本是西方极乐天界佛祖座前的一瓣莲，入因果转世□□，本应湮灭，不想错入上清天三岛十洲，为水神与玄灵斗姆元君所救——此逆天之行，终必遭惩戒，花神寿终也不过是反噬之果而已。水神昔年出手相救之时，就该料到有此因果之报！“
水神却厉色道：“说起《六界神录》，其中也有记载：业火乃破灵之术，分八十一类。红莲业火居其首，又分为五等，毒火为其尊，噬天灵、焚五内，仅历代火神能掌握此术，而梓芬当年……”
听闻水神对业火的叙述，旭凤心有所感。他收回了盯着锦觅的目光，抬首向天后望去，见其面庞紧绷、眼神惊疑闪烁，不禁心生疑惑。然而未待他细想，殿外侍者高声唱喏“夜神、霜神到——”，恰打断了水神的话，润玉、玄素一前一后步入殿中，向帝后、水神见礼。
“润玉我儿，不必多礼。”天后难得地对润玉和蔼笑道。
水神亦应了玄素一声，略微缓和了脸色。锦觅则立刻往她身边挪了几步，倒是离旭凤更近了些。见状，旭凤刚想趁机与锦觅说话，却听润玉道：“听闻父帝今日得了上古绝音，润玉布星挂夜故而来迟，如此看来，果然是错过了。”说着，面含笑意地与旭凤对上了目光。
旭凤回以一笑，伸手便在那凤首箜篌上拨了串轮指，音色如珠玉入盘，却唯独缺少一重：“夜神的确错过了——弦，断了。”
“如此，润玉平生憾事又多添一桩，”润玉道：“只盼失之东隅，他日或可收之桑榆。”
他二人这头打着机锋，天帝却似全未在意，忽而起身走下台阶，来到水神跟前站定，道：“水神可知锦觅真身为何？若不告知，本座又如何解其火灵？”
“锦觅生于霜降，能栽花唤水，体质少阴，真身乃是——一片六瓣霜花。”水神道。
天帝久久无言语，面上变幻莫测。半响，他伸手在锦觅额间拂过，有道无形之风将她额前的发丝吹起，又化作一点亮光倐而泯灭，徒留天帝一声叹息：“……不想，竟是水神之女……”
闻言，润玉大惊：“敢问父帝此言何意？锦觅，莫非竟是水神仙上之女？”
“锦觅，就是水神的长女……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天帝沉声说着，神色间难掩失望。
到这场闹剧结束，已过巳时，旭凤疾步走出九霄云殿。
润玉在身后喊了他一声，他没有回头，而是加快步伐，将手中的寰谛凤翎拽得更紧了些。
至少在此时，旭凤实在不想面对这位得偿所愿的兄长。他大约也能猜到润玉会劝他什么——无非婚约乃上神之誓，不可违逆；抑或是母神与先花神有嫌隙，劝他放手，莫要惹怒水神。
这些他当然也都明白，且无可奈何。但更使他的心如坠谷底的，是锦觅的态度。
在他刻意将自己留给锦觅的寰谛凤翎公诸于众的时候，仅仅是天后、水神三言两语，她便毫不留恋地将其还给了他，还说着：“凤凰，太对不起了，这根毛本来就是我在凡间捡到的，如果早知道它对你那么重要，我肯定马上还给你……你以后定要好好保管，莫要再将如此贵重的东西弄丢了。”
而当他密语传音，约她子时在栖梧宫外留梓池畔见面时，她更是连连摇头，当即便回道：“我不能去，我答应了爹爹，要跟他、还有素素去上清天找大神仙，今天就出发……凤凰，你等我回来，改日再来找你玩儿啊！”
初听闻锦觅并非天帝之女的喜悦，如今也早已被这些话冲淡了。旭凤复又想起锦觅今日的种种言行，分明是一早便与水神相认。那么她为何又不第一时间来找自己？她究竟可曾想到，还有一个人，哪怕误会不能与她厮守，却依旧夜夜为她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旭凤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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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旭凤虽然心知锦觅早已随着水神、霜神去往上清天，却依然抱有一丝希望般地，在留梓池畔的亭中久久伫立着，跟座雕像似的，直至夜深。
过了不知多久，角落里忽而传来一阵轻捷的脚步声，一个红色的身影一摇一摆地拄着根缠满红线的大大的木杖，向旭凤的方向走来——正是月老。
等走得近了，月老发现亭子里的旭凤，瞪眼朝他分辨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谁。
“凤娃？”他忙喊了一声，走到旭凤的近旁：“你干嘛一个人杵在这儿，脸色还这么差？”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锦觅是水神之女呢？”旭凤低声道。
“可这对你来说，也不全是坏事啊，”月老忙道：“之前我听天帝说小锦觅是他女儿、我侄女儿，可为你难过了。现在可好了，你和小锦觅可是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只要争取……”
还未说完，旭凤便打断了他：“叔父，有资格争取的，是润玉……也不对，他无需争取，婚约也已经定下了。”言毕，他自嘲一笑。
月老听了，“啧”了一声：“这都是几千年前的老黄历了，既然他们尚未成婚，你怎么就不能争取了？叔父觉得，你还是很有机会的，可别就这么放弃了啊！”
“不放弃又能如何呢？”旭凤道：“我和锦觅的未来，注定是一条崎岖坎坷之路——上有父帝和水神的上神之誓，下有母神与先花神的旧日仇怨，再加上……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与锦觅有婚约的偏偏是我的兄长……”
“根据老夫多年观察呀，古往今来，但凡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那多半都是坎坷崎岖，哪有一路平坦的呢？”月老笑道：“只要你们俩一条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须瞻前顾后这许多？”
“一条心……我现在也不清楚，她是不是心里还有我。”
“所以啊，你就更不能退缩了！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小锦觅对你的心意。你俩若是心意相通，那些什么上神之誓、往日仇怨嘛……”月老说完，悄悄环顾左右，见并无人影，便将头凑到旭凤耳边：“叔父我偷偷告诉你，那上神之誓，也不是没有解法，只是如今在天界早已失传了。”
“什么解法？还请叔父言明。”旭凤忙道。
“我也是在狐族那会儿偶然看到的。这两万多年前啊，《六界神录》记载的上神之誓，一共应该有两种解法。如今为众仙所知道的，只有‘削神籍，贬凡间’这一种，这当然是不行的——成了凡人，还怎么跟小锦觅长相厮守啊？”月老摇头晃脑道：“所以还得看另一种：那就是订立上神之誓的几人，主动且心甘情愿取消誓约。如此一来，虽然涉及到的几位上神均要一定程度上背负部分因果，但分摊下来，却也不至于永堕凡人轮回……当然啦，若是订立上神之誓之人均已魂归天地，则也属于此范畴。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旭凤表情。见他凤眸中渐有光彩，不禁“嘿嘿”一笑：“所以啊，只要你和小锦觅情真意切，天帝、水神为了你俩的幸福，又岂会不乐意？你要说梓芬与天后有旧怨吧……梓芬都已经仙逝四千多年了，她若泉下有知，想必也是想要小锦觅嫁给心仪之人的。”想了想，又道：“至于润玉嘛……‘强扭的瓜不甜’，他也不会不知道，届时啊老夫自当给他牵上一段好姻缘——依老夫看，小玄素跟他才是最配呢！”
月老的话打消了旭凤心头的最后一点迟疑。
他走后，旭凤独自回到栖梧宫中对月独酌，脑海中回忆起从花界到九重天，又到魔界，与锦觅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不相信锦觅对自己是没有情谊的，否则怎会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为他种夜幽藤？又怎会穿上她自己并不喜欢的华服，梳妆打扮只为博他开怀？又怎会在凡间趁他喝醉半醒之间调戏于他？
而只要有情，只要那上神之誓不再是难题，获得锦觅对旭凤而言便无非是一场寻常之战——他自认了解锦觅，赢起来应不会太难。
过了许久，旭凤扬声叫来了听，问道：“去年夏天包粽子的材料可还有多余？”
了听一愣：“殿下，咱们宫里的灵力粽子向来抢手，我们都是有多少材料包多少的。哪儿还会有剩下啊。”
“那你去替我准备些新鲜的来。还有灵米、红绳，也都要新鲜的。再准备个……精美些的屉笼，”旭凤皱眉说着，见了听依然不甚明白的样子，又道：“你就说是我要吃粽子，现在都五月份了，天界膳房不会弄不到吧——难道这点小事还要我派燎原君去凡间采买？”
“是，殿下。“了听忙应声领命，转头找飞絮商量对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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