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晚霞晕染着天空,晚风徐徐吹响树叶,吹来了几分凉意。

    柳愫顺着车,在回家的路上,沿途皆是熟悉的风景。

    她转着视线,看向坐在车头沉默又老实的男子,问:“黄师傅可与黎大夫相识?”

    黄实正沉默片刻,倏然问:“柳姑娘知晓?”

    “嗯,”柳愫点头,“方才瞧见的。”

    黄实正:“我与黎大夫不仅相识,他还于我有恩。”

    本有报恩的想法,不想收取黎大夫分毫,未想到推脱一番便给柳愫撞见。

    但黎大夫早说过,她迟早是要发现,若是问起,不必隐瞒,不可让她担心猜测,直接承认便可。

    他觉得,能让黎大夫如此帮助和维护的姑娘,必是善心之人,相处一番下来,他确实也觉得柳愫人好心善又聪明伶俐。

    黄实正侧过头,看见柳愫端坐着,眼睛清澈干净,像日下清泉,让人有种心安的信任。

    他忽然想道出之前的一些经历——

    “去年某日夜里下着大雨,我不满半岁的小儿突然高热,来势汹汹。我带他去看大夫,竟没一位大夫愿意救他。”

    “有的不愿开门给我们,有的见小儿气息微弱,有夭折的迹象,不肯摊上这事。唯有黎大夫批件外衣便着手为我儿诊治。他施针到天亮,将我儿救回。”

    “我黄某曾在心里发誓要报答黎大夫,奈何一直没有机会,直到那日我去医馆给妻子拿头痛的方子,黎大夫便让我送你一路,之后想必姑娘也明白,我不收他的银子,他便不让我帮忙,他知我家收成不好,给的银子够我家五口人吃喝用度一整年。”

    柳愫没想到,这位沉默得不愿多说一句话的人,此刻却愿意如此详尽的道出陈年往事。

    她细细地听着,脑海里描绘出平日里漫不经心的黎付,变得正色从容地替孩童施针诊治的模样。

    他无须安抚处于恐慌错乱中的黄实正。

    因为黎付一个镇定的眼神,认真的动作,足以让人心神安定。

    让人相信他,相信他的医术,总能带来最好最期盼祈求的结果。

    柳愫弯着唇,抬头仰望暮色下的繁星点点。

    整颗心都被晚风拂得又轻又柔。

    回到家,柳愫将买回的针线递给何云蓉。

    何云蓉点点头,接过后却没有任何表示,不问她为何耽搁好些时辰才回家,也没解释为何不叮嘱买何种线料。

    这些日子,柳愫单方面犯倔,少与何云蓉说话,总是闷不吭声地做事和走神。

    不知为何,她有种主动开口说话就是低头认错,认为黎付真的不好不合适的感觉。

    她心里又闷又堵,负面情绪也不想倾泻到何云蓉身上。

    但今日何云蓉唤她去镇上买针线,有松动的迹象。

    柳愫瞅着何云蓉,她还在绣着早上的百花图,绣了大半,此时手上动作未停。

    柳愫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娘。”

    何云蓉将针扎在绣图上,将绣图放入桌面上的竹篮里,她揉了揉泛酸的手腕,又闭眼揉了揉鼻梁,神色间有掩盖不住的疲倦。

    柳愫顿时心里又酸又涩,心疼何云蓉的操劳,又内疚自己的倔性,她拧了拧衣玦,鼻子泛酸。

    何云蓉抬眼看她:“可想明白了?”

    “嗯,”柳愫微不可察地点头,语速缓慢,却咬字清晰,“明月虽远,可自古赏月之人却不会因此减少,阿愫不求高堂红烛交杯酒,哪怕远远地看上一眼,也足以心满意足。”

    言罢,她更是不安地拧紧衣玦。

    她不怕自己动摇,怕的是何云蓉的反对,她最不想母亲忧心而皱眉。

    “那你便随了心罢。”

    柳愫微微一怔,猛然抬起头,表情极为意外:“娘,你是说......”

    “你也大了,娘也不能事事替你做主,”似是想到过往,何云蓉目光有些飘远,“想当年,娘也同你一般模样。”

    她当年心悦柳愫她爹,她爹一穷二白,唯有一颗真心,可全家人都反对这门亲事。

    她毅然决然地嫁给他,家里人与她彻底断绝联系。

    与家人决裂的难过与心寒自己咽,后来独自拉扯孩子长大的心酸与操劳也是自己尝。

    可直至今日,何云蓉从未后悔过,甚至在心里暗下决心,日后女儿若有意中人,她不会多加干涉。

    哪怕她知道,若是自己态度强硬点,柳愫也许会断绝和黎付的联系。

    但她不想让柳愫走她的老路,心里饱受煎熬和挣扎。

    何云蓉收回思绪,温笑道:“怎么才远远地看上一眼,我们阿愫可不差啊。”

    柳愫溢出来的笑容收不住,高兴到难以言表,她绕到何云蓉背后,话里的笑意格外明显:“娘,累了一天了吧,阿愫给娘捶捶肩揉揉腿儿”

    何云蓉无奈地笑了笑:“你呀。”

    ——

    许是昨日黎付对她的款待,加之何云蓉明朗的态度,柳愫情绪极为高昂亢奋,躺在床上没半点睡意,便一早起来捣腾,提着篮子来到镇上之后,便直接往医馆赶。

    知道黄实正有心要送她,她便提前一日告诉他来去的时间,这般他便不必多等些时候,好在他家住在镇上,送她到镇上后便可忙自己的事,到了傍晚再送她回去,也方便不少。

    时候尚早,清晨的湿气尚在,小巷里的小花野草上带有晶莹的露珠,柔风吹过,带来湿润清新的清凉之意。

    柳愫来到医馆门口,许是时候尚早,门后落了锁,推不开,她便扣了扣门扉。

    里面从远自近传来一声:“来啦。”

    “吱呀——”门从外向里打开。

    郭捷义探出半个身子,睡眼惺忪的,声音也不似往日般饱满洪亮:“谁啊,嗯?柳愫?”

    他让开身子让她进门。

    里面没有病人,静悄悄的,只能听闻柳树枝条被吹起的簌簌声,以及脚下步子踏在石板上的声音。

    郭捷义让她先在院子里坐着,而后他绕过小弄堂,进入内堂,给她弄了壶热水过来。

    柳愫两手捂着杯子,小口喝着,眼睛骨碌碌的看来看去,没瞧见黎付,不好意思直言问,便绕着圈子问:“徐大夫和黎大夫呢?”

    郭捷义坐下来,不知从哪儿掏出个青花瓷碗,给自己倒了碗热水,一仰头咕噜噜的干完,润完嗓子,他砸吧一下嘴,才道:“徐瑞修有自个儿家,一般不在这住,过会儿便来。昨日夜里有人病急,阿付看到天亮,方才才睡下。”

    柳愫联想到黄实正小儿那事,问:“黎大夫时常夜里给人治病么?”

    “还不是他自己造的孽,”郭捷义没睡过,打着大大的哈气,语气也没太好,“也就他这大夫夜里还给人看病。”

    像是慢慢地缓过神,郭捷义的思路接上了,这才问道:“不是,你今日这般早?”

    这么一说,柳愫有些不好意思。

    昨夜她想着近日来与黎付有关的事情,越想越是睡不着,夜里静得能听到她心跳不断放大的声音。

    一夜未睡,她却一点不觉疲惫,想着在家等也是等,不如早点来医馆看看。

    可这么说却显得她心急要见人,她想藏着那点小心思,不至于让人戳破。

    柳愫不擅长撒谎,好在她提前准备了个借口,她将篮子推过去:“这是家里种的红薯,娘让我拿上来给你们。”

    柳愫说的时候很是紧张,寻常人一听便会发觉送东西和早来晚来没半点干系,一整日时间这般长,什么时候送不是送。

    要是郭捷义这般问,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胡诌。

    然而郭捷义还真不是寻常人,思绪总是让人意想不到,他表情惊讶道:“你红薯过敏,家里还种红薯?如何想的?难怪上回过敏,既然这样,我们便收下了,若是日后还有红薯,方便的话通通拿过来。你切莫再吃啊。”

    他的神情太过真诚,俨然一副为她着想考虑的模样。

    “......”

    柳愫:“那便谢过郭大夫了。”

    “不必不必,嗳,都是小事,举手之劳,”郭捷义笑得十分大度,“不过说实话,你家的红薯确实不错,生吃脆,蒸熟甜。”

    家中仅有她和何云蓉两人,俩母女最常做的活儿便是针线,下地干活也干不来,唯有在院后的一小片空地上种些红薯,红薯好养活,叶子还能炒菜,已是她很喜欢红薯,平日里格外用心照料,没曾想还有一日能收到他人的赞美。

    柳愫笑道:“多谢郭大夫夸奖,日后定会时常送些过来。”

    “好说,好说,”郭捷义站起身,用劲儿的伸了个懒腰,摇头晃脑好一会儿,“你把这当自个家的院子,随便逛,我得先去做些准备活儿,省得落下把柄给阿付捉住,顺势让我滚人。”

    柳愫想了想,反驳道:“黎大夫不是那般人罢。”

    “啧啧啧,”郭捷义竖起根食指,在面前晃了晃,“你们这些小姑娘被他的外表迷惑,尽是帮他说话,他下手时,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他的表情极度认真。

    可柳愫却是不怎么信,还没等她回话,他便去弄堂里面,把药匣子一个个拉出来看,便边看边拿纸笔记下,随后到弄堂后面的小间拿药。

    这是他们屯药的房间,专门用防水的布料包着墙,装药材的袋子亦是专门定制的,有密闭性好的,也有透气性强的。

    许是大清早起来唠叨了下黎付的坏话,还是在他颇为在意的人面前,郭捷义觉得心头爽快,做活的时候舒坦不少,哼起了小曲。

    柳愫一直跟在他旁边看,他只当人小姑娘坐着无聊,看着解解趣,也就没在意。

    他在小间开了不少袋子,取了些不同的药材,封好袋子后,又回到弄堂,将药材一一对应地放到药匣子里,以供今日抓药所需。

    不是所有的药材都需要捣的,他把需要捣的留在后边,把其他类的药材放好后,再把需要捣的捣完放到对应的药匣子里。

    过程有些繁琐,但他做惯了也没觉得什么。

    “这个是不是放到这个匣子?”柳愫倏然出声问,她指了指刚从小间里拿出来堆在桌面的药材,又指了指药柜里面其中一个匣子。

    每个匣子上面标有小字,写有药名以方便取放,但柳愫不识字,自是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郭捷义走过去,对着手上的纸看了眼,点点头:“对。”

    他顺势将桌上堆的一份药材放入这个药匣子中,接着他继续埋头做活儿。

    “那这个是放第三行倒数第二个匣子吧,这个灰灰的药是放在第四行正数第一个匣子。”柳愫又指了指其中的两味药和两个匣子。

    郭捷义拿着小纸又对照一看,发现柳愫说的都对,第一次还能说是偶然,这接二连三的哪能用偶然解释。

    他十分惊诧:“你为何知晓?”

    柳愫俏皮一笑:“我对气味敏感,桌上药材的气味能在药柜匣子里找到对应的。”

    郭捷义惊为天人,觉得这小姑娘奇奇怪怪的,又是吃红薯过敏,又是鼻子比狗灵,委实特殊到令人惊叹。

    他一下来了兴致,和柳愫玩起了你猜我猜的游戏。

    他随便指着一味药材,让柳愫去找对应的药匣子,一套玩下来,他发现柳愫的命中率竟然是百分之百,有时候他没睡醒,对着单子都能弄错一两个。

    心头倏然浮现一个点子,郭捷义兴奋得搓手,扯起嘴角,笑得像个十足的大反派:“好妹妹,哥哥跟你商量个事儿,怎么样?”

    “......”柳愫有点毛骨悚然,犹豫了会儿,“什么?”

    ——

    上午过去大半,太阳在院子里洒落大片阳光,飞扬的柳枝将落下的日光分割成剪影。

    黎付收拾好后,耷拉着眼皮子从内间走到前面的弄堂。

    徐瑞修正在为一名少年把脉,院子里有三四位病人坐等排队看病。

    一切都如往常一般。

    除了药柜那边。

    嗯?

    黎付抬起眼皮,定晴一看,瞧见一道小身影在忙活来忙活去。

    柳愫按照郭捷义之前的指示将药给分好放入药匣子,还剩下一些需要捣碎的药,只是她力气不够大,倒腾好半晌,那药材还是没什么变化,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她用力过度,握着药杵的掌心都被蹭得发红。

    她正咬着牙,埋头捣药,额间渗出细汗,忽然感觉后领被什么东西勾住,突然传来的力道将她往后一拖,将她拖到一个人的身侧,熟悉的清淡药香味顿时萦绕在她的鼻间。

    柳愫慢慢地转过头,视线往上一扫,扫过他精致的喉结,下巴,薄唇,最后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眸。

    他神色散漫,眼底青灰,睫毛如鸦羽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靠得太近,让柳愫的心脏有些发紧,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落在别处。

    黎付垂下眼睫,瞧见小姑娘皓白细嫩的颈脖,而莹白干净的耳朵正在慢慢泛红。

    他松开小姑娘的后衣领,抬眼一扫,没见着此时此刻应该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便问:“郭捷义呢?”

    柳愫平稳心绪,认认真真地回答:“他去睡了。”

    “......”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蛋疼小说网,免费小说,免费全本小说,好看的小说,热门小说,小说阅读网
版权所有 https://www.danten.net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