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玄素如何回答,此番她与润玉均已在刀俎之上,避无可避。因此她微一颔首,只追问了句:“便在此处?”
“就在此处。”天后道。她早已暗中在九霄云殿周遭部署了火神亲兵,只待证据一出,便将玄素擒住。
事已至此,润玉也不再多言。他在大殿中央站定,又回头遥遥望了一眼端坐于座上的天帝、天后,方才发觉这场景颇为熟悉——年幼时,他们也是这样考校自己与旭凤的功课的。
他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终还是回过头来,对玄素温声道:“玄素仙子,润玉当日交手,所用的无非是极普通的唤水术,辅以水龙术而已。今日润玉便也只用这两种术法,如何?”见玄素应了,又道:“如此,润玉便失礼了。”说着,单手掐出一个极为标准的唤水仙决。须臾之间,空气中缓缓结出数道水箭,约有十来根,每根约莫有三寸多长,其形极为凝实,随着润玉一拂袖,向玄素飞射而去。
座上天帝不禁点头赞叹道:“虽是基础法术,但只观这一手,仙气聚而无外散,招式如行云流水——没想到润玉行夜神之职多年,日日要披星布夜,水系法术却依然能扎实至此,比上一回又精进了不少......”
闻言,天后回道:“陛下这‘上一回’,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有进步也是应该的......不过依我看,润玉似乎未使出全力,那水箭凝得如此之少,难道有意放水,想要包庇那个玄素?”
对此天帝不以为然:“一战方始,试探对手也是极必要的,有这等审慎之心是好事......在这一点上,旭凤倒不如润玉。”说罢,也不管天后听了心里多不是滋味,匹自向大殿中央看去。
却见那玄素立在原地,毫无躲闪之意。不到一息工夫,水箭便已飞至她身前,最先前的几道眼看着便要击中。但就在此时,玄素忽地一旋身,身周恍然有道雾般的灵气一现即隐,而那数道水箭竟如长了眼睛一般,尚未打在她身上便纷纷变幻了方向,数道直往大殿两侧的天官座椅上袭去,又有几道却是击中了廊柱、墙面等物,消散于无形。
“这......这是分水术?”在一旁观战的燎原君讶异地望着身侧柱上的一滩水渍:“竟还有这种用法?”
帝后也颇为惊奇。天后狐疑道:“那几道水箭,以她的速度,躲开便是了,何必如此投机取巧?莫不是刻意要掩盖身法,怕被润玉认出来?”又见润玉神态不改,再次使用了唤水术,而这一回,更多的水箭依然被玄素轻松拂拭,散在了大殿的各个角落,不禁道:“这润玉也忒不懂得变通,按照此法,唤再多水也是枉然。”
可怜天后自以为看穿,实际却并不懂得润玉与玄素的想法。如果说头一回,润玉使用唤水术尚且心存试探,后面的水箭却都是刻意为之了。
玄素目不能视物。这一点早在北天门,玄素与茂霜对话之时,润玉便已耳闻。他在玄素使出分水术之后,几乎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她原本对这九霄云殿并不熟悉,故而正是想通过水箭击中四周的声响,来判别可以行动的范围。
就在他们如此往来数回合之后,观战众人尚未心生怀疑之前,玄素脚下动了。
只见她穿着黑白色衣裳的娇小的身形如飞燕般掠出,险险躲过最后数道水箭,在廊柱之上一点,趁着润玉尚来不及转身之际,借力直向他击去。然而她尚未触及润玉衣袖,他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却忽然一动,双臂在身遭划出一道状似太极之印。
燎原君素来爱武成痴,此时恰站在他们旁边,看得目不转睛。他只觉润玉结印的动作像是极为缓慢,但又似在眨眼之间。之听轰鸣一声,如雷鸣,又似龙吟,一条水柱从他身后凭空而起,化作游龙,气势决然地向玄素迎去。
“水龙术!”燎原君不禁惊叹道:“在反应如此之快的情况下,竟能丝毫无损其威力,厉害......”
玄素自听闻龙鸣之音起,便不敢再近润玉身边。她形随意动,转瞬之间纤腰一转,脚踏虚空,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在润玉周身绕开一个虚弧,旋至距其数尺之远处翩然而落。而那水龙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亦调转龙头朝她紧追不舍。
而恰在此时,变故突生。一道橘红色的火焰以极快的速度,从不同于水龙的另一侧朝玄素直冲过去——却是天后的“红莲业火”。
天后此招出其不备,不可谓不阴险。此时玄素左前侧有水龙,后有业火,右侧却是根廊柱,若想通过身法手段避开绝无可能!
那头润玉亦瞧见了这道业火。他当即操控水龙急转方向,意欲使其绕过玄素,往其身后而去,好抵消那业火大半威力。
然而,他的举动却早已为天后所料。只见天后冷笑一声,抬手间,那原本只呈一道的红莲业火,竟转瞬间便散成数不清的火雨,从四面八方朝玄素倾盆洒落。
润玉心中大骇,但要通过区区一条水龙阻挡这数以千计的流火,又谈何容易?眼看着玄素的身影几乎要被流火淹没,他索性放弃了操控那水龙,双臂带袖向身后一收,便想上前。
“大殿下!”燎原君在一旁已是心急如焚,只碍于帝后之命,不敢相助。
正在这时,却听玄素口中似念了句什么,同时双手飞快地凝出一道极为繁复的术法,动作几乎快如残影。紧跟着,她身旁围绕着的水龙竟突然消失了,整个人的身影也仿佛淡了许多,像是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烟雾。
燎原君心中疑惑,复又将灵气汇于双目,凝神细看去。这一看,心中无比震惊。
——原来润玉的水龙术并未凭空消散,而是被分隔成了数以万计细小如针般的雨丝。这些雨丝,每一丝都是由润玉精纯的水灵气抽成,却又被施加了一种新的术法。它们无风而自动,细密如麻、不绝如缕,围绕着玄素身周,沾其衣却衣衫不湿,触流火则流火即灭,悄无声息之间,便将那几千道流火吞噬殆尽了。而最后一道火苗熄灭时,这些雨丝也随之化作烟云,很快便消散地无影无踪。
大殿之上,徒留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天帝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何时已从宝座上站起。他沉声道:“刚才的......可是‘暮雨潇潇咒’?”
“是。”玄素道。
天帝默然不语。“暮雨潇潇咒”和“灭日冰凌”一样,是一种水系高等术法,却并无多大的攻击力,也并非什么禁术,原本仅仅是为牵制敌人行动或防御火系法术所用。然而这种术法却甚少有人修炼——只因它极为考验施术之人对水的操控力。
直到如今,天帝仍清晰地记得,距今近万年前,他还不是天帝的时候,曾见过洛霖施展此术。彼时洛霖仅能同时控制三万六千丝,便已得先水神啧啧称赞。如今玄素使用它,竟更胜其父当年。况且......她所用的水并非来自她自身灵力,操控起来只会越发困难。
天帝正思索间,天后道:“好一个‘暮雨潇潇咒’,轻而易举地便化解了我的‘红莲业火’……想必我凤凰一族的涅磐之火也奈何不了你了……“
“母神,儿臣观玄素仙子法术,实在不似当日贼人。还请母神明察。”润玉道。
“夜神如今翅膀却是硬了,竟敢如此打断你母后的话。”天后冷笑道。但她还待开口之时,却听殿外仙侍进殿传话:“启禀陛下,水神仙上求见。”
天帝楞了一下,道:“……有请。”
天后只能将想说的话按下不表,紧皱着眉头抬首望去,果然见一蓝衣男子徐徐而来,眉目平和、温文尔雅,行止颇具风骨,正是水神洛霖。
他先是走到玄素身旁停下,抬手阻止了她的见礼,又用深邃温和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遍。确认她平安无事后,方行至天帝、天后阶前。
“水神可是为玄素仙子而来啊?”天帝道。
“正是,”水神虽说得恭敬有礼,面上却并无笑意:“小女初上天界,不懂规矩。可是哪里冲撞了陛下,以至于连家门都未进,就先闹上这九霄云殿来了?”
“哪里的话,不过是一场误会,”天帝笑道:“既然是你的女儿,便也是润玉的未婚妻,以后早晚是一家人的……”他顿了一下,又道:“你来的不巧,恰好错过了两位小辈的切磋。我看玄素就很好,小小年纪,法术已极为精进,颇有当年你的风采。”
天帝这话说得巧妙,似意有所指。水神闻言,严肃地看了润玉一眼,见他垂眸不语,复又望向玄素,却听她茫然地轻声问道:“父亲,陛下此言何意?”
水神尚在纠结如何回答之际,天帝亦听到了她的话,和蔼道:“四千多年前,你父亲水神与风神大婚之时,便与本座定下婚约——如有长女,当嫁于本座的长子。如今你既上得天界,自当好好和润玉相处才是……”
然而天帝话音刚落,玄素却肃然道:“天帝陛下容禀……玄素貌寝、目盲,不过是一介浮萍之身,得为水神父亲的养女已心满意足,断不能再占据亲女之位,夺其所有。” 说着向他行了一个大礼,言辞虽极为自谦自卑,行动之间却无半分萎缩之态,唯拳拳恳切之心溢于言表。
水神心下动容,长叹了一口气将她扶起,温声道:“素素,你先退下,九容在外头等你。为父……再跟陛下说几句话。”闻言玄素应了一声,便向天帝告退了。
天后本欲说话,却被天帝剜了一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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