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付垂眼看见柳愫白嫩的掌心,此时通红一片。
他微微蹙眉道:“先去坐着。”
柳愫乖乖地点头,就近坐在一个位置上。
黎付穿过弄堂到内间,而后出来将一个东西塞到她的手中。
柳愫低头一看,是用一段宝蓝色布料包裹起来的冰袋,摸起来凉凉的,让她因为用力而发胀的掌心舒缓甚多。
接着,他脚步未停,又穿过弄堂回到后间,端起半碗剩下的冰,打开靠左侧的房门,默不作声地走进去。
里面的人睡得正熟,时不时张嘴冒出句梦话:“那盘猪脚是我的,我的......”
黎付扫视着他,轻嗤一声,将手头上的半碗冰往郭捷义大开的嘴里倒——
“咕噜咕噜——”郭捷义蓦然瞪大眼睛,猛然从床上坐起,“唔?!”
“......”郭捷义本想大喝一声猪脚成精,谁知口里被冷物塞满。
“呸呸呸——”他将东西吐出去,由于动作幅度太大,被自己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咳咳——”
郭捷义突然明白什么叫冷彻心扉,从嘴到肚子都冷成一片,因为从梦中被吓醒,吓出了不少冷汗,顿时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你这、这大夫,杀人啊!”他冷得口齿打颤,一时间说话有些模糊。
黎付慢条斯理地搁下碗,象征性地往外边望了望:“时辰尚早,你继续睡。”
郭捷义:“......”
如果不是黎付面色平静,郭捷义怀疑他在说“时候不早了,送你上路。”
这次偷懒偷过了,他本想小憩半个时辰,未曾想睡过了。
郭捷义有些心虚,而后笑得殷切:“不睡了,我怎么能睡呢?我还有活干,我真特别想干活。”
黎付低哼了声,转身离开房间。
郭捷义也不敢磨蹭,手忙脚乱地收拾一番便来到弄堂。
他谨慎地瞄了眼黎付,见他面色如常地核对账目,便松下口气,觉得这道坎算是迈过去了。
郭捷义往柳愫那边一凑,小声问:“你为何不来叫我?”
他叫柳愫帮了忙,便心安理得的去睡回笼觉,让她看着时间来叫他。
“什么?”本在看账目的黎付悠悠地抬起头,笑眯眯地问他,“你叫她去你房里叫你?”
见黎付的笑有点儿不同寻常,笑得他背脊发麻,郭捷义很没底气地问:“怎么了吗......”
这人什么耳朵,隔着么老远都能听见。
一旁的徐瑞修揉着眉心直叹息,昨日见郭捷义能问黎付那个问题,还以为他开窍了,看来是高看他了。
这脑筋儿也不转转弯。
徐瑞修决定救兄弟一命,开口道:“人小姑娘黄花大闺女的,如何能进你的房间叫你起床?她让我帮忙去叫你,你睡得像是被人灌了迷药,怎么叫都叫不醒,还怪人姑娘。”
郭捷义一拍脑门,顿时醒悟的对柳愫道:“抱歉啊,早上那会儿没醒神,没想到这点,委实冒昧,对不住啊,不是怪你的意思,咱就是问问,还有多谢你帮忙呐。”
他跟黎付和徐瑞修这两男人混惯了,一时没顾及到柳愫女儿家的身份,日后得稍加注意了。
柳愫摆摆手,温声道:“没事的,我还要多谢你们的照顾呢。”
郭捷义点点头,闷不做声地开始捣药,不能再提这茬子事了,再不跳过这事儿,黎付阴切切的眼神直往他身上招呼。
已是步入秋旬,气温骤降,不少人染上风寒。
今日来医馆看病的人尤其多,大多是年纪尚幼的孩童和上了年纪的老人,以及一些体质差的姑娘。
黎付和徐瑞修两位大夫看病,郭捷义根据药方子配药抓药。
大家都在忙,就她一人闲闲地坐着。
她抿了抿嘴,这可不是她来的意图,她想要帮忙。
柳愫看了会儿最近的郭捷义,他像是为了弥补之前的偷懒,格外认真,拿药包药的动作都很快,并不需要人帮忙。
柳愫只得起身,走到黎付身边,将手上包裹冰袋的布料递给他。
黎付接过,垂下眼睑,言简意赅道:“手。”
柳愫乖乖地摊开手心。
黎付看了眼,见她掌心的涨红消退,便点点头,将东西随意搁在几案上,转头问坐在对面的孩童,问:“几日了?”
两岁大的孩童咳了咳,妇人给他拍背缓气:“昨日夜里,也都怪我粗心,忘了关窗,小儿夜里踢被,一早起来便额间发烫。”
柳愫就站在边上看,见他眉目认真,诊起病来行云流水,好像不需要人帮忙。
她不好意思看太久,怕影响人看病。
她再往右侧走过去,在徐瑞修那里也看了会儿,也没瞧出他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她有些希望落空,心里那点小心思便是希望自己能派上用场,日后也好寻到由头来医馆里帮忙。
她只是抑制不住时常袭上心头的悸动,想着来瞧一瞧也是好的。
柳愫默默叹口气,一直待这闲着挺显眼,怕被别人察觉到什么,眼下也只能寻个由头先回家。
但她还想再磨蹭会儿,于是打算往回走到原来的位置若无其事地坐会儿。
在经过黎付身后时,他的身子倏然往后一靠,椅子随之往后倾,变成两腿支撑,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张纸,递向她。
黎付眉眼一扬,看向她,语音上调,清远悠长:“可否麻烦柳姑娘帮黎某抓副药方子?”
一本正经,话音却吊儿郎当的。
柳愫弯唇一笑:“自是可以。”
她接过方子,一种甜得发胀的情绪在血管里奔走。
这个人太温柔,温柔得让人羡慕。
她见过黎付很多面,他自信的一面,散漫的一面,认真的一面,还有被惯养过的公子脾气儿的一面。
他的温柔细致到不易察觉,一是种润物细无声的温柔,不叫人反感,也不让人有负担。
就像她之前染上风寒,见她家远,不动声色地给她安排人接送,还顾及到黄实正家中情况,给人银两。
又比如她过敏红肿,不敢摘面纱见他,他轻声说不用摘。
去吃面给她挑葱;方才给她用冰袋敷手,怕冰袋太冷,特意过了层布料;见她想帮忙,便顺手递给她药方子抓药。
这些她都没说出口,很多她自己都未察觉,他却都明了。
一点一滴的,细致温柔。
想必他自幼长大,身边一定有如此温柔的人待他罢。
柳愫与何云蓉两母女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艰难,遇到过好心帮助的人,也遇到过落井下石的人。
那些张牙舞爪,浑身上下充满戾气的人,亦或是麻木不仁的人,他们之所以这副模样,许是未被人温暖感柔过。
——
时间推移,日头渐落。
徐瑞修和郭捷义勾肩搭背地出去买晚膳。
黎付懒散地坐在位子上,提起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柳愫则是埋头在药柜里倒腾着东西。
她闻了闻一些药材,记住味道后,把一些班腾出来,在地上桌上排成好几列。
过了片刻,黎付放下笔,闭目捏了捏鼻梁,而后抬眼看到药柜那边,小姑娘忙忙碌碌的身影。
“在忙什么?”黎付站在她身后问。
柳愫直起身子,指了指地上排列整齐的药匣子,回答:“我发现这些药没有排列的规律,但平日里常见的病仅是那几样,常用的药也是那几味,我将常用的药放在中间二三四排,最方便拿,以节省时间,最贵的药便放在第一排,不常用的药则是放在下面。”
黎付眉梢稍扬,问:“这些药你都认得?”
柳愫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说:“我只记得它们的味道。”
小姑娘干事很用心,忙上忙下一整日,小脸红扑扑的像是夏日荷花,额间和鼻尖冒出小汗珠,有些碎发落了出来。
黎付看得眼皮子痉挛般的一跳,而后伸出手,十分自然的在她的脑袋上摸了摸,声音清润道:“很好。”
感觉到那温暖干燥的手在自己脑袋上,柳愫呼吸一紧,觉得那手像是捏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的心随之颤了颤。
半晌,她紧张得语调不顺,磕磕绊绊地:“还、还成。”
随后,她听到上方传来低沉悦耳的笑声,胸腔微振,夹杂着轻轻浅浅的气息声。
柳愫抬起头,看到那双桃花眼上扬出好看的弧度,晚霞的光晕细碎地洒在他的眼眸里。
“你、你......”
柳愫看得微怔,喃喃出声。
黎付眉眼一挑,拖着尾音:“嗯?”
“还、还成。”
黎付:“......”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