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很多天里,不论润玉还是魇兽都没有在玄素身边出现。文草虽已下定决心要留意润玉,却也始终找不到什么机会。
这天早晨,趁着替玄素送茶的工夫,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婆婆,外边院子里本来有只鹿,这几天怎么不见了?”
“那是夜神的魇兽,虽来得勤,却也不是天天都来的。”玄素回答。
“我都有四五日未见着它了,”文草道:“会不会病了?”
听她这么一问,玄素似是想到了什么趣事,颇有些无奈地笑道:“……确有可能是撑坏了肚子。”说着她顿了一下,又道:“夜神近日去了魔界,倒也未必顾得上它......你且去璇玑宫问问,若果真是撑坏了,便拿些仙炉灰送去。”
“可巧了,那药我带来不少,”文草道:“我这就去问。”
出乎文草意料的是,来到璇玑宫后,一个天兵打扮的人接待了她。文草一眼便看出,这小兵实际是个女子。不过她没有多说什么,神色如常地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冰清阁的文草仙娥,”小兵抱了抱拳,笑道:“魇兽没事儿。大殿下把它带去魔界了,所以这几天才见不着。”
“带去了魔界?”文草惊讶道:“那魇兽如此厉害,竟还能帮着打穷奇?”
“不不,你误会了,”小兵忙摆了摆手,犹豫了一下才道:“大殿下原本也没想带它,但前日里赶回来布夜时,说是锦觅仙子独自等待两位殿下调查穷奇,无聊得很,带去好给她解闷......”说着,不知为何苦笑了一下:“......总之,魇兽没事儿,还请霜神仙上不必担忧。”
“如此便好,我定会如实告知我家仙上。”文草道:“敢问仙侍名讳?”
“哦,我叫邝露,”小兵忙道:“大殿下不喜欢热闹,所以璇玑宫这儿只有我在当差,霜神仙上见过我的。”
文草回到冰清阁后便向玄素回禀了魇兽之事。赶巧,过了不多久,洛湘府那头便差人来请玄素,一时间阁中仅剩下她与九容二人。
她在院中的亭子里找到九容的时候,他正袖着双手,凝望着寒潭,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狐狸,你有事瞒着我。”文草单刀直入地说。
九容回过头:“此话怎讲?”
“这半年里发生的事儿,你可都告诉我了?”
“我这双眼睛看到的,自然都告诉你了。若你看到了我没看到的……不妨先告知于我,也好合计一番,以便解惑。”九容笑道。
文草得了这番绕口令似的话,只觉憋气,却又拿他毫无办法,一股脑道:“那只鹿都把咱们冰清阁当成自己家了,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偏偏无论是你还是那夜神家的仙侍,都对此事习以为常……哦,对了,那个叫邝露的也不知什么身份,竟是个女人扮的,刚开始见到我一副跼促嘴笨的模样,我一拿出冰清阁的令牌,便立刻放松起来——我就问你,这夜神,跟婆婆是什么关系?你之前告诉我,水神立的那劳什子婚约与婆婆无关,可是在唬我?”
“我并未骗你,夜神乃主人好友,他的婚约确与主人没有关联。”九容道:“主人向来吸引灵兽,你又不是不知,这有何奇怪?”
文草瞥了他一眼,点头道:“好,我信你。但我再问你,你可知夜神对那花界的锦觅仙子有意?”
闻言,九容抬头看她:“怎么说?”
“今日婆婆怕魇兽吃坏肚子,命我送仙炉灰去璇玑宫。谁知那邝露却告诉我,夜神为讨锦觅仙子欢心,教她在魔界不至于无聊,专程把魇兽送了去。”文草冷笑道:“我看,送魇兽是假,把自己送上门去才是真!”
九容垂头不语。
“且不提火神与锦觅仙子是何关系,就单说那夜神的婚约,此乃上神之誓,绝非儿戏——一旦违背是何下场,你这个过来人不会忘了吧?”文草又道:“届时,他自食恶果也就罢了,但因果之律何其繁杂,若是连累了婆婆第九世渡劫,又如何是好?”
“......仅凭你今日所见,尚且不能断言,”九容道:“况且,夜神身为天帝庶长子,行司夜一职,处众人之所恶,却靠这一纸婚约与水神有了几丝关联;火神为天帝天后嫡次子,军权在握、背靠鸟族,却迟迟未得封太子......身在此制衡之局中,来去均由不得他们。”
“由不由得,不是谁说了就算的,”文草笃定道:“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可不就是人心么……你且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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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文草这么说,但她便很快便接到个新任务,不得不投入到为天后筹备寿礼的工作中,还为此特意回了一趟建木,以至于连火神、夜神封印了穷奇大捷而归的消息都错了过去。她不在的时候,九容则如同并无那日谈话般,如往常一样跟随在玄素左右。
过了几日,邝露奉润玉之命来到冰清阁,请玄素过府一叙。
对此九容微感惊讶。
事实上,润玉和玄素虽私交甚妥,亲自往对方府中拜访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大部分时候都是当职之时遇见,简单交谈片刻。个中原因自不用说,无非是“避嫌”二字罢了,避的是天界之悠悠众口,更是帝王猜忌之心——正所谓“未共销丹日,还同照绮疏。抱明中不隐,含净外疑虚。”此中之谊正当如是。
也正因为如此,对于魇兽白日里的串门行为,璇玑宫与冰清阁诸人不仅不加管束,反倒颇觉可乐,戏言为使者,虽无尺素书。
但如今,润玉却罕见地来请玄素。待她离开后,九容想了一会儿,却总也不得其意。
约莫过了有两个时辰,天色将暗之时,玄素方才归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问。
“快酉时了,这次怎么去得这样久?”九容说着,将手中那盏小灯插到门前。
“夜神将锦觅从花界带上了璇玑宫,她说起封印穷奇之事,兴致一来便久了些。”
九容闻言,脚步一顿:“......锦觅仙子刚回花界,为何这么快又要离开?”
“长芳主罚了她,夜神不忍……便偷偷将她带了出来。”玄素道。
两人均沉默了。
九容望着玄素的脸,她的脸半映照在灯笼的烛光里。那一盏小小的灯火为她的眼睛点上了一点亮。
过了半晌,他听见她这样说:“九容,你陪我去一趟省经阁吧。”
“现在吗?”九容轻声问道。
“嗯......”玄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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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的夜对魇兽而言颇不寻常。
傍晚时分,邝露接到消息,说是花界的长芳主闹上天界来寻找锦觅,便匆忙禀告了润玉。
彼时润玉和锦觅二人正在天河附近观景,魇兽则在他们身边百无聊赖地踱着步子——根据以往作息,用不过多久,它就要跟润玉往北天门上职去了。
然而,让魇兽迷惑不解的是,邝露来了之后,润玉很快便带着锦觅往不同于北天门的方向离开了,看都没有看它一眼。
它赶紧追了几步,却被邝露拦下。
“殿下去了凡间,待安置了锦觅仙子,便会直接去布星台,”邝露道:“今夜,你想去哪儿玩就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魇兽觉得自己听懂了她的话,但却看不懂她脸上的表情。
邝露虽然不是它的最爱,却也是它熟悉之人。因此它一步三回头地绕着天河走了一会儿,悄悄观察她。但她再也没有关注它,而是望着漫天星河发了好一会儿的呆。魇兽觉得无趣,便撒开腿往冰清阁跑去了。
魇兽不是头一回在夜晚来到冰清阁。有好几次,在四处猎捕梦境的时候,它也会来这儿碰碰运气。但冰清阁中的人似乎从不做梦,每每都会让它失望。久而久之,它也就只在白天前来了。
——但这一天的晚上格外不同。
魇兽循着气息钻进泠雪斋的时候,发现玄素正趴在几案上。
房间里没有点灯,月光从窗外倾泻而下,笼在她雾雨色的衣袖上,将上面的蓝调无限地冲淡了,留下一片冰凉的灰。她的手边散落着几片玉简。
如果魇兽的主人在这里,他定能看出——那是一种需要使用神识阅读的玉简。只有极为重要,又较为隐秘的内容,才会使用这种玉简来记载。它不能被更改,只有上神才能阅读。
不过此时,这里唯有魇兽。它好奇地将脑袋凑过去,发现上面什么也没有——当然,即便它能看见,也读不懂就是了。于是它晃了晃脑袋,又看向其他地方。
突然地,它发现在玄素身后,浮着一个梦珠。一颗蓝色的梦珠。
这可把魇兽高兴坏了,它立刻跳到几案上,小心翼翼地将头凑到梦珠前查看。
让它感到奇怪的是,梦珠里浮现的并非天界的场景;梦里的人,它一个也不认识。
做梦之人,梦中往往会有自己。即便没有自己,至少也会梦见自己身边之人。但不知为何,玄素的这颗梦珠之中,反反复复出现的,唯有一个陌生的男子,并一个老婆子而已。然而,魇兽仔仔细细地嗅闻着这颗梦珠,非常确信:这就是玄素所做的梦。
它舍不得吃,珍重地将其收藏在了双角所幻化出的捕梦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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