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眼线

    “全都住手!”

    这道声音恰如古钟,不仅浑厚宏亮,更延绵数里,顿时震慑住周围所有人。

    公孙凝瞅见来人后,突然浑身发冷,两条又白又嫩的玉腿也止不住地打起颤来。

    她在这偌大的京城里,几乎可说无所畏惧,却独独忌惮面前的姑婆。

    “凝儿拜见太皇太后。”公孙凝姿态放软,匍匐行了个大礼。

    太皇太后年纪已长,却不糊涂。虽然早早地幽居深宫,避不管事,但凡是由她出手,任谁都得给几分面子。

    她对畏缩在角落里,血肉绽开的姑娘上下打量一番,轻轻叹了口气。 “把这姑娘就近抬到临华殿,再用哀家的名义去请太医。”

    语气微顿,太皇太后又转头向身旁那名高瘦的婢女,示意道:“夏青,你也跟过去瞧瞧吧。 ”

    “奴婢遵旨。”夏青沉声应道。

    待人散去后,太皇太后才转身欲提步离开。行出几步,见公孙凝还像石塑雕像般呆愣在原地,她不禁皱紧眉头,厉声道:“过来。”

    “是……”

    那厢,蒋琬琰刚得了信儿,便急匆匆地赶来,连身上的衣着都来不及更换。

    她强忍住难闻的血腥味,弯身靠近,便看琇莹的衣衫从肩膀处碎裂,一路破开至腋下,露出大片血糊糊的肌肤。

    虽然所有伤口,都已经过妥善地包扎处理,可细细密密的白布条缠满周身,却也慑人。

    “琇莹姑娘方才已经醒过一回,性命无碍。娘娘千万保重自身,别伤心坏了凤体。”

    夏青口齿不算伶俐,但胜在沈稳而有条理。

    闻言,蒋琬琰偏过头,望向一旁年过三旬的妇女。

    老祖宗定下规矩,宫女们年满二十五岁者令出宫。仅有极少数,深得主子青睐的方能继续服侍。

    夏青即为一例。

    再加上她身量高挑,站在众女中显得格外醒目。蒋琬琰用不着思索,就回想起此人的来历。

    “本宫记得,你是这月刚调过来的?”

    夏青颔首,“难为娘娘记得,奴婢不胜荣幸。”

    蒋琬琰沉吟片刻,忽然起身往正厅走。

    “本宫想单独和夏青谈谈。”一顿,她仍不忘仔细嘱咐屋里其他婢女,道:“好生看顾琇莹,有事儿立刻禀告。”

    临华殿虽无人居,夏青依旧谨慎地掩好门窗,以防隔墙有耳。

    蒋琬琰把她的小动作全看在眼里,语气和缓了几分。“先前只听说,你原来在庄太妃跟前当差。没想到,居然还有本事请动太皇太后。 ”

    “娘娘抬举了。奴婢人微言轻,哪里有这样大的脸面?不过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关心小辈罢。”

    夏青说得不假。

    这件事同时牵涉到公孙凝闺中名誉,以及皇后的威信,可大亦可小。太皇太后既为人长辈,自然不会作壁上观。

    蒋琬琰抿了抿唇,未置可否地转移话题,“据本宫所知,你与琇莹素来不对盘,今儿个为何不计前嫌地出手相助? ”

    夏青犹豫半晌,才缓缓道来:“说来也不怕娘娘见笑,奴婢的确不喜琇莹姑娘。可一旦出了凤栖宫的门,凡事皆得以皇后娘娘的利弊为考量……”

    “否则,便是失职。”

    蒋琬琰深深地看着她,许久方说道:“琇莹如今的伤势,只怕没有个十天半月的也无法养好。从明儿起,你便进里屋来伺候吧。”

    “多谢娘娘提携。”

    夏青轻声应着,看似宠辱不惊,实则悄然松了口气。

    她在凤栖宫潜伏已有好一阵子,竟到现在才勉强混上位,实在有愧于主子的信任。

    思及此,夏青不禁把头垂得更低了几分。

    业朝宫禁森严,城门入夜落锁后,除夜巡的侍卫外,任何人皆不得于宫道上走动。

    同时意味着,具有特殊身份者能够伺机行动。

    妇人穿着黑袍,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甚至连半点儿皮肤或毛发,都不曾显露在外。

    种种迹象,实在令人无法不起疑。

    偏生那些巡守的侍卫,非但没有上前拦查,反倒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

    妇人步履匆匆,直到脚跨乾元宫前的台阶时,才用俐落而迅速的动作褪下那身累赘的衣袍。

    “奴婢夏青,特地前来覆命。”

    她虽长脸瘦瘪,两颊陷落,但上了年纪的面容却仍然精神。

    帝王眸光微敛,目中清冽的仿佛暗藏锋芒,“起来回话。”

    夏青斟酌着字句,开了口,“依奴婢这段日子的观察,琇莹姑娘本性不坏。但自视甚高,颇为自负,并不适任一宫掌事。”

    这点也是唐琛最初,决定将她安插到凤栖宫的主因。

    “嗯。”他顿了顿,忽然一改淡漠的口吻,变得啰唆起来。

    “蒋府这么多年没有个当家的主母,教养出来的丫鬟婢子,自是比不得宫里的严谨。日后,恐怕还需由你多加操心。”

    夏青听后,猛一愣怔。

    她跟随当今陛下的时日不短,自认对于唐琛的脾气还算是清楚,比如——

    他从不多言。

    言多等于废话,诸如夏青等下属都相当明白这条原则。因此,当唐琛款款道出这一长串话时,她着实是震惊的。

    夏青弯腰屈膝,语气恭谨,“这本是奴婢该尽的义务。”

    “至于公孙氏那边,”唐琛双眸疲倦地阖起,右手一抬,轻轻按住太阳穴,“不必手下留情。”

    “奴婢明白。”

    换作往日,夏青定会在这时自行告退。

    可如今,她却忍不住多嘴道:“皇后娘娘是个顶顶重情的。这几日难免伤心牵挂,陛下不若多挪些时间去陪着娘娘。 ”

    闻言,唐琛浓长的眼睫颤了颤,并未答腔,但夏青知道他是听进去的。

    她低头莞尔,正欲默默跪安离开时,又听见唐琛幽幽地说道:“皇后先前穿过的那件粉色抹胸……很好看。”

    夏青脚步一顿,随即绽开笑靥,“诶,奴婢晓得。”

    于是当晚,蒋琬琰在沐浴洗身过后,突然发觉自己挂在衣架子上的亵衣似有调换的痕迹。

    为防有心人设陷,她当即唤了贴身婢女近前询问。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夏青摊开手里捧着的鹅黄色抹胸,面色不改,一本正经地扯着谎道:“奴婢方才整理衣物的时候,发现这件布料沾上了点尘灰,只得赶明儿再送去浣衣局清洗。”

    她顿上一顿,便欲跪地告罪。

    蒋琬琰连忙伸手去扶,语气平缓,“亵衣穿在内里,也没有非得哪件不可。你动不动就下跪,好像本宫多不近人情似的。”

    夏青缓缓起身,嘴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微笑。 “娘娘待下宽和,宫中人尽皆知。”

    见蒋琬琰没答话,夏青立即收回溢出的笑意。

    她平日里虽然总以严肃的面孔示人,但好在年龄稍长,过去也曾与宦官结过对食,多少懂点儿小夫妇间的情趣。

    尤其是,像陛下那般的男人。

    白日在外,旁人只配看见他的冷漠与疏离。可当夜晚闭起门后,唯有那藏在锦帐香衾里的娇娘子,最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满腔热血。

    捂没捂暖,她会知晓。

    夏青眉头微动,心间正感慨于陛下至深的用情。然而,此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自己眼中那“冷酷”又“淡漠”的男人,竟然还能翻出各种堪称厚脸皮的花样儿,来调戏如娇花般,一碰就羞的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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