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容踏着拂晓第一缕微光，悄无声息地走进泠雪斋。但他并没有料到玄素醒着。
她醒着，手中依然握着一片玉简——虽然并没有在看。
在这样夜与昼交替的时候，整个房间看起来都像浸了淡墨一般。玄素莹白的面庞，以及层层叠叠的衣袖中露出的一截手腕，在其中尤为显眼。
但九容却望向她的眼睛——不熟悉玄素的人往往难以察觉“她看不见”这个事实。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尤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在她沉思着什么的时候。
“九容，我刚才做梦了，”他听见她轻声说道：“……我梦见了先生。”
九容沉默了许久，却只是“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清楚地知道：那是只有与他单独在一处时，玄素才会提到的人。所以她有许多许多年没有提过了——那个人，只有他们两个还念在心中。
春日里独有的清澈晨光此时已从窗的缝隙里涌来，投下斑驳的纹理。玄素默默地将手边的玉简收拢到一处，然后站起身，整了整衣裳的下摆。她向前走了半步，恰步入一片阳光中。
“走吧，先把这个还回去。”她说。
九容接过玉简，将它们收到袖中，抬头问道：“如何？这里面写的？”
“违背上神之誓的人，削神籍、贬凡界。仅此而已。”玄素答道。
“这也是可以想见的，将这个版本保留下来，才是先天帝的作风，”九容笑着点了点玄素的手：“现如今，九重天界里，知晓另外一种解法的恐怕不超过这个数了……”
说着，他逐渐收敛了笑意：“但这也没什么……毕竟，假使夜神终是有意毁约，即便那另一种解法依然记载在册，即便水神愿主动解除上神之誓，现天帝也绝不敢这么做——他会将这个儿子作为弃子，毫不犹豫地。”
“净善在心，无忧无怖；恶业缠身，最惧因果。”玄素说。
“正是如此，”九容道：“那么，你要阻止他吗？这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尤颐了，贬下凡的夜神……恐怕难得善终。”
但玄素只是摇了摇头：“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先生，但也不会有第二个锦觅了。锦觅就像是……他全部梦想的结合。”
“……是吗，你是想说，求仁而得仁吗？”九容微笑着说：“话虽这么说，但如果文草这样的话，我好歹还是会劝一劝的，哪怕被她大骂一顿——否则无法安心吧？”
“那如果是我呢？”玄素道：“如果是我，为求心中所愿，一意孤行、百折不回，你会怎么做？阻止我吗？”
闻言，九容愣了一下。玄素的这个类比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然而他在沉默许久之后，还是诚实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当鸣琴而歌。”他说。
------------------------------------------------
这段时间，凡间也正属清明时节。思及此，玄素与九容去省经阁归还过玉简便往南天门去，想顺道下凡祭拜尤颐。
他们在南天门遇到了润玉。他看见玄素，便主动将她叫住，笑道：“霜神可是要去凡界？”
九容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润玉了。注意到他神态、心情的变化，九容不禁想起玄素所说的话。他默默袖起双手，恭敬地向润玉行了一礼便退立到一边，什么也没有说。
玄素则微笑着点了点头：“夜神也要下凡么？”
“正是，”润玉道：“润玉正要下凡看望锦觅仙子，霜神若是顺路，不如同行？”
“锦觅在凡界？”玄素听了，微有些疑惑道：“不是昨日尚在璇玑宫么？”
“昨日花界长芳主发现她不在，便上天界寻找……润玉想着，若锦觅仙子想要得个长久些的自由身，最适合的藏身之所莫过于凡间，”润玉轻声道：“可巧，润玉在吴国都城有一座院落，便安排锦觅仙子暂住——哦，对了，她现在不叫锦觅仙子了。”
“……哦？”
“既是藏身凡间，自然要有个凡间的化名：她现在叫‘陵光公子’。”
“陵光？”玄素听闻此名号，不禁想起之前锦觅误食朱雀之卵的往事，也笑了：“夜神这样开锦觅玩笑，锦觅有没有生气？”
“锦觅仙子没有生气，她很喜欢这个名字，”润玉笑道：“但若是被朱雀知道，那个吃了它的朱雀卵，还使它被旭凤搬出栖梧宫的小仙侍，如今还借了它的名，怕是要生气的。”
如此闲谈着，三人便一同往凡界去。润玉原本还想邀玄素同往锦觅处，但因玄素的目的地距离吴都甚远，故而只得作罢，到达凡间后便分别了。
润玉离开后，九容这才走上前来，与玄素并肩而行。直到现在，他才直观地感受到，玄素清晨时所说的话是对的。如今他亲眼所见，润玉与他初上天界那日的样子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是什么给予他这样的生机，这不言而喻。
但是福、还是祸，却犹未可知。
‘不，多半是祸吧，’九容心想：‘如果我现在还能去布星台的话，说不定还能推算一二……罢了......’
打断他思绪的是眼前景物的变幻。拨开最后一丝早春的烟云，鬼谷，那个久违了数百年的地方，便已近在眼前了。
------------------------------------------------
对锦觅而言，在凡界生活的这几天是她四千年来最自由自在的时光。
遥想当年，在花界水境中时，她总是被一众芳主们拘着修炼，别说是前往其他各界，就连踏出水境一步也是违反了规矩。后来嘛……后来，那只凤凰一朝坠入水境，因机缘巧合被她所救，又为了报恩带她上了九重天——原本以为在天界能好好玩耍，谁知旭凤比长芳主还要严格，自从做了他的书僮，真真叫锦觅苦不堪言。
凡间则不同了，不论这人间四大乐事是扑哧君所说的“吃喝玩乐”，还是旭凤所说的“琴棋书画”，都比被关在水境里有趣百倍，锦觅只希望能晚些被捉回花界才好。
‘还好遇上了小鱼仙倌这样讲义气的好龙。不过，昨天凤凰来了，也没有把我交给长芳主的意思，他也是挺讲义气的嘛……不枉我那么辛苦种夜幽藤救他！’她百无聊赖地站在廊下，望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前两天，小鱼仙倌还说仙子姐姐也要来看我，怎么还不来呢——啊啊，是了……小鱼仙倌和凤凰都去参加天后寿宴，仙子姐姐肯定也去了……早知道，我就不让小鱼仙倌去了，好无聊啊……’
她一边想着，一边伸出手接着屋檐下的雨水玩儿，忽又忆起玄素先前关于术法的话。
‘反正也无事可做，不如练习练习法术，反正这里到处都是雨水，也不怕被凡人瞧见。’
谁知刚练了两、三个法术，一个影子直直从空中坠下，恰好落到她跟前，直把她给吓了一大跳。
“扑哧君？”锦觅认出来人，惊喜道。
却见这来人是个俊俏的年轻男子，他抬起眼来看到锦觅，立刻甚是风骚地整了整仪容，眉眼含笑道：“我正在去天后寿宴的路上，刚上四重天，就感觉有股强烈的灵力把我拘了来，原来是你啊？你的仙术何时精进到这般了？”
听了这话，锦觅颇为得意道：“那是你好长时间没看我露一手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知不知道啊？告诉你，最近我勤学苦练，灵力和仙术可都大大的进步了……而且啊，昨晚凭借我的聪明才智，又管凤凰要到了个一千年的灵力大红包呢！“
“啧啧，你都勤学苦练了，还管旭凤要红包做什么啊？小心他以此为诱饵，把你这颗小葡萄叼了去！”扑哧君咂舌道。
“哎呀你不懂，法术要精进，灵力也得长——这叫两、手、抓！”锦觅反驳：”要不然，我猴年马月才能去上清天，找到大罗金仙救活肉肉啊？”
“好好好，两手抓、两手抓，”扑哧君无奈地附和了几句，又凑近锦觅，状似神秘道：“那我这里有一个长灵力的好机会，你要不要听啊？”
“长灵力？”锦觅忙点头道：“要听要听！”
“今儿个可是大日子，众神仙都给天后贺寿去了。我听说啊，这次寿宴，天后给诸位仙家准备的寿桃，有几千个之多呢——那些个寿桃，都是十万年桃树，灌溉瑶池圣水，三千年才结一次果，不但多汁可口，对助长灵力也是大有裨益的哦！”
锦觅一听，立刻道：“那你带我去吧！”
扑哧君见她上钩，故作为难道：“哎呀，不过你去了，要是被发现行踪可怎么办啊？昨日里我才刚因为带你玩儿，被那旭凤和润玉狠狠罚过……”说罢，便假装转身要走：“不行不行，我还是自己去吧……”
“诶？你别走哇！众仙齐聚，那么多人都在，不会注意到我的，”锦觅忙拉住他的衣袖，连声恳求：“我就远远地看着，吃几个桃子，不会闯祸的……扑哧君，你就带我去吧，好不好？”
“唉……凭你我这交情……我就，勉为其难吧！”扑哧君笑着说。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