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素到洛湘府的时候,恰逢小雪。小雪之后便是大雪,等过了冬至,又有小寒和大寒,正是人间处处见白头的时节。水神有意为其请霜神之位,故而便常常带她下凡,研习降霜布雪之术。
不出一个月工夫,待她对此中术法均已纯熟,水神便放心将人间一界的布霜事宜全权交由她掌管,自己则只专心处理各地水族事务。
冬至前的几天,水神与鼠仙相约于洞庭湖上下棋。谈笑间,鼠仙道:“说起来,这近万年间,水神仙上还是头一遭在冬至时节如此清闲,竟能得空陪我这个逍遥散仙下棋、品茶。”
水神似乎心情甚好,少见地诙谐道:“纵为仙身,也抵不过时光磋磨,我也终究到了要让小女为我分忧的年纪了。”
鼠仙闻言哈哈一笑:“如此,水神仙上更要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时光了。到日后儿女婚嫁、子孙环绕之时,怕是想得清闲都不能够咯……”
水神听了,微微收敛笑意,平静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鼠仙却看向棋盘,匹自举棋、落子,似是方才所言全然出自无心。
过了许久,待他一子落定,水神道:“鼠仙仙上多虑了。小女一心向道,我与仙上的这局棋,怕是还能一直这么下下去,倒也不急于今日见分晓。” 说着撩摆起身,便准备回天界。
鼠仙心知试探不成,倒也沉得住气,向水神拱了拱手:“如此,小仙今日便不打扰水神享受天伦了,仙上慢走。”待水神离开,却叹了一口气,思量片刻,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洞庭湖湖心。
水神的态度由此可见一斑。又因玄素养女的身份,自九霄云殿交谈后,天帝也不好用婚约之盟强行施压,找了些借口便将此事揭过了。天后素来不喜润玉与洛湘府攀上关系,自然也乐见其成。这样一来,未过多久,水神养女上得天界的风波逐渐平息下来,婚约之事更无人再提。
——但尽管如此,九重天上,却还有一人始终对此事耿耿于怀。
这日,润玉正从布星台下值,路过庭园时却被一根突如其来的红线缠了脚踝。
他了然地微微一笑,冲着某个方向温声行礼道:“叔父。”
只见那侧的角落里转出个明眸皓齿的红衣少年,正是月下老人丹朱。他面庞虽甚是年轻,说话却摇头晃脑,口气很是老成:“你个没良心的小子,有多久没来看叔父了?”
“......是侄儿的不是,平日里布星挂夜,昼夜颠倒,总是怕扰了叔父。”
“借口!”月老哼道。
润玉素来不太能应付这位老顽童般的叔父,便只得转移话题道:“......叔父今日好早啊,我这才下值,正准备去和昴日星君交班。天都没亮,叔父怎么就在这园子里逛起来了?”说话间,又将脚上红线收作一束,递还给月老:“叔父莫不是忘了,润玉早有婚约在身,这天蚕吐丝不易,叔父您就别在润玉身上浪费红线了。”
哪知他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起,月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拍了他的头顶:“你还说呢!叔父问你,上个月洛霖和临秀有个养女来了天界,你不赶紧去讨好你的未婚妻,每天不是蹲在璇玑宫,就是往布星台跑,还想不想娶亲了你?”
润玉听了忙道:“叔父慎言,恐有损玄素仙子清誉。玄素仙子身份特殊,与润玉是知交好友,并未定下婚约,父帝与水神仙上也......”
“哎呀,你真是榆木脑袋!”月老恨铁不成钢地打断道:“这洛霖和临秀,几千年几百年都不在一处,哪能凭空生出个亲闺女来?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养女,你不抓住这次机会,还要等到猴年马月?润玉,你也老大不小了,叔父问你,那水神亲长女要是一日不出生,难不成你就打算一日不娶亲啦?”
月老这厢着急不已,润玉却面色平静:“叔父,其实润玉并无娶妻的心思......不管哪家的仙子下嫁于我,都会委屈了她。”
“胡说!堂堂夜神,天帝的长子,怎么就能委屈了她们?”月老怒道。
润玉垂眸,颇为自嘲地想起玄素初上天界之时所遇种种事端——正是因这夜神、天帝长子的身份所累,否则怎至于此呢?只是这话也无法与月老分说。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只答道:“润玉别无他求,能与长夜为伴,自由自在,做个逍遥快活的散仙就很好。”
然而,月老却并不相信,立刻调笑道:“切,你就别嘴硬了吧!一个人长夜衾寒,哪能比得上两个人,芙、蓉、帐、暖?”说着也不管润玉面色尴尬,道:“你放心,就算天帝不管你,叔父也会关照你的——今日啊,叔父正是为了见见那水神养女,才特意起了个大早守在这儿。怎么样?叔父对你不错吧?”
“......嗯?”润玉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你是不知道,叔父我,已经去洛湘府八次了,整整八次啊......”月老举起手做了个“八”的手势,痛心疾首地诉起了苦:“可这水神养女,次次都不在!说是......下凡间布雪去了。你说,这凡间的天气怎么这么不长眼呢?天天下雪,天天下雪,哪儿就有这么多雪可下?可苦了我的大侄子啊......”说罢,月老只觉得悲从中来,竟假哭起来。
正当月老还在自编自演地闹腾时,润玉余光间却瞥到玄素的身影在远处出现,正从北天门的方向缓缓而来,不禁心里一惊——若是被月老瞧见了,怕是少不得越闹越凶,倒不如再扑个空得好。情急之下,他将手腕一转,悄悄朝着玄素飞出一粒冰珠。
玄素在冰珠近身的瞬间就站住了,接着极为轻巧地旋身躲过,抬手之间,那冰珠已拿在指尖。她几乎立刻察觉这是何人所为,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眼看着便想向润玉这边过来。
见状,润玉极快地又凝出一颗冰珠丢去。玄素没有再躲,冰珠子轻轻砸在了她的裙摆上。
这回,玄素似乎思考了片刻。紧接着她使了个幻形术,化成一只魇兽的模样,步履轻盈地朝润玉走去,在他身边站着。
润玉咳嗽了一声。
那头月老自顾自闹了一阵,听见润玉咳嗽,便收敛了动作,不满道:“哼,你这小子,也不来安慰安慰叔父。弄得叔父这心里,很是受伤啊......”话音刚落,看到润玉身边的“魇兽”,眉开眼笑道:“诶?这小乖乖是什么时候来的?看它毛色雪白,连角也是白的,雪团团似的,倒是比那些普通的蓝角魇兽还可爱些。”说着,便伸手想摸。
润玉见状连忙用袖子将“魇兽”挡住:“叔父小心!这一只......许是生得不同,向来很胆小,若是受惊伤到了叔父就不好了......”顿了一下,又笑道:“它恐怕是来寻润玉的。时间不早了,昴日星君还在等着交班。叔父,润玉这便告退了。”
“像块木头似的,又小气,没有叔父帮衬,看你这傻小子哪天才能抱上媳妇!”月老没摸到“魇兽”,又听润玉这么说,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哎算了,走吧走吧,你在这儿,反倒耽误了我的大事......叔父我啊,今儿个一定要逮到那水神养女,你就等着叔父的好消息吧!”
润玉向月老行了一礼,飞快地走开了。“魇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待润玉见过昴日星君,一人一“兽”走到璇玑宫,润玉方拱手一本正经道:“多谢‘魇兽’解围。”
玄素闻言,解除了幻形术,笑道:“原以为是夜神仙上被月下仙人缠住了,让我想法子救你,没想到竟是救了我自己......月下仙人因何故要逮我?”
“这......说来话长。”润玉颇为无奈将事情原委向玄素简单道来:“叔父对此类事情向来不依不挠,近日玄素仙子若要下凡,且小心避着些,待叔父找到别的乐子,便也就淡了。”
玄素想了想,道:“月下仙人亦是天界长者......教长辈如此苦苦找寻,是我做得不妥,改日当登门拜会才是。”
润玉怔了怔,不知怎地,脸上却有些发烧,问道:“若是叔父如今日这般......”
“我自有分说。”玄素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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