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愫转身，看见人来人往熙攘嘈杂的街道上，有一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阳光照到他的身上，让他的发色浅了一层，白皙的皮肤几乎要与白色的锦服融为一体。
他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泛着细碎的光。
原来他没忘了她，还记得她的名字，唤得这般好听，柳愫微微一怔，心头明显地漏跳两拍，呼吸不由得停滞下来。
方才还在扰着她心绪的人，忽然出现。
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黎付垂眼看着小姑娘一步步走近，细细打量她的脸。
过敏症状痊愈得不错，看样子她有好好听话服用药。
此刻接近正午，光线充足，视线清晰，他能看见小姑娘嫩白的脸上有细小的绒毛，白皙的手背上有淡青色的血管。
小姑娘脸好，皮肤水嫩，合在一块成了脸皮薄。
此时她的耳根子接连着整张小脸都泛红起来。
小姑娘瞅了他一眼，便不太自在地将视线落于别处，轻声打着招呼：“黎大夫。”
声音又软又绵，像刚蒸出来的豆沙馅的糕点。
黎付听得眉眼舒展开来：“嗯。”
他看了眼日头，问：“可用过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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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才来，咱们都吃饱了。”郭捷义吃饱喝足百无聊赖的瘫在椅子上，见人来了，便忍不住嚷嚷一句。
他以为黎付只是那日心情不佳，未曾想接连着几日黎付皆是绷着冷脸，给人问诊时，不像春风和煦的大夫，到像似无情无义的刽子手。
那些病人倒还好，只用面对黎付一时半刻的，他得整日面对这张臭脸，搞得他日渐疲惫消瘦。
好在今日一位拉驴的车夫来过，黎付便倏然阴天转晴空。
他倒不像徐瑞修那般大男人操着妇女心，郭捷义不太在意其中缘由，只想蹭吃海喝一顿，补偿自己一把，便拖着黎付来酒楼吃饭。
谁知刚坐定，黎付往街上一望，似是望见什么，丢下一句“你们先吃，随便点，账我结”便匆匆离去，剩下他和徐瑞修面面相觑。
毕竟是黎付请客，他还想意思一下等等他，谁知这小子磨磨蹭蹭半天不知干什么去，他便抬起筷子横扫饭菜。
比起回去干活，郭捷义更愿意瘫在这消食。
这消到一半，人也回来了。
黎付抬起眼皮子睨他，声音不轻不重：“哦？吃饱了？”
这熟悉的问话让郭捷义头皮一麻，觉得他马上要丢下一句“回去干活”或“扣工钱”。
此刻郭捷义警铃大作，正想着如何回话，徐瑞修看到黎付身后的小姑娘，温笑道：“小姑娘，又见面了。”
柳愫礼貌地向他们问好：“徐大夫，郭大夫。”
两人坐定，黎付问她：“想吃什么？”
柳愫觉得自己被美色蛊惑了，她本来没想让他请客，正想着如何拒绝之时，黎付转身向前走了两步，示意她跟上，她晃了晃神便一路跟他来到这儿。
酒楼不大，但收拾干净，布置用心，处于用膳时段，人很多，有热闹沸腾的嘈杂声，隐约能闻到酒味和食香味。
她想吃些有汤水的东西：“想吃面。”
黎付颔首，招来店小二吩咐道：“两碗牛肉面，不加葱。”
“好咧，客官稍等。”店小二热情地应下后，便去后厨吆喝一遍，“两碗牛肉面，不加葱。”
柳愫一听，顿时有些心虚，想必黎付肯定知晓了她扯谎的事，好在她没见着他神色间有内疚自责的痕迹，这倒让她心里好受不少。
郭捷义瞧了瞧柳愫的脸，突然道：“恢复得不错，看来阿付专门给你配的药膏效果不错。”
捣药弄药是他的活儿，黎付鲜少动手，更别说帮人专门配置药膏。
专门给她配的药？
柳愫抬眸看他，见他面色如常，似乎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黎付眼睫一抬，看见对面的小姑娘笑弯眼角，努力压着扬起的嘴角，像只偷腥的小猫正在偷乐，就差还有条尾巴摇摆起来，那偷偷欢喜的表情怎么藏也藏不住。
他忍不住地勾了勾唇角。
郭捷义往嘴里塞着糕点，继续填满自己。
徐瑞修则是单手托着脸，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打量着，眼里满是意味深长。
“两碗牛肉面来咯。”店小二声音饱满洪亮，叫唤着送上两碗面，“客官慢用。”
牛肉面腾起热气，散发香味，分量充足的牛肉，加上黄灿灿的香油，让人胃口大开。
然而——上面浮着少许绿油油的葱花。
许是后厨太忙，一时忘了不加葱的要求，随手撒上了葱。
这葱花对于别人来说是视觉开胃，对她来说便是十日苦药。
黎付皱了皱眉头，刚想叫回店小二，让人给重新换一份，柳愫却是摆摆手：“没事。”
见她拿起筷子，黎付眉心一跳：“别动。”
柳愫拿着筷子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黎付将她的碗端到他那边。
“......”她没打算吃葱，她是见店小二奔走在人群中，忙得满头大汗，不忍麻烦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在碗里的葱不多，她用筷子挑出来便是，以往也遇过这种情况，她也是这么做的。
柳愫正欲开口解释，郭捷义却是看不过去了，义正言辞地指责道：“黎付，你想吃也不必抢人小姑娘的面啊，是七尺男儿么你，倒是给人小姑娘留一碗。”
黎付轻哼一声，像是不屑理他，拿起筷子便慢条斯理地挑葱。
“......”郭捷义从未见过黎付如此有耐心的做一件事，这件事还是——挑葱？
只见他挑得十分仔细，面下，汤上，每一颗小葱都没能侥幸地逃过他的法眼。
单看他认真专注的神情，还以为他在阅读医药典籍。
“......”
郭捷义实在有些受不住了：“不是，我说你吃个面怎么娘娘唧唧的？以前也没见你把葱赶尽杀绝啊。”
娘娘唧唧的黎付眼皮子未抬，继续手头上的动作。
柳愫眼巴巴地看着他挑完葱，直到他把那碗有些坨的面推了回来：“吃吧。”
“......”
这用膳前奏太长，她立马拿起筷子，乖乖地埋下头去吃面。
瞧见小姑娘终于吃上面，郭捷义放下心，想着黎付这人总该安分点些，谁知这人看小姑娘吃了两口，很是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头。
黎付将自己的那碗面也挑完葱，推给柳愫：“吃肉。”
“......”
让郭捷义安静片刻委实困难，瞧见黎付这些举动，他一颗想要出来贫嘴的心根本抑制不住。
“黎付，人小姑娘吃不吃肉你也管，你、你你你......”像是想到什么惊天大秘密，郭捷义咽了咽口水，顿了下，立刻惊叫道，“你还真养童养媳？”
柳愫：“......”
回答他的是黎付倏然起身离开的动作，郭捷义有些得意地侧过身，凑近徐瑞修小声道：“你瞧见没，阿付这人面兽心的家伙真给我说中了。”
他非常想得到兄弟的认同，见徐瑞修无甚反应，郭捷义用力地捅了捅他的肩膀：“快说句话。”
徐瑞修微扬下巴，示意他：“喏，人回来了。”
郭捷义侧回身子一看，脸上笑容顿住。
黎付是回来了，手上还端着一大碗热腾的牛肉，他将牛肉放在柳愫面前，认真叮嘱道：“多吃肉。”
郭捷义：“......”
很好，黎付用身体力行告诉他，什么才叫真正的养童养媳。
柳愫停下筷子，无言地看着面前的三个大碗。
她习惯把喜欢的东西留到后面慢吞吞地吃，谁知让人误以为她不吃肉。
柳愫把视线定在他脸上，问：“黎大夫不吃么，我吃不完的。”
黎付上下扫视着她小小的个头，又看了眼桌上的牛肉，沉思着，似乎真在估量她能否吃完这些牛肉。
思忖片刻，他下了结论：“肉得吃一半以上。”
柳愫只得埋下头继续消灭牛肉，吃到最后有些撑了，动作更加温吞，吃得更为细嚼慢咽，两个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让她巴掌大的小脸看起来有了些肉感的婴儿肥。
黎付颇有耐心的看着，眼眸里含着笑。
半晌，柳愫放下筷子，极为诚恳道：“我真的吃饱了。”
她觉得自己吃下了一头牛，面没吃多少，吃的全是牛肉。
不过却吃得心满意足，她从记事起便从未有过吃肉吃到撑的体验。
对面要求颇高的黎大夫却并不太满意：“吃得还是太少。”
柳愫弯着眸子，真心实意道：“多谢黎大夫请客。”
黎付勾了勾唇角：“行，走吧。”
-
送走柳愫，三位男子并排走进西巷。
由于中间的男子过高，导致队形成了“山”字。
这一路郭捷义异常沉默神色复杂，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黎付对柳愫不仅仅是同情可怜的照顾。
黎付这人吧，看着是好相处，一副多情模样，再加上大夫的身份，很容易让人以为他情感充沛，对人都好。
实则他非常凉薄，透入骨子里的凉薄，这与他早些年行医的经历有关。
很多事，哪怕是生死，他都不太放在心上，更别说让人走进心里。
可柳愫这小姑娘确实与寻常人有些不同。
人是多面的，有好的一面，便有心底阴暗的一面，镜子都有两面，一面照着光，另一面藏于阴影里。人太过于复杂，难以看透，所以对别人的戒心戒备是难免的。
但柳愫却给人一种生活在阳光下的感觉，笑起来会暖着别人，眼底又总是清澈透亮。
她太透明了，什么情绪都写得明明白白，让人很容易放下心头戒备与她相处。
郭捷义对着中间的男子唤了声：“阿付。”
“怎么？”黎付侧眼看他，见他语气神色难得正经，便回问道。
“你......”他也不擅长这方面的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讲明白，郭捷义抓耳挠腮地，十分苦恼地憋出一句，“你怎么回事儿啊？”
黎付听出他的话外音，神色有些漫不经心，他敛着眉目，侧脸线条利落流畅，再开口时声音懒散悠长——
“便是你看的那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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