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太阳从远方露出一角，将明晰的光线缓慢晕染开。
柳愫一早起来有些纠结，不知今日要不要去医馆，昨日虽是帮了忙，也只像随手一帮，并无人说她是否能在医馆继续帮下去。
若是每日去，倒显得有些目的。
她不太想让别人知道她是冲着黎付去的。
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而且她更怕黎付知晓她的心事，看黎付冷淡漠视那些心悦他的姑娘，怕是他不喜欢那样。
若是他也发现她心悦之事，可否会心有芥蒂，然则疏远？
柳愫不敢赌，一点都不敢。
柳愫洗漱收拾好后，拉开大门往外走，瞧见不远处正在等着的黄实正。
她走上前，问候过后，有些歉疚地道：“真抱歉让黄师傅白跑一趟，今日我便不去镇上了。”
黄实正点点头，没问缘由，只问：“明日？”
柳愫温笑道：“明日便要拜托黄师傅了。”
黄实正应下后，照常驱车摆手离开。
柳愫正欲转身，便听到一道轻柔地唤声：“阿愫。”
她转过身去，看到来人身着素色衣裳，身姿纤瘦，面容清丽，简单的两支翠簪没入乌丝。
柳愫笑着上前打招呼：“汐禾。”
林汐禾家离柳愫家最近，两人算是邻居，两人自幼关系好，便成了闺中密友。
林汐禾怀里抱着木盆，里面装着不少衣裳，落成小堆：“你待会要做何事？”
事实上柳愫也没想好今日要做些什么，让黄实正走后，心里有些失落，得找些事情做才行。
柳愫想了会儿，视线落在林汐禾的木盆上，便说：“你且稍等片刻，我这便去取些衣裳，同你到溪边洗。”
林汐禾点点头：“那我便在此处等你。”
柳愫快步走回家，取了木盆，将未洗的衣裳放进木盆里，再将棒槌放入盆内，她对屋里喊道：“娘，我同汐禾去溪边洗衣裳。”
“去罢，”屋里的何云蓉回道，“小心些。”
柳愫抱起木盆往外走，情绪扬起不少，很久没跟林汐禾去河边洗衣裳，她倒是挺开心的，可以同林汐禾多说会儿话。
柳愫抱着木盆同林汐禾并排走着，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都是身边琐碎的小事。
林汐禾：“最近这段时日都没什么机会和你说会儿话，老是见你往镇上跑，正瞅见你在家，我去一问才知你是过敏在家休养，不见人，这般说起来，你可好全了？”
听出她语气里的关心，柳愫笑着道：“莫要担心，已无大碍。”
林汐禾松下口气，又扯上之前的话：“我去过镇上几次，确实热闹，不过阿愫当真为了热闹？”
谈到镇上的事儿，柳愫有些心不在焉，答非所问：“若是你染了病，可去西巷医馆，那里的大夫好。”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句：“黎大夫最好。”
“哦？”林汐禾扭头看她，眼里含着点意味深长。
柳愫忽然又想到黎付太容易让姑娘喜欢，又硬生生补充道：“但你不要喜欢他、他们。”
“为何？”
柳愫想不出理由，总不可能拿之前搪塞琴如因的话来劝林汐禾，她抱紧木盆想了想，憋出句：“他们是三位男子。”
林汐禾愣了下，而后表情微妙，压低音调小声道：“他们是......”
“......”
似是难以言表，林汐禾最后两个字微不可闻：“断.袖？”
柳愫：“......”
随后她一本正经地板着脸：“你要这般想，也成。”
林汐禾：“......”
杨柳村最大的一条小溪，便是村口旁边的月儿溪，这小溪是一条大河的分支，刚好环过杨柳村，形成月牙状，因此称为月儿溪。
月儿溪边有颗上百年，历史悠久饱经风霜的柳树，这颗柳树曾被天雷劈焦大半，奄奄一息。来年春日之时，它的枝条冒出许多新绿。
这颗柳树顽强的生命力得到赞叹，因此月溪村改名为杨柳村。
杨柳村村口附近的地势较为平坦，月儿溪经过时水流缓缓，溪水清澈透亮。
村里人很爱这条溪，姑娘们喜欢来这洗衣裳，孩童喜欢来此游泳，老人会来此钓鱼。
此时柳愫和林汐禾来得早，到没什么人，她们寻一块平坦的石板，将手里的木盆放下。
柳愫走到石板边，将两只手探入溪水里，感受到流水柔滑过指尖，她保持动作不变，稍后便能感觉到溪里的小鱼在嘬她的手。
林汐禾蹲在一旁看，见她玩够了，才舀了一瓢水冲了冲石板上的泥灰，笑道：“跟个孩童似的。”
不知为何，柳愫现在格外计较别人说她小，她明明不小了，还有几个月便十六岁了，只是个头小而已，她认真辩驳道：“我才不像孩童。”
林汐禾只比她大半岁，却高了大半个头。
林汐禾倒是顺从道：“行行，我们阿愫也是小姑娘了。”
柳愫愣了下，忽然想到昨夜的场景，月亮的银辉洒落，黎付牵着缰绳，眼眸含光，神色专注，话说清浅悠长——“小姑娘也是姑娘。”
柳愫低下头没吭声，跟着林汐禾的动作冲了下石板，然后将木盆里的衣裳取出，放在石板上，用棒槌敲打。
一下一下，发出闷声。
“为何不说话？”林汐禾略低下头，没看到她的表情，却见她的耳朵红了，林汐禾有些不解，“这不算说错话吧。”
柳愫这才一字一顿慢吞吞地道：“小姑娘也是姑娘。”
“......”
两人边说边玩，有说有笑，聊天打趣成了主要的活儿，洗衣成了顺便的事儿。
然而愉悦的氛围却很快被人打破。
“哟，柳愫妹妹，在这洗衣呢？”一道男声从她们身后传来。
两人手上的动作停下，未转身，嘴角弯起的弧度不约而同的抿直。
柳愫将衣裳拧拧水和棒槌一起扔入木盆里，抱起木盆对林汐禾道：“汐禾，我先回去。”
林汐禾点点头，也没了闲聊的兴致，加快手上的速度，打算再洗两件也回去。
柳愫抱盆转身，刚想离开，却被堵住了路。
郑鹏扯嘴一笑，插着腰横在石板后边：“柳愫妹妹，这般着急走啊？这几日在忙何事，都找不见人影，咱们好不容易见着面了，不叙叙旧？”
柳愫没什么表情，林汐禾听得都有些受不了。
郑鹏叫得这般亲热，好似他和柳愫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林汐禾可清楚着呢，郑鹏幼时可没少欺负柳愫，见柳愫没爹，就把她当软柿子拿捏，倒是这两年柳愫长开了些，未曾想郑鹏转眼便瞧上她。
村里人倒是因为村长的关系忌惮郑鹏，但林汐禾实在瞧不上这人。
身后有个爹便是高人一等的模样，感觉他看上村里的谁，那姑娘就该是他的一般。
柳愫往后退一步，想拉开两人的距离，郑鹏立刻就逼近一步。
郑鹏嘿笑两声，上下扫视柳愫的目光里，满是不加掩饰的露骨：“这小手洗累了吧？不如我帮你揉揉？”
他又逼近两步，立马抓住柳愫的手。
“哐当——”柳愫手里的木盆掉落，她用力扯回自己的手，气得脸色泛白：“你莫要太过分！”
“你能如何？”郑鹏十分无赖，又想过去接近柳愫。
林汐禾忍无可忍，将手里的东西甩过去。
甩出去的棒槌砸到郑鹏的后背，让他脸上的笑意敛起，他侧头看林汐禾，语气很不好：“有你什么事？再添乱子，等下把你也办了。”
林汐禾柳眉倒竖，指着他：“光天化日，你怎敢......”
“我就敢，”郑鹏打断她，“你又能如何？”
柳愫正欲劝林汐禾先行离开，只见她纤瘦的身子挡在柳愫面前，语气毫不退让：“不许动她！”
柳愫垂眸看见，林汐禾背在身后的手正在打抖，她在害怕，却咬着牙护着柳愫。
林汐禾本是有个妹妹，未曾想三岁时夭折了，后来她一直把柳愫当成亲妹妹对待。
郑鹏咬牙切齿地走近一步，话语里憋着恼火：“识相点滚开，你以为你挡得住我？”
这样下去不行，柳愫快速扫了眼周围，不远处来了不少洗衣挑水的村民，但这里位置偏，动静也不够大，他们还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柳愫想了想，凭她们二人，未必能逼退郑鹏，再者在这里纠缠不休，对郑鹏是没有影响，却会影响她和林汐禾的名节。
柳愫当机立断地下了个决定，不动声色的往后退，靠近溪水边，而后扯开林汐禾，待郑鹏又急急地逼近两步，柳愫趁人不注意之时，便纵身往后一跳——
“扑通——”
柳愫跳入溪水深处，用力拍打水面，制造声响，还用力唤道：“救、救命。”
郑鹏愣住，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待他想跳入水中救人时，已有两位村民跳入水中捞到了柳愫。
这两位村民擅水性，很快将柳愫拖回岸上。
这个动静不小，引得不少人过来围住柳愫，林汐禾和郑鹏也急忙围了过来。
林汐禾被吓得不轻，握着她的一只手，问：“如何？”
水不深，却也淹没了柳愫的头顶，她呛了些水，咳了两声。
有位大婶挽起衣玦蹲下来问：“怎会这般不小心？”
柳愫听了后，瞬间红了眼眶，怯生生地看了眼郑鹏，像是害怕极了，立马低下头颤着身子哽咽两声。
无需多言一句，情况已然明了。
顿时间周围的气氛都变了，仿佛空气都凝滞起来。
大家的视线定在柳愫身上，小姑娘浑身湿透，乌丝还啪嗒啪嗒滴水，像是受到极度惊吓，她掩着胸口虚弱喘气。
下一刻，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聚焦在郑鹏身上。
有指责的、有愤怒的，还有鄙夷的。
“我、我......”郑鹏磕巴了下，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磨着后牙，怒喝道，“我没推她！”
柳愫吸了吸鼻子，没吭声。
“比嗓门大是吧？”李婶忍无可忍地站出来拔高音量，话语里的讽刺不带掩饰，“不是你推的，难道还是柳愫自个儿跳下去的？”
郑鹏做的那些破事，都够她骂上三天三夜。郑鹏从小就在村里面横行霸道就算了，如今做事却是越来越过火。
想当初郑鹏家可没般风光，那时他们家是破草屋，穷得只剩下些锅碗瓢盆，好多还是村里人接济。若不是郑泰明处事圆滑八面玲珑，给村里人许下不少承诺，大家伙才众筹银两给他，让他买通关系，当上村长。
可郑泰明当上村长后，立马便把许下的承诺抛之脑后，铺路修桥没见着，倒是见他的家从破草屋变成大宅子，还生了个宝贝儿子。
其他人纷纷跟着附议道：“方才我还看见郑鹏气势汹汹地找她们的茬。”
“那可不，这还能如何抵赖？”
“也只是他才做事如此过火。”
郑鹏怒目瞪圆，大吼道：“你们闭嘴！”
村里人，大家都互相认识，许多人早看不惯郑鹏的行事作风，以前欺负柳愫，他们都觉得看不过眼，而如今却推人下水，这个性质可不同，已经上升到害人层面，这下哪怕是村长也不能坐视不管。
人群中有位身形挺拔宽阔的男子道：“走，去村长面前说理去。”
有人领头，其他人也不依不饶起来：“对，这事不能没个结论。”
郑鹏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整张脸都开始扭曲，面部肌肉痉挛似的抽搐，他怒气冲天地指着柳愫：“你！你！”
不顾郑鹏的挣扎，方才救起柳愫的村民已经架着他的手，随着人群往前走。
林汐禾扶起柳愫，凑在她耳边小声道：“村长会不会又维护郑鹏？”
柳愫拧了拧衣玦的水，看向那群人，缓缓道：“我们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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