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当晚,唐琛并没有亲自驾临,只是差遣御前总管张汜清过来传话。
张汜清既能在皇帝跟前稳坐第一把交椅,也是个惯会审度情势的。
平日里为人虽高傲,但每每见到这位皇后时,都一再放低姿态,小意讨好。“启禀娘娘,陛下今晚留了燕王爷宿在宫里商量政事,不便过来,还请您早些歇了。”
夏青闻言,连忙接过话头道:“武举在即,陛下难免有要事与王爷相谈,实非得已。”
蒋琬琰眼瞅着二人小心翼翼的模样,顿时有些忍俊不禁。
瞧他们这一个个紧张的,难不成她还需要跟自己的小叔子吃醋么?
她摆了摆手,似提醒又似警告地说着,“烦请公公转告陛下,少喝点儿酒。”
张汜清听后,低垂的眸中闪过一瞬的惊诧。
虽说燕王唐珷好酒,并不算什么秘密,且几乎次次都会拉着陛下小酌几杯。但唐琛担心酒气熏人,从未在饮酒后临幸凤栖宫……
没想到,皇后娘娘仍旧知道得这般清楚。
张汜清躬身应道:“陛下得知娘娘关心,必会格外保重龙体。”
待他走后,蒋琬琰起身从妆奁中取出盒质地上好的雪灵膏,递到夏青手里。
“这款伤药对除疤、消痕的效果显著,你拿去交给琇莹。”一顿,她忍不住叹了声息,“那ㄚ头最是爱美,可别落下伤疤才好。”
夏青将膏药拢于袖中,收妥后便退出屋外,只留蒋琬琰独自小憩。整座凤栖宫,归于一派的宁和。
与此相比,位在宫外的摄政王府可真是鸡飞狗跳了。
“你看看你,把好端端的闺女纵成什么样子了?”摄政王妃冯氏直指着丈夫的鼻头,骂骂咧咧。
“这些年,无论你干了多少糊涂事儿,我都可以装作听不到、看不见。唯独一件,我绝不肯退让。”
冯氏死死咬住牙根,一字一顿地说道:“别让凝儿嫁为皇妃。”
公孙弘毅暗自皱眉,显是有些不以为然。 “本王曾经应承过凝儿,她若是看上谁,便将那人招赘进府,即便她中意的是当今陛下。”
这句话说得有些歧义。
冯氏作为他的枕边人,自然不可能对丈夫的计画毫不知情。但当她亲耳听闻时,仍旧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谋逆,可是诛十族的重罪。
“只不过,王妃说得也没错。”公孙弘毅微眯起眼,漫不经心地捋了捋胡须,道:“咱们这闺女家世好,样貌好,世间什么样的夫君配不起?哪有上赶着给人当妾的道理。”
说罢,他便转头向呆坐在旁,两眼板滞的公孙凝说着,“闺女啊,依爹爹看,燕王倒也不逊于皇帝多少。亲兄弟嘛,总该承袭点儿风范。 ”
公孙凝自打和太皇太后谈过话后,整个人就晕乎乎的,连神智都不甚清楚,只一味地哭泣。
公孙弘毅停顿半晌,迟迟没等来应有的答覆。再多的耐心,也抵不过一分又一分的消磨。
直到最后,才终于听见她抽抽噎噎地哭诉道:“女儿心仪的是皇帝哥哥,长得像他不行,性子像他不行……总归一句,不是他就不行。”
冯氏见状,立刻颤巍巍上前按住她的双肩,语气慌乱。“凝儿你还小,你不懂,把一生搭在不懂爱惜你的男人身上,那滋味儿有多苦!”
冯氏态度诚恳,只恨不得掏心掏肺,看在公孙弘毅这事主的眼里,难免有些不悦。他虽有几房美貌娇娘,却宠爱有度,未曾动摇过她正妃的地位。
在这允许奴婢买卖,人命轻薄如纱的时代,的确算不得过分。
然而,即使他有心顾及妻子的尊严,却也在同时,把一个女人最需要、最渴望的疼爱全给了妾侍。
这些,冯氏都忍了。
唯独不愿见自己视为命根子的女儿,再步上她的后尘。
公孙凝的柔肩细膀被紧紧地钳制住,想挣,又挣脱不开,只得哽着声道:“凝儿不怕苦。”
她声音细微,有如病弱的幼猫,看上去怪惹人心疼的。
冯氏定睛看向面前模样可怜的闺女,眼神微滞。
倘若换成平时,她这会儿只怕早把屋里的家具砸了个遍,发泄解恨。哪里可能像像今日这般,哭得双目红肿,却一声不敢吭。
冯氏眼珠转了转,想来能让自家女儿蔫成这副样子的,也仅有宫里头那位老祖宗。
于是,她不禁疑问出声:“凝儿,太皇太后可有说些什么?”
闻言,公孙凝彻底怔住了。
姑婆今日说过的每个字,她都记得无比清楚。可那番话她却宁可化作心酸,烂在肚里,一辈子都别想起来才好。
姑婆声色俱厉,言下毫无转圜的余地,仿佛要将她最后的微薄的念想全给掐断。
“若想嫁给皇帝,有的是办法。你可以争,也可以去抢,但到头来却还是落得一场空。”
“因为你拼了命夺来的,只不过是虚荣。而皇后不争不抢就获得的,却是皇帝的真心。”说完,姑婆便垂下了眸。
她之所以敢说得这般笃定,是因为自己曾经亲眼见过。
孙子在提起孙媳妇时,瞳中那股欢喜稀罕的劲儿,仿佛对方是世间难得的珍宝,是重中之重。
公孙凝嗫喏半晌,才含糊地道了句:“姑婆说,册封郡主的懿旨是颁不了了。”
话音落地,公孙弘毅的脸色顿时沉了三分。
抬起头正欲发火时,又听得她说:“且若不想触怒圣颜,就必须以命偿命,将今儿个在场的所有婢女……统统杖毙。”
冯氏身居后宅,从小见识过的手段不在少数,当即便明白了此举的用意——
出手打伤凤栖宫婢女的,并非公孙凝本人。因此,事发后她该着急的不是否认,而是设法把自己从中摘干净。
太皇太后无疑是个睿智的长者。只不过,持斋茹素已久,许多人都遗忘了这位二度垂帘听政的奇女子。
然而,当年若不是有她的这层关系在,先帝又怎会放心将摄政王的权位交给蛮横的公孙弘毅?
说到底,公孙氏能有如今的荣光,抹不去太皇太后的功劳帐。
为此,饶是公孙弘毅有再多的气忿,也不好明晃晃地违抗她的意思。只得硬生咬碎一口银牙,将后面的话儿悉数吞入腹中。
……
眼看时辰已晚,公孙弘毅也懒得再去折腾,径直歇在了正妃冯氏的屋里。
冯丽霞年轻的时候,倒也算个美人儿。
名门闺秀的身份,却有着小家碧玉的气质,好不清秀。
但成亲数十年,盈润的碧玉逐渐熬成残柳枯荷,便再无法吸引丈夫的目光。
公孙弘毅兴味索然地别开视线,转而望向窗外。
夜里下了点小雨,稀稀拉拉地撒落在树杈间,激起聒噪的蝉鸣,处处皆像极了那日。
素来端庄的钱太后,在月色的催情下面带酡红,神采明媚。竟迎着他炙热的注视一件一件褪去外袍、襦裙、中衣。
最终连私密的抹胸,也被扯开扔到旁边。
艳色无疆。
公孙弘毅这辈子,从没如此被欲/火焚烧得几乎失去理智,当下便欺身直进。
待两人尝过几回云雨情后,早已辨不清指尖的黏稠,究竟是源自于潮湿的空气,抑或旁的。
因着外臣出入宫闱不便,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也仅仅尝过一次轻狂的滋味。
回忆像过往云烟,缭绕在公孙弘毅的心头。从此,得不到的成了胸口一颗朱砂痣,摸了会痒,挠了会痛。
冯氏不知丈夫正神往着旁的女子,几步上前剪掉烧得正旺的蜡烛——用那双布满皱纹,不再红润酥软的手。
天边繁星万点,深夜已降下帷幕。
唐珷在几轮推杯换盏后,便半醉半醒,索性直接撂倒在乾元宫的软榻上,说什么也不肯起。
张汜清站在边上,颇有些为难地试问:“陛下您看,是不是遣人把燕王爷抬到偏殿休息好些?”
唐琛不禁轻哼了声,“不必,他爱躺哪儿躺哪儿吧。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怕着凉?”
说罢,唐琛便披上外衣,穿好鞋履,出门散步醒酒。
他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等回过神时,已经来到两扇朱漆的红板门儿前。
顺着嵌有九九八十一枚鎏金铜钉的门面,往上看去,便见门楼上高高悬挂着块红木匾额。
凤栖宫三个大字,庄严气派。
守门的宫女正打着小盹,乍一瞧见皇帝伫立在眼前,差点儿把三魂七魄都给吓飞了。
她连忙行礼,可话刚到嘴边还没说出口,却被对方冷着脸制止了。接着,唐琛侧身越过小宫女,径自往皇后的寝殿而去。
他脚步极轻,悄无声息地就走近了床前。大手一撩,层叠垂坠的纱幔顿时散落开来,露出内里纤细的人儿。
蒋琬琰似乎睡得挺沉。鼻息微微,呼气如兰,模样实在招人怜爱,只不过……
眼看单薄的被子已经往下褪到她的小腹,唐琛忍不住皱紧眉头,替她把被角掖好。
他的本意很单纯。
原先只想见上一面,以缓解无处排解的思念。但当真正见着了她,心绪又突然变得不那么单纯。
鬼使神差般,唐琛低头噙住了她柔软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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