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九容跟随水神来到九霄云殿后,因身份低微不便进入,只得独自在门外的廊边等待。不一会儿,角落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魇兽的脑袋从玉阶边悄悄地探了出来。

    他微微一笑,只做不知。

    这下可惹恼了那魇兽,当即便小声“吱吱”起来。听在九容耳中,正是在骂他“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骂得正欢,却见距离台阶最近的守卫天兵掏了掏耳朵,左右环顾了一下,对身旁的同僚道:“喂,你有没有听到老鼠叫?”魇兽忙吓得缩了回去,不敢再出声。

    “天界哪来的老鼠?我看是你熬夜熬糊了吧?”旁边的天兵嗤之以鼻:“你再忍忍,过了辰时便可交班了。”

    “鼠仙仙上可不就是么......”先前的天兵正嘟囔着,忽见大殿的门从内侧打开,急忙敛容肃立。只见一名仙子从里面走出来,正是玄素。

    “主人。”九容一边迎上前去,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玄素的状态,立刻放下心来:“主人,水神仙上吩咐我先带您回洛湘府。”

    “茂霜如何了?”玄素问道。

    “甫一出事,魇兽便带我去找了,幸而发现的及时,”九容道:“身体应无大碍,但少不得......修为受损。等回了洛湘府,我便再去看看。”说着,见那魇兽闻到玄素身上的气息,又不安分地在一旁探头探脑,复叹息道:“此次多亏了茂霜和魇兽,否则......”话未说完,眼角瞥见一人亦自殿内而出,正向此处走来,便没有再说下去,转而向那人行礼道:“......夜神大殿。”

    润玉看了他一眼,似并不因他装束怪异而疑惑,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向玄素道:“玄素仙子是准备在此等候水神仙上,还是先回洛湘府?”

    “当从父亲吩咐,回洛湘府。”玄素如实回答。

    “如此......润玉也正准备回璇玑宫,”润玉道:“既是顺路,可否与仙子同行?”

    “自然可以。”

    虽是三人同行,一时间却谁也没有言语。

    九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润玉,发现他始终与玄素保持着一些距离,看似温文守礼,又隐约有些刻意,不禁猜测方才在殿内是否发生了什么。但观玄素举止自然,似是不为所动,九容便也按下心头疑惑,敛目前行。

    走出九霄云殿范围内,魇兽终于按耐不住,从一旁一跃而出,绕着润玉欢快地撒起娇来,直缠得他迈不开步子。

    “魇兽,莫要胡闹。”润玉说着,面上终于染上一丝笑意。

    闻言,玄素亦停下脚步,对润玉道:“魇兽灵巧,今日救了茂霜,又找来父亲替玄素解围。玄素在此谢过夜神大殿。”

    润玉沉吟了一下,低声道:“玄素仙子不必言谢......此次仙子实是为润玉所累......”他皱了皱眉头,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但玄素依然从袖中取出一物,俯身递给魇兽。

    魇兽立刻将它咬住了。润玉瞧见,那似乎是一块小小的玄色木料。

    “此为建木琼枝的一段,”玄素道:“对灵兽而言有异香,或可助它固本凝神。”

    “......如此,润玉便谢过玄素仙子了。”润玉轻轻地拍了拍魇兽的脑袋,从它嘴里取过木牌,翻手间,已在其上穿上了一根红绳,又小心地替它挂在脖子上。

    魇兽似是极为兴奋,很是摇头晃脑了一阵,冲着玄素“唧唧”叫个不停。同时又像是对九容颇记仇,故意用眼角乜他,接着做出扭头不愿搭理他的模样。

    九容心下觉得好笑,摇头不语——仔细想来,这魇兽的出现倒也恰到好处,不但打破了先前静谧粘稠的氛围,自它出现起,润玉却也像是对某些事情释怀了不少。

    因润玉行使夜神一职的缘故,九容对他难免有几分亲切。

    事实上,历代夜神从不能真正掌握星辰命数,反倒是被这千丝万缕的天机轨迹束缚着,为这片无形无尽的的空中深海所淹没,随之升、随之坠、随之奔流。

    个中的孤寒怅惘自不用提,经年累月间,种种自疑、自厌,夹杂着无尽的疲惫,更是常与黑暗一起侵蚀而来。六界之中,没有人再比九容更清楚这种感觉了——他也曾如此般,度过近万年时光。

    如今九容早已舍弃仙身,更因种种机缘巧合与玄素结下同行之谊,从此鸾鸟得朋、了无遗憾。但此时,他在润玉身上嗅到了一种相似的气息,苦涩则更甚:不止来自于黑夜,更来自于白天。

    ......然而讽刺的是,润玉却是天帝的儿子。

    思量间,已临近岔路口,玄素便与润玉告别。九容匹自回头仰望身后的九霄云殿,其光华灿烂、暗流汹涌,尽同当年。他平静地收回目光,和玄素一道往洛湘府的方向去了。

    远处疾步走来一个金红色衣裳,身形健朗、面容俊美的年轻男子,与两人擦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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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洛湘府,水神洛霖全无睡意,在园中的石桌边独饮一壶清茶。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有一个人在他对面坐下。抬首望去,却是他名义上的发妻——风神临秀。

    “洛霖,你可是还在想素素的事?”见他看过来,风神柔声道。

    水神缓缓地点了点头:“素素可已歇下了?”

    “她同九容去看茂霜,方才歇下……”风神颇为自责:“此事原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提出要接素素来住上一阵,她也不至于卷入这诸多事端中了,茂霜那孩子也不至于……”

    水神却摇了摇头:“这怪不得你。此次我和她的书信往来均不翼而飞,想必自火神涅槃之日起,天帝与荼姚便已对洛湘府心生忌惮,多有监视。即便不是今日,他们也早晚会寻到别的由头。”

    “不只那信......今日素素初上天界,便立刻为天帝天后所知,”风神说着,脸上不禁显露愁色:“其后的天家计谋更是一环套一环,想来真是防不胜防,让人心惊。”

    “树欲静而风不止。”水神长叹了一口气,道:“便是想要淡云流水、安度此生,亦是千难、万难......”

    此话既出,两人心中均滑过一位故人的身影,一时竟相对无言。

    在这片安静中,水神久久地注视着月色在杯中的倒影。他想起了梓芬,想起她的倩影;一忽儿风吹云动,茶水中月色破碎,又如同得知梓芬离世的那段时光。于是,水神复又回忆起师尊玄灵斗姆元君当时的开示,以及入凡间轮回的种种——他从那时起便和玄素结下了一世亲缘。

    这亲缘柔韧温暖,如无月之夜中的一丝烛火,助他度过劫难,再窥大道。然而它本是无根之火,既无血脉维系,又尚且孱弱微小,要如何历遍天界风雨飘摇?除非……除非有朝一日,它光明炽盛,或是……有枝可依。

    恰在此时,风神轻声问道:“洛霖……你觉得,夜神为人如何?他平日里虽不显山露水,关键之时却沉稳有度,心地亦良善,未必不是可以托付的良人。”她说着,又微笑着补充道:“说来有趣——我听素素说起今日之事时,竟觉得这夜神行事很似你年轻时的作风。”

    最后这句话如同一枚小小的石子,投入到水神的思绪中,荡起一圈异样的涟漪。

    ‘可以托付的良人……’他想,‘难道我不是吗?不,我当然自以为是的。和梓芬在一处时,我宁可舍去自己的生命,也要护她平安。但结局又如何呢?’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起白日里,润玉和玄素听闻婚约一事时的反应,竟忽而对自己和临秀的这番探讨觉得可笑起来——所谓关心则乱,莫过于是了。

    “若以此身寄于人,或免一时忧和苦。却焉知大道终途非歧路......唯孑然者独穿行。”水神喃喃道。

    过了半响,他望向风神,见她正迷惑不解地看着自己,便又道:“天帝虽有此意,但白日里,我也已观察过夜神举止,似对素素并无想法。素素也是一样。如今对她而言,学会立足于天界方可自保。我近期将亲自传授她降霜布雨之术,并六界四时规律,待时机成熟,便向天帝请得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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