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坐着,一个人蹲着,双目对视皆没吭声。
黎付喉头滚了滚,定定地看着她,语调缓慢地道:“我是大夫。”
言下之意,负责救命治人之时不顾及男女之防。
总不可能放任她的脚伤不管,再者镇上没有女大夫。虽是这般想,黎付却不如平日那般气定神闲,反而有点心乱如麻。
柳愫当然知道其中的环节,但知道是一回事,如何反应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不想让黎付为难,也不想显得自己太过刻意计较,只好磕磕巴巴地道:“你、你闭眼。”
黎付:“......”
“不对,”柳愫的整张脸都涨红成了小番茄,“我我我、闭眼。”
“......”
郭捷义在旁边瞧着,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流转,有点绯红色的暧昧缱绻,像是化成了有形的东西在他面前晃动,这是让他觉得有点陌生的东西,好像又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刚好黎付往旁边斜了一眼:“你出去。”
郭捷义求之不得,麻溜地出了弄堂。
两个人又对视了会儿,柳愫用力握着椅子的把手,视线转向别处。
黎付轻咳一声,伸出手微微撩开她右侧的裙摆。
恰在此时,弄堂的门板被人轻叩,随即传来一道清悦如鸟鸣的女声:“阿付?”
柳愫把视线挪过去,看到一位三十多岁女子,她身着浅紫色的衣裙,身姿窈窕纤细,盘起的头发上插着两支翡翠金簪,化着恰到好处的淡妆,眉目柔和,气质恬静温婉。
黎付随之站起来唤了一声:“姑姑。”
黎雯的视线在黎付和柳愫身上扫了扫,笑道:“你们干什么呢?”
没想到来人是黎付的姑姑,柳愫有些不好意思地无措了下,又怕她误会,立马解释道:“我的脚扭伤了,黎大夫给我看脚。”
黎雯嘴角的弧度勾得更大了,意味深长地调笑道:“我们阿付何时同姑娘这般亲近?”
黎付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而是面不改色地道:“既然姑姑碰巧来了,那便麻烦姑姑帮忙一看。”
像是难得抓到机会,黎雯不依不饶地挑眉调侃:“那不是坏了你的好事儿。”
“姑姑!”黎付的语气一扫往日的拖腔散漫,有些急切道,“快带她去后间看罢。”
也许待会还会有病人来,在弄堂里人来人往地瞧见也不妥,后间的房间多,也相对安静。
“那行,”黎雯走过来扶起柳愫,“我先带你去后间看看。”
柳愫点点头,借着黎雯的力道站了起来,和她慢慢挪到后间。
后间比起前面的弄堂要宽敞许多,像是一间极大的房间被拆分成好几个小间,随意坐落,倒是有种院子里的野花野草恣意生长的随性。
黎雯把她扶到左侧最里面那间,里面干净整洁,生活所需之品摆放整齐,床被也好好地叠放着,许是太久没人住,一打开门,扑面而来一股闷沉的呛鼻味。
黎雯让她在太师椅上坐下,而后打开了窗户通风,窗外种了一丛铃兰,清淡的花香味随着清风荡入室内,扫去了一些闷沉味。
“那臭小子倒是知道心疼你,怕你疼久了,我一口热茶都没喝上。”这话似乎需要一点抱怨的语气,但黎雯却话音带笑。
她扯过一张小凳子在柳愫脚边坐下,问:“哪边脚?”
柳愫老实巴交地道:“右脚。”
黎雯掀开她右下方的裙摆,脱了她的鞋子,扯下她的脚袜,动作轻柔。
柳愫未见过天日的脚白得不像话,让她右脚踝上那红肿发青的肿块更是明显。
黎雯轻轻转了转她的脚板,又摁了摁一些穴位,微微皱眉道:“有些严重啊。”
柳愫本就疼得抽气,一听这话,心下慌得不行:“我的腿是不是要废了?”
“这点伤阿付要是治不好,”黎雯轻轻一笑,“他就该种地去了。”
黎雯站起身子温声道:“你且稍等,我去前面跟他说下情况,拿些药来。”
柳愫点点头,望着屋顶开始走神。
她一直觉得黎付和他们这里的人不同,如今看来他真是有家族背景的,他的姑姑虽衣着低调,但身上难掩书香门第富贵世家的气质和教养。
这房间看起来朴素平常,却小巧中透露出精致,先不说枕被是何等上好的布料,桌上的琉璃翡翠随处可见。
她之前一直想追赶他,想要努力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但她现在觉得他们的距离可太远了,就像站在山脚望不到山顶的那种远。
黎雯很快回来,手上拿了几瓶药,还有一卷东西。
她坐回小凳子,把手上的东西搁在旁边的矮桌上,将一卷东西摊开,露出里面的银针。
“我先给你疏通经脉化瘀,”黎雯抽出一根银针扎入红肿处上面的地方,“你唤何名?”
黎雯刻意控制力道,没让她感到痛,仅有轻微的刺痒感,柳愫乖乖道:“柳愫。”
怕又引起误会,柳愫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情愫的愫。”
“柳愫?”黎雯眼睛一转,像是想到什么,勾起了不明所以的笑。
柳愫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只好点点头。
黎雯又问:“你和阿付是如何相识的?”
柳愫有种被长辈盘问婚事的感觉,还是对方的长辈,她觉得有点怪怪的,她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眼下皮肤,温吞道:“我娘患病,我来医馆,黎大夫给开了药方子,之后我患了两次病,都是黎大夫看好的。”
黎雯又扎了两根银针,柳眉微扬,笑道:“阿付可不是给人看两下病,就同人亲近的人。”
像是有话外之音,又像是有后半句没说。
柳愫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而后黎雯拔掉银针,打开一瓶药酒,抹于两掌间,开始揉柳愫的脚踝,“是要有些疼了,稍且忍耐片刻。”
霎时间刺骨的痛感直达头顶,炸得她头皮都开始抽痛,像是有人扯开她的血肉又在敲她的骨头。
黎雯看见她两手拽紧衣裙,紧咬下唇,忍得眼眶都红了。
像是要转移柳愫的注意力,黎雯继续扯话茬:“不如跟你说说阿付小时候的事儿?”
柳愫紧咬下唇,点了点头。
“他在家排行第三,大哥去经商,二哥入朝堂,最为聪慧的他来行医,”黎雯手上的动作不停,问她,“你可知他为何行医?”
柳愫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表情缓了缓,摇摇头。
“他说自己喝吐了苦药,日后当了大夫,让别人都得喝他开的苦药。”
“......”
本以为是救死扶伤舍己为人等说辞,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柳愫愣了下,而后弯了弯唇角,她有点想象不到黎付几岁的样子,被苦药苦得皱了眉头,然后孩子气地说自己要当大夫,让别人也喝一喝他配的苦药。
黎雯继续道:“他是家中老幺,自是备受宠爱,再加上他母亲早产,阿付自小便身子不好,各种苦药补药喝了个遍没见好,家里人更是心疼不已。”
她到如今都还记得十几年前,黎付的房间常传来摔东西的声音,有一幕,她至今回想起来仍旧心头抽痛。
上好的瓷碗被摔碎于地,浓重的苦药味弥漫开来。
黎付的声音像被磨碎一般的嘶哑:“滚,都给我滚——”
“我不要喝药,反正也不会好!”
房门外围着了好几圈黎家上上下下的人,黎雯走进房间,对哥哥嫂嫂道:“我来劝。”,而后端着药合上了门。
黎付面容病白,憔悴病弱,盯着她手中的药,恶狠狠地哑声说:“我不喝了,没用的。”
黎雯走到他的床边,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阿付,姑姑明日便要出嫁了,姑姑日后也盯不了你喝药了,最后一次让姑姑看着你喝,就当是给姑姑出嫁的一份心安贺礼,好不好?”
黎付表情一顿,而后慢慢地伸出手接过黎雯手里的那碗药,因为过于虚弱,他端着药的手都在打抖。
他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大口,未等黎雯说出夸奖抚慰的话,他便一个侧身吐在床边的铜壶里,吐得肩膀都抽动着,黎雯急忙拍抚他的背。
黎付缓过一口气,身子平稳后,又颤着手端起碗喝了一大口,不稍片刻又继续吐起来,这次还听到嘶呕声,像是要把整个五脏六腑都给搅碎了吐出来。
黎雯看得心疼不已,哽了哽道:“阿付,咱们别喝了。”
“姑姑,”黎付气息虚弱至极,脸颊瘦得凹陷,他逞强道,“我会喝完。”
他倔强的一口一口喝,又一次一次吐,一碗药终是见了底,而他却也无力地倒在床上,按着胃,整个人痉挛地抽搐,逼红了眼睛。
黎雯整个心仿若被绞碎,要强的她头一回跪在地上哭得不像话,要出嫁的前一晚,她几近哭疯。
......
黎雯收回思绪,因为回忆之事而淡下了表情,声音浅淡了不少:“给他看病的老大夫皆言他活不过十岁。”
柳愫一听,心头一抽,手指紧了紧。
黎雯:“黎家上下开始习药理,我也被逼成了半个大夫,甚至嫁夫君的唯一要求便是位大夫,天无绝人之路,我夫君聂从温虽是从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却医术了得。从温一直把阿付带在身边,慢慢地把阿付治好调理好。”
“阿付也因此跟着从温学医,还跟着他四处行医,阿付能好好的已是全家人的心愿,至于他想做什么,我们全然任凭他的性子。”
一直细听着黎雯所说的每一个字,柳愫暂时忽略了痛感,缓声道:“聂大夫应当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黎雯微怔一瞬,表情有所回暖,温笑道:“的确如此。”
柳愫心中了然,黎付身上确实有被家人宠坏的世家子弟的性子,但更多的是细致入微的温柔,应当是自小被聂从温带着,潜移默化地给影响了。
黎雯揉完后,盖上药酒,柳愫脚上的红肿消下不少,黎雯开了其他的瓷瓶,给她抹了药膏又涂了药粉,才将纱布一圈圈地替她环上包好。
柳愫连忙道谢。
黎雯点点头站起身子,看了下柳愫,而后走到衣柜,翻了一套衣裙出来,递给她:“你的衣裳有些脏了,换这套罢,不必嫌弃,我未曾穿过。”
柳愫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裙摆后边沾染不少灰黑的尘土,应当是摔倒之时弄到的,她自己一直没注意,倒是黎雯先注意到了。
柳愫再次感谢一番才接过衣裙。
黎雯看了下她的脚,问:“这里也每没个丫鬟伺候,你若是不方便,我帮你换如何?”
柳愫脸皮薄,实在不好思让人帮换衣裳,特别是此人还是黎付的姑姑,她嗫喏道:“多谢,我可以的。”
黎雯笑了笑道:“那你便在此处换吧,我到隔壁客房歇歇,待会便来扶你出去。”
柳愫老老实实地点头。
待门再次打开阖上后,柳愫慢吞吞地解开自己的外衣,然后到中衣和里衣,大片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她再用两手扒着桌沿,费力地撑起身子。
右脚使不上力,她靠着左脚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子,将身上的衣裙彻底脱下。
恰在此时,传来敲门声,而后黎付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过来:“姑姑?”
柳愫被吓了一大跳,趔趄了下,身子猛然一晃,急急扶住身后的椅子,椅子被拖拉着而发出刺啦的一声响,在房间里回荡着格外清晰。
“别、别......”柳愫还没说完便听到门板被推开的声音,还听到黎付继续道着:“还有这个药,你也给她——”
他的声音蓦然停住,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像是被人钉住的木头人,一动也不动。
里面的小姑娘被吓得杵在那儿,她像是只来得及将脱下的衣裙抱在身前,浑身连带着表情都僵硬得不行。
窗外徐徐吹入的轻风吹动她的发梢,阳光透过窗台在木地板印出一块光亮。
视线所及,格外清晰。
他什么都看得很清晰,小姑娘纤细得有些脆弱的鹅颈,莹白柔嫩的肩膀,以及精致玲珑的锁骨。
藕粉色的肚兜更衬得她的皮肤白皙水灵。
他甚至还能看见——
肚兜上绣着的小巧精美的黄色小雏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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