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愫刚想给郭捷义解围,谁知他立马反应过来,一脸严肃道:“我是想叫柳愫小心徐瑞修那个人面兽心衣冠禽兽的家伙。”
柳愫:“......”
“哦?”黎付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为何?”
郭捷义哪知他这般追根究底,只好硬着头皮鬼扯:“你们想想,徐瑞修一天到晚说要娶妻,又日日没着落,咱们医馆来了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我不是怕他下手么?”
恰在此时,院子的大门被打开,徐瑞修悠哉悠哉地走进来,一下子接到三道齐刷刷的目光注视,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穿戴整齐,又摸了摸脑袋,道:“今儿怎么了吗?”
气氛怪怪的。
徐瑞修转念一想:“你们聊天,方才谈到我了?”
郭捷义坦荡荡地承认:“对!”
“......”
“谈到我什么?”
郭捷义无比顺畅地回答:“医术高超,正直敢当。”
“......”
柳愫有些憋不住笑了。
徐瑞修和黎付似乎都见惯不惯,懒得再理郭捷义,开始各忙各事。
柳愫依旧和郭捷义在药柜这边忙,郭捷义没两下又忍不住凑过来说:“真的,我觉得你还是得注意一下黎付。”
“好,知道了,多谢。”柳愫手头上的动作不停,头也没回。
“我说你怎么不听劝呢,”郭捷义念念叨叨的,“你不觉得大半夜拿颗红薯看很渗人么?”
柳愫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不太在意他说的这一点,前日夜里黎付送她回家,她是送了红薯,指不定黎付刚回到弄堂坐下喝口茶,正准备吃红薯,恰巧被郭捷义看到而已。
她没多想。
况且前夜给黎付的东西,她是有小心思的,小到不易被人察觉,小到她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包括黎付。
送出的东西,红薯不是重点,真正的心思和重点是包着红薯的那块手帕。
过敏在家休养的日子里,她绣着东西也能想到他,实在耐不住心头悸动得有些叫嚣的情绪,她拿了块家里最好的布料,是白色的。
然后她拿白色的线料在上面绣图,图案便是黎付白色锦服上面的银纹图样。
一针一线的,将那些甜得发胀又发酸的小心思绣在上面。
绣完后,她既满足又失落,将手帕压在枕头底下,想将它不见天日的藏匿,又忍不住时不时将手伸入枕下,用指腹细细摩挲它上面的纹路。
未曾想能有一日能将它送出,竟是让她整夜未着寝,既担心黎付看出她的心思,又担心他一点都察觉不到。
——
有柳愫帮忙,郭捷义可轻松太多,忙得时候嘴都闲不下来,更别说闲的时候,他一心想活络和柳愫的关系,让人日后有空便来帮忙。
看着柳愫扎药包,郭捷义很自觉的凑过去闲扯:“咱们聊会儿呗。”
柳愫一眼看出他满脸的闲聊欲望,十分配合道:“聊什么?”
郭捷义摸着下巴想了下,非常大度地征求她的意见:“你想听什么?”
柳愫偷偷往弄堂中央瞄了眼,小声问:“黎大夫的事儿?”
“当然行,”郭捷义一拍大腿,拉过一张凳子在柳愫旁边坐下,一副畅所欲言的样子,“东巷你知道吧?”
柳愫摇摇头,她以前来镇上来得少,认识黎付之后经常来镇上也只是来这一边。
郭捷义压抑着话语里的兴奋,小声道:“那可是烟花之地。”
柳愫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怎么接这话,做什么表情。
郭捷义不甚在意,继续声情并茂地说:“阿付初来福安镇,郁郁寡欢的,每天吊着个脸张罗医馆的事儿,我寻思着作为兄弟,不能为他做啥,怎么着也得让他开心一把。”
“那一条巷子的姑娘开放热情些,我好说歹说的把他骗过去,谁知姑娘们见着他后更是热情得不行,楼下的姑娘给他送秋波,楼上的姑娘给他丢手帕、香囊和花瓣儿。”
说到这,郭捷义兴奋得眼睛都激起亮光,声音不由得抬高了些:“此乃为福安镇著名一景——‘红雨’,说的便是姑娘们给黎付扔情物多到像是在下雨。”
原来黎付最初名扬福安镇不是因为医术而是因为外貌。
“哦,”柳愫不大高兴,声音闷闷地,“然后呢?”
“然后......”郭捷义的表情淡下来,反而问她,“你猜猜阿付是何反应?”
“应当很是高兴。”被那么多人喜欢,怎会不高兴。
“对吧,这才是寻常人的正常反应,”郭捷义表情极为不可思议道,“而他呢,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
“......”
“后来他再也不肯迈入东巷一步,”郭捷义说着,声色悲怆,像是怨妇在抱怨负心汉,“他还派我去养了半年他的破马。”
“......”
“我还被那破马踹了两蹄子,下半辈子差点给交代了,”郭捷义撕心裂肺地哀嚎两声,“为了他,我可太不容易了......”
“......”柳愫好半晌才挤出一句安慰他的话,“你也是个......历经世事的好男儿。”
“嗯,不错。”郭捷义十分哀怨悲戚地看了眼黎付。
柳愫:“......”
——
用过午膳后的时段没了前来看病的病人,郭捷义到院子里拼桌睡觉,徐瑞修则是直接面朝桌子趴着入睡。
黎付抬眸看着乖乖坐在药柜后边的小姑娘,道:“弄堂后边的里间有客房,你可寻一处休息。”
柳愫点点头,依旧坐在位置上没动。
黎付一手支腮,视线定在她身上,状似无意问:“昨日发生了何事?”
柳愫没想到他会提到这个,愣了下,才慢吞吞地道:“没有。”
“当真没有?”黎付一挑眉梢,学着她慢慢悠悠地口气道,“那为何眼睛肿的,眼眶红的?”
柳愫下意识抬手摸了下眼睛,没肿,又想起早上照过铜镜百般确认过眼眶不红,并没有其他异常,她放下手,小声道:“才没有。”
黎付放下托腮的手,提起笔在纸上写字,声色如常:“有事儿可同黎大夫说,他不仅会行医治人,还会......”
他拖着腔调也不接着说。
柳愫忍不住接他的话茬:“还会什么?”
他拖着尾音懒散道:“还会打跑大坏人,他可厉害了呢。”
“......”柳愫极为敷衍道,“哦。”
“所以,”黎付眉目敛起,神色难得专注从容,声音却一如往常的漫不经心,“小姑娘可要学会向他告状啊。”
“别受了欺负,不吭声儿。”
像是家中长辈要为在外受了欺负的小孩儿讨要委屈,柳愫顿了顿,当真觉得眼眶发热发涩,差点就想将昨日之事告之于他,可到口的话终是在胸腔里千辗百转,最后落成了:“我知道了。”
“光知道不行,”黎付手持毛笔沾了沾砚台的墨水,“还得记住。”
“......”越来越像长辈与晚辈的关系,为何会发展成这副模样。
两人都没再说话,小小的弄堂陷入安静的氛围里,只能听闻毛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还有徐瑞修熟睡后轻微的鼻鼾声。
外头阳光正好,光线打在柳树上形成鲜明的绿,里头身着锦服的男子依旧是不染纤尘的冷白。
黎付散漫地写字,柳愫专注地看他。
流动的时光忽然停滞,像是变成了一把刻刀,将此时此景连同他,一笔一划的刻入她的脑海里。
——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黎付搁下笔,抬眼看还在那处坐着的柳愫,问:“不困?”
柳愫摇摇头,起身过去走到他旁边,他桌面上摊开好几本书,她看不懂上面的字,只能看些画,有些书上画着花草植物,有些则是人体的穴位经络,书上还有他的勾勾画画,好几处还给他打了个叉,而他手下则是前面在写的一本厚厚的册子。
柳愫虽没问出声,黎付也看出她的好奇,给她解惑道:“我手上的册子是记录行医来遇到罕见或棘手的病,把治疗的药材、该病可能出现的症状和突发情况记下,以防日后束手无策。”
“那些前人留下的医术典籍,有精华有糟粕,有用采纳之,无用去除之。”
见黎付这般耐心的为她解疑,柳愫便大着胆子拿起那几本医术来看,里面有些地方黎付画了圈,大多数地方则是打了叉然后在旁边批注。
柳愫把这几本书从头到尾翻了翻,发现每本书的第一页和最后一页都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占满一整页。
她想了想,觉得可能是黎付的名字,这个人的习惯便是给自己的东西标之姓名,以宣告拥有之权?
柳愫偷偷瞄了眼黎付,见他拿着白玉杯饮茶,她顺势又拿起他写的册子,粗略的翻了下,起码记录了三百多种的病案。
别人皆是羡慕黎付医术高超光鲜外表,可学医到底是要磨下性子坐定凳子,一点一滴的刻苦认真,哪有什么一蹴而就,有的只是百炼成钢。
别人只见他淡定从容,却不见他用心专研;只见他随手开出病方子,却不知他标注典籍记下病案,又只闻他的鼎鼎大名,却不懂这是如何得来的。
黎付放下茶杯,见着柳愫的神情,挑眉道:“为何这副表情,上面写的可是人间惨案?”
“......”
柳愫顿了下,在他面上晃了晃手上的册子,明知缘由,却忍不住问:“黎大夫,这是为何?”
明明他可以不用做到这一步,凭着聪明和天赋足以应对常见以及大多数罕见的病症,明明他可以轻轻松松不耗费心思精力,更享受日子,就像她最初来到镇上遇到的那些大夫一般。
他们只需要会治些小病小痛,开个医馆收高费,还有一群下人仆人伺候着不用做事,平日里最大的事便是闲磨消遣打发时间。
“黎大夫他啊......”黎付懒散地靠着椅背,桃花眼稍稍勾起,尾音打着转儿,“为了无所不能啊。”
言罢,他轻轻笑了几声,眉眼舒展着,微微扬起下颚,从前额到颈脖线条利落流畅,更显五官深邃,像是下笔清隽的山水画。
眉目如远山,朗眸如星月。
柳愫的视线定格在他身上,因为心脏霎时间的紧绷而滞住了呼吸。
眼前的男子,表情恣意张扬又狂妄桀骜,话语里俱是从容自信,令人心颤又令人心悦诚服。
这样的他,太过于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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