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僵持,最终以蒋琬琰腹部发出的咕噜声作结。
她小口小口地舀着粥喝,眉心舒展。看上去面色平静,可脑海中却是骚乱不堪。
蒋家阳盛阴衰,除却父兄,宗亲里许多叔伯长辈亦偏疼着她。
小姑娘杏脸桃腮,自幼生了张甜美的皮相。待五官长开以后,眉眼口鼻皆温婉明媚,更是十足十的美人胚子。
这般女子,只稍哼唧一声,撒娇一下,便让人无法招架,恨不能把她藏在蜜罐里娇养着。
唯独唐琛,最不懂怜香惜玉。
蒋琬琰眼光斜眼着,自己被攥得通红的手腕,无声叹息,这男人太坏了。
唐琛胃口不算好,喝去小半碗粥,又随意尝了几嘴菜就没再动筷。
他正打算继续批阅奏章,却不慎失手,碰掉了最上层那本。折子在空中翻了个圈儿,接着,落到蒋琬琰脚边。
她弯下腰,刚拾起折子,却不经意瞥见上头的字迹——广纳嫔妃,充盈后宫。
蒋琬琰顿时僵住身子,瞳孔圆瞠,好半晌才移开视线,把物品归还原主。
唐琛好似并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仍旧伏在案前振笔而书。
他处理政务的时候神情专注。直等到杯中的茶都冷透,才发现她站在自己跟前,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唐琛索性抬起头,脊柱抵着椅背,扬了扬下巴,“想说什么?”
“陛,陛下……”蒋琬琰慌张开口,急得险些成了结巴。
作为统率六宫的皇后,适度过问几句也属合理,偏偏她说起话来磕磕巴巴,实在没出息!
蒋琬琰倒抽了口气,再次迎上他玩味的目光,道:“先前的选秀,陛下一个也没看中,莫不是另有合适的人选?”
“是。”唐琛半点儿没犹豫地应了声。
即便再多心理准备,蒋琬琰仍旧在亲耳听见这句回答时,感受到胸口闷闷地疼。
都言皇后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可也是最卑微的。任凭君王坐拥无数粉黛,却不能多置一词。
唐琛手撑着头,看她朱唇紧抿,表情也由晴逐渐转为阴,遂有些忍俊不禁。“朕已经差人在淮安的别宫整理出几处宫室。”
趁蒋琬琰愣怔的片刻,他又道了句,“若将那些女子搁在身边,你心里堵,朕亦不悦。”
闻言,蒋琬琰心头微动。
每日一睁开眼,等在他前方的便是千百忧心事。可唐琛却还是能从中腾出心思,来照顾她的的情绪,实属难得。
她僵硬而缓慢地,把头枕在唐琛宽阔的肩上,两颊悄然驼红,“陛下,臣妾……”
话音未落,唐琛已伸手按住她的唇,“别道歉,也别道谢,朕不需要。”
柔软的触感由指尖传来,一点一点引人深陷。唐琛克制不住地轻蹭几下,声音嘶哑,“晏晏,朕不是说着玩儿的。”
“嗯?”
蒋琬琰扭动着身子,调整成较为舒适的姿势。小脸虚虚贴近唐琛的胸膛,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朕怜惜你。”
这日过后,蒋琬琰倒是过了小半个月的清静日子。直到夏至当天,才又遇上了件糟心事儿。
“娘娘,娘娘。”琇莹人未到,声先至。
蒋琬琰刚抬起头,就看见她手捧着一摞纸进了门。泛着红晕的双颊高高鼓起,眼里也含了怒气。
“怎么了?瞧你生气的。”
琇莹把抱在怀中的纸,抽出一张递到自家主子面前,嘴上半点儿不饶人。“娘娘您瞧,公孙姑娘写得什么玩意儿?字丑成这样,不藏着掖着,居然还有脸说要亲自拿给皇后娘娘检查!”
蒋琬琰接过去,只看上一眼,便觉自己今日真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公孙凝写起字来,压根儿不管横竖勾撇捺的手法,笔笔相连,字迹潦草得让人怀疑这究竟是不是汉语。
她出身于武将世家,尚知习字研文,修得一身技艺。相比起来,这公孙凝却是仗着家势纨绔成性……
蒋琬琰不禁叹了口气。像公孙凝这般的性子,将来不论嫁到哪户人家都是要尝些苦头的。
她心底虽感慨,但到底没有过分关心不相干的人事物的习惯,只随口一问,“公孙凝进宫了?”
不曾想,短短六个字,竟将琇莹内心的怒火激得翻腾起来。
她眼睛瞪得像个铜铃似的,声音尖细,“娘娘有所不知,那公孙姑娘根本不懂得何为矜持!甫一入宫,就甩开下人,跑到陛下跟前瞎晃悠了。 ”
蒋琬琰见到她气呼呼的样子,觉得好笑,语气也带了几分调侃。 “怎么?你倒是比本宫的反应还大。”
“娘娘!”
琇莹饶是向天借胆,亦不敢出言顶嘴。
她独自生着闷气,过了会,实在憋不下这股恶心,便扭头向外跑去。
此时,一直静立不语的琇琴,才试探着开口问道:“娘娘当真不在意?”
蒋琬琰两指各拈起宣纸的一角,将公孙凝那张如同鬼画符般,不堪入目的字迹扔远。
“陛下最烦死缠烂打。公孙凝缠了这么多年,只怕他这心里比谁都厌烦。”
话落,蒋琬琰垂下眸,陷入思索当中。
比起这个,她更在意琇莹那ㄚ头。性子急,办起事儿来毛毛躁躁的,早晚都得为此付出代价。
只是,她如何也想不到,这份代价会来得如此地快。
琇莹本就是个十五、六岁,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姑娘。出门蹓跶几圈后,气就消了大半。
再一回想起自个儿方才的失言,便觉脸上无光,说什么也不敢回去认错。
何曾想,走着走着竟会碰上怒气冲冲而来的公孙凝。
她身后跟了三五个头顶双鬟髻,散珠花,脸白如玉的婢女。
正手提裙摆快步追赶着,口中还不忘劝说道:“小姐,您消消气啊!乾元宫是军机重地,自然不得随意出入。”
公孙凝听后越发恼火,抬手,泄恨似地把一巴掌狠狠甩到为首的婢女脸上。
“闭嘴!难道你没瞧见,那些侍卫见着本小姐的时候,面色铁青的像是看见瘟神吗? ”
“贱人,都是些贱人!”
公孙凝像失心疯似地尖声吼叫,吓得琇莹连忙寻了处隐蔽的地儿躲藏。
她蜷着身子,缩在蓊郁的树丛后头,好半晌才等到动静平息下来。再仰头去瞧,却望见十分骇人的画面。
湖面上波光涟涟,点缀着四周的芳草嘉木,画意天成。
只可惜这幅画中的女子,走起路来嘣嘣哒哒,又作又矫情,毁尽了整体的美感。
琇莹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寻到伫立在湖岸的紫衣男子身上。他身段挺拔,体态颀长,气度更是出众不凡。
单看背影,的确像极了陛下,然而……
公孙凝丰唇大张,百般娇媚地唤道:“皇帝哥哥,凝儿就知道您还是舍不得我的。”
说罢,她不顾男女大防,张开双手环住对方精壮的腰身,半边脸蛋亲昵地贴在他的背脊。
公孙凝隐隐察觉到男人颤了一颤,极小声地自言自语着。
她不禁疑惑地轻喃出声:“皇帝哥哥,您不说大点儿声,凝儿如何听得清呀?”
唐珷没转身,只将瘦而结实的手臂向后一伸。接着,用力勾住她的头发,把人拽到自己跟前。
而他那双,与唐琛如出一彻的薄唇,此时正紧紧贴着公孙凝的耳廓,道:“本王问……”
接下来的几字就如惊雷般,劈在耳边。
“你这人什么毛病啊!?”
这一嗓子,把公孙凝吼得向后跌出几步远,左脚绊右脚,屁股重重着地。
“哎哟,好疼!”
唐珷目光下移,只见她那条百蝶穿花长裙,不知何时已被尖锐的石子划破,露出底下沾满尘沙的纤足。
真是狼狈至极。
然而,他非但没有半点可怜之心,反倒还出言讽刺道:“疼得好!不疼个几次,哪里学得到教训?”
“好端端的兴致坏了大半。这湖景,不赏也罢。”说完,唐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不远处,亲眼目睹全程的琇莹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少女的声音,清脆嘹亮,惊动了正是有气无处发的公孙凝。
她由著婢女左搀右扶,慢腾腾地踱到琇莹的藏身处。长眉高高吊起,满面的怒气横飞。
“瞧瞧,我看见了什么?”
“这可不是一只……”
公孙凝捏着她的下巴,如同惩罚般,把尖细的指甲狠狠掐进她的软肉里,目光冷戾,“找死的兔崽子么。”
琇莹吃痛地呜咽一声。
强忍住痛楚,仰起头来,直视着她气红了的眼道:“公孙姑娘可别忘了,这里是宫中。”
闻言,公孙凝低低笑开,随即又扬声大笑,仿佛听见多么荒谬的笑话似地。
“我虽动不了皇后。可也不至于窝囊到,连皇后身边的一条狗都动不得。”
话落,公孙凝便扭过头,恶狠狠地指挥尾随在后的家仆,道:“给我打!没打到见骨前,不准停下!”
仆从们面面相觑,片刻后,纷纷抡起袖子朝琇莹瘦小的身躯打去。力度凶猛,似欲卸人胳膊,断人腿脚。
琇莹只觉喉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呛得难受,索性由著淋漓的鲜血自口中迸出。
正当她意识逐渐迷离,半只脚已然跨入鬼门关的时候,耳边忽而传来一声怒斥。
“全都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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