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没了......”

    柳愫表情茫然地走出医馆,像是失了魂,她拖着右脚缓慢而行,脚下钻心刺得痉挛的痛,也抵不上五脏六腑的撕心裂肺之感。

    她双目无神,脑袋就像断了片似的不敢回忆今日之事。

    漫无目的地走着,狭小的西巷似乎被无限延长,如何也走不到尽头。

    忽然撞到一堵人墙,柳愫没动,不退后也没让开,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一个动作都做不出来。

    那人倒是好说话地退后了一步,挑眉道:“小姑娘?”

    柳愫浑身一僵,眼睛聚焦起来,看清眼前之人,眼泪顿时就唰地往下砸。

    “怎么哭了?”黎付微弓下身子与她平视,“嗯?”

    “呜呜呜......”柳愫只顾得上哭,喉间压抑的呜咽声彻底放出来,哭声溢满巷道来回回荡。

    黎付垂眸,见柳愫两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袂,死活不撒手,都空不出手来擦眼泪,直让泪珠划过脸颊往下落。

    衣袂被她攥得邹巴巴的。

    黎付抬起眼睫,看到面前的小姑娘哭得眼睛红肿,鼻尖也红,被泪珠滚过的唇瓣带着水润光泽。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要很大动作很大劲儿才能抽气。

    一边衣袂被她抓着,黎付无法只得将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雕花木制的药箱放在地上,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柳愫,柔声哄道:“哭成花猫子了,快擦擦。”

    柳愫透过泪眼朦胧间,看到在面前摊开的掌心上,静静地躺着一块白色的手帕。

    是她绣给他的,借着那次给红薯而送出去的小心思。

    这下,柳愫哭得更厉害了,声音都发了哑。

    “......”

    黎付表情一顿,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哄人的能力。他无奈地叹口气,拿着手帕给她擦眼泪,动作轻柔缓慢。

    过了半晌,手帕打湿大半,柳愫的哭声才渐收。

    黎付一直弯着腰,盯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又伸出手擦拭了下她的眼角,声音低缓:“为何这般难过?”

    “我以为......”柳愫呛了下,缓过一口气儿,才道,“你被抓走了。”

    因为刚哭过,她的声音带着湿意和鼻音,奶声奶气的。

    她的表情和话音里都带着慌张恐惧,手一直不安地攥紧他的衣袂,像是一松手,他便会消失不见一般。

    黎付联想到今日镇上抓人充军之事,瞬间了然。

    他揉了揉柳愫的脑袋,眸光柔和得不像话,声音像掺进了细沙,带有低磁的质感:“没人能抓得走我。”

    柳愫不太确定,抽抽噎噎地迟疑道:“真的?”

    “真的。”他无比肯定地说。

    渐渐地,柳愫心中的不安渐消,像阴云被风给吹散开。

    见她情绪好转,黎付这才问:“我们先回医馆,可好?”

    想到自己在外边哭成这样,柳愫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不敢看他。

    瞧见小姑娘慢吞吞地松开他的衣袂,黎付才直起身子,见她的视线落在地上木制药箱上,他开口解释:“我方才是上门施针。”

    柳愫点点头,要黎付上门施针得满足两个条件,医馆里病人不多,要施针的人病得无法下榻。

    相处的日子以来,柳愫看到黎付时常会上门施针,只是未曾想今日会闹出误会。

    黎付拿起药箱,刚走两步,倏然听到一声微不可闻地抽气声,他脚步停下,转头视线扫到柳愫的右腿上。

    方才便发现她站姿不对,似是右脚使不上力。

    柳愫像是做错事似的,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别动。”怕她的脚再扯伤到,黎付立马走过来制住她的动作。

    柳愫没敢再动,不吭声地看他。

    黎付再次放下药箱,蹲在她脚边,食指并中指碰了碰她的右脚脚踝处。

    “呲——”柳愫吃痛的又抽气一声,想要缩回自己的脚,看到黎付发沉的脸,她强忍着没动。

    见黎付的表情难看到难以捉摸,柳愫立马提起一颗心,生怕黎付下一刻便会出声责备她这般莽撞。

    下一刻,黎付背过身去,依旧蹲着,留给她宽阔的脊背,声音也跟着发沉:“上来。”

    “啊?!”柳愫一下没反应过来,而后心脏猛然跳动,热气上涌至脸部,耳根发红。

    “再走腿就废了。”不容拒绝。

    西巷本就人少,此时此刻只剩下他们二人。

    柳愫舔了舔唇角,手心沁出了汗,她动作缓慢地爬上黎付的背。

    黎付手腕绕过她的膝盖弯将她背起,而后步伐平稳的往前走。

    黎付的背脊比她想的更宽阔结实,带来的安心之感抚平了她心底里残存的担忧惶恐。

    闻到他身上浅淡干净的药香味,柳愫的心脏炽热跳跃,她屏着气儿,生怕心跳声透过衣裳传过去给黎付感知到。

    又轻又软的小姑娘在背上,黎付只觉自下而上引起一股燥热,明明到了秋末,秋高气爽的时节,他却感到喉间有发干的燥意。

    小姑娘方才还怯生生地不敢挨着他,没走两步她便习惯了自个儿的在背上的位置,像是害怕他被抓了去,她两手紧紧地环着他的脖子,腿儿也勾着劲儿。

    黎付觉得有点儿寸步难行。

    他又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方才之事,便问:“为何如此怕我被抓了去?”

    后面安安静静,就像没听到他的问话。

    黎付不甚在意,若是她不想说,他便不会多问,正当他以为柳愫会继续保持沉默之时。

    她缓慢地开口道:“当年我爹被抓去充军,便再也没有回来。”

    她还记得自己过六岁生辰之时,一家三口还团圆美满的庆祝了一夜,谁知第二日那些穿盔甲拿刀剑的兵卒,如同今日一般闯进她家,带走了她爹。

    之后她便成了没爹的孩子。

    何云蓉一直坚信柳成滨会回来,柳愫也信,只是她们一直等不到他。

    她们的期待被浇灭大半后,转为了深切的祈求,祈求柳成滨在她们不知道的某个地方健康平安。

    今日一早,噩梦般的场景再次来袭,熟悉的恐惧感袭满心头,她仍像八年前一般哭得无力。

    肩头上的湿意让黎付停下脚步。

    柳愫又哭了,是压着呜咽声的哭泣,眼泪像是永远流不尽,又像是要流尽她这辈子的泪水。

    滚烫灼热的泪珠落在他的脸侧,顺着他的下颚又划过他的颈脖,像是要滴穿他的心口。

    绞心的疼意在四肢百骸里奔走,黎付喉头涩得发疼,他垂下睫羽,音色低哑:“是我不好,又让你哭。”

    他不该问那个问题,让她想起不好的事。

    “你、你又没错,”柳愫抽抽噎噎地喘着气说,“你很、很好。”

    接着她又道:“所以你,不要、不要......”

    “嗯?”

    柳愫哭得发哑,瓮声瓮气地道:“不要走。”

    “我不走,”黎付重复道,“我就在这,哪里都不去。”

    眼泪依旧噼里啪啦的往下砸,完全没有收住的意思。

    小姑娘在他的背上哭得一塌糊涂,他的心也早已丢盔卸甲,软得一塌糊涂。

    柳愫就像闹着脾气的小孩儿,固执而任性地重复道:“你不要走,你不许走,你不准走......”

    黎付却极为认真地一次次回答她:“我不走。”

    ......

    良久,她的哭声渐收,未待黎付松口气,只听闻她还带着哭腔,可怜兮兮地小声道:“你的衣裳都湿了......”

    “......”黎付脚步不着痕迹地顿了顿,才继续往前走。

    他低敛眉目,舌尖抵着上颚,喉结上下滚动着,而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要命.....”

    小姑娘哭起来,可太要命了。

    ——

    像是累极了,背上的小姑娘安安静静地趴着,黎付背着她走进医馆,直径走入弄堂。

    一眼看见还埋头在桌上睡的郭捷义,黎付走过去一脚踢歪了桌子。

    “啊?”郭捷义被吓了一跳,立马把脑袋从臂弯里抬起来,声音还带着困倦,他迷迷糊糊道,“黎大少爷,你是上门施针还是上门吃火..药?”

    黎付绷着脸,眯着眼,凉凉道:“你和柳愫说什么了?”

    柳愫从医馆里出来那副模样,必是在医馆里听到什么胡话,能说胡话的,除了郭捷义简直不能再找出第二个人。

    郭捷义一脸圏懵,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我说了什么?”

    然后在黎付的背后,温吞地传来一道声音:“你说没了。”

    郭捷义这才发现黎付还背着个人跟他兴师问罪,他还是一头雾水:“不是,什么没了,怎么就没了?”

    柳愫声中带哽地补充道:“你说人没了。”

    “说明白点,”郭捷义几乎快要挠破了头皮,“谁没了?”

    前边黎付上门问诊,徐瑞修回了趟家,郭捷义昏昏欲睡地守在弄堂,见没有病人来,他就趴桌睡觉,睡到一半就被一个神志不清的老婆子摇醒。

    老婆子好像问他某种清热解毒的草药,他记得早就卖完了,补货还得好几日,但老婆子不依不饶地扰他,他便没管了,埋头继续睡,听到动静就说没了。

    抬头见黎付表情又冷又硬,郭捷义立马起身,殷勤道:“行行行,我让位,少爷你坐。”

    黎付没搭理他,动作轻缓地将柳愫放在椅子上。

    他放下药箱,蹲下来,抬起柳愫的右脚,刚想解开她的鞋袜,柳愫便局促不安地往后躲。

    女儿家的脚相当于第三个私密隐处,不能让人轻易瞧见,特别是男子,哪怕晚上洗脚也得关着房门在屋里洗。

    郭捷义瞧见柳愫脸红羞赧,自以为是的过来解围,对着黎付挥手道:“行了吧你,起开我来,姑娘家的脚也是你能碰的?”

    柳愫:“......”

    黎付咬了咬腮,眼神凉透人心,冷飕飕地道:“你碰?”

    就差再加一个字,你敢碰?

    郭捷义立刻缩回脑袋,消了声。

    黎付仍旧蹲着,抬眸看到柳愫满脸绯红,睫毛像双小扇子似的无措地上下扇动。

    他第一次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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