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一更

    黎付垂眸看着小姑娘,她两手拧巴着衣玦,垂着头缩了缩脖子,想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脸庞两侧露出的嫩白耳廓明显泛红。

    小姑娘半晌没吭声,黎付像似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用指节轻敲桌面,不依不饶的:“嗯?”

    “啊,这个......”柳愫磕磕巴巴的有些为难,“这......”

    何云蓉见状,赶紧过来赔罪道歉:“黎大夫,小女尚幼不懂事,委实对不住,望黎大夫莫要责备于她。”

    何云蓉早已经历过女人家的心理历程,平日里柳愫乖巧听话,今日表现却出乎意料,再结合柳愫眼前的反应,何云蓉一眼明了她那点小心思。

    柳愫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难免喜欢上黎付这般外表和能力出众的人,可这样的人并不代表能过好日子,她更倾向于柳愫能嫁一个相貌普通,踏实老实的男人,能好好过日子的。

    “无妨,”黎付收起散漫的神色,将从内堂捣腾出来的药膏递给柳愫,并嘱咐道,“十副药,服用十日,早中晚各服用一次,此药膏涂于红肿处,早晚各涂抹一次。”

    “忌辛辣鱼蛋,另外......”黎付想起她未施粉黛却水灵动人的脸,顿了顿,还是照常叮嘱,“另外,在痊愈前,切莫涂抹胭脂水粉。”

    见他肯放过这茬,柳愫似小鸡啄米一个劲儿的点头。

    何云蓉拿着药,领着柳愫,沉默地离开医馆。

    柳愫看她神色复杂,问:“娘,怎么了?”

    看完病,得了药,何云蓉就算不是松了口气,也不至于是这副表情。

    何云蓉停下脚步,看着女儿明润清澈的眼睛,认真问:“阿愫可是有了女儿家的心思?”

    柳愫跟着停下脚步,一下没明白何云蓉什么意思:“女儿家的心思?”

    “阿愫可有喜欢的人?”

    “娘,你说什么呢?”柳愫有些不明白她为何提这个。

    何云蓉更加明面直白地问:“你心悦黎大夫?”

    柳愫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整张脸都发烫起来,说话都开始有些磕磕巴巴的:“娘,你、你别瞎说。”

    瞧见她这副样子,这般反应,何云蓉了然,她叹了口气,好声劝道:“你可知黎大夫与咱们不同,他不是寻常人。”

    从气度,从谈吐,再从学识,他都不是寻常人,同她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不是让柳愫将来多么大富大贵,只希望她能找到相依相守,相互扶持照顾的人,而不是那种挂在天边的明月。

    柳愫眼神暗了暗,没再吭声,缓慢地垂下头。

    女儿这般大,懂的东西也不少了,何云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轻声道:“回家吧。”

    一路上,何云蓉都没再说话,像是给柳愫消化思考的时间。

    而柳愫更显沉默,她眼睑低垂,叫人看不清情绪。

    她有些明白这些日子来的躁动情绪了,想来也是,全与那人有关。

    若不是何云蓉提到,她都没敢往这方面想。

    她先是措手不及,待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是意料之内。

    脑袋不自觉地回放有关于他的细节,又反复推敲自己那时的情绪和心理,最后只得来唯一一个答案。

    不知从何时起,她心悦黎大夫。

    她分辨不出是哪一次,是第一次他帮她娘写药方,还是第二次他给她诊治风寒,亦或是这一次他允许过敏的她不摘面纱?

    羞赧和难堪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不是觉得配不上他,而是在自己都没有明了的时候,最亲近的人都知道她的心思,还给点明反对。

    那种最不想被人发现的小心思,被暴露在阳光下,他人的视线中。

    可她又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遇到了一位不管在何时何地遇到,都能喜欢上的人。

    回到家,何云蓉关上门,见柳愫还是那般默不作声,何云蓉便走到她面前,弯下腰与她平视,认真道:“如今还不晚,答应娘,放下对黎大夫的那点心思罢。”

    柳愫抓紧衣玦,慢慢攥紧成拳,唇线用力抿直,像是在强忍着情绪。

    见她不说话,何云蓉又道:“听娘一句劝?”

    何云蓉不想和柳愫闹僵,可她作为娘,不得不替自己女儿多考量些。

    “不要。”

    何云蓉愣了下:“什么?”

    柳愫猛然抬起头,眼睛从眼尾处一点点泛红,最后红了整个眼眶,她声音带哽,却十分有力:“不要,我不要这样!”

    话音未落,像是不想给何云蓉再劝说她的机会,她快步跑回房间,用力地合上门。

    何云蓉盯着那沉默紧闭的房门,深深地叹息一声。

    -

    柳愫和何云蓉一走,弄堂里面的气氛瞬间降了几个度,一切来源于表情忽然冷成数九寒冬的黎付。

    连一根筋儿的郭捷义都能很快感觉到不对,不过他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没敢往黎付面前凑,平日里絮絮叨叨的废话都不敢多说,难得埋头老实做事。

    一整个中午加下午,除了叮嘱病人一些事项,黎付没再多说一个字,出了奇的冷。

    “诶,今日跑来跑去的可累死个人,”徐瑞修手拿几张契据,跨进弄堂,将手头上的东西递给黎付,“按照你的吩咐,找到了这几样药材的供货铺子,他们五日后开始提供药材,还有两种药材在这边找不到,过段时日我去外边镇子看看。”

    他说着说着,发现气氛不太对,转眼发现挤眉弄眼的郭捷义,顺口就问:“怎么着,那小姑娘来过?”

    徐瑞修时不时便会问起柳愫,毕竟他发现黎付对她有些不一样。

    “......”这人不是平日里挺会看人脸色的么,今日这般不着调,他都给他暗示了,他还哪壶不开提哪壶,虽说郭捷义没明白黎付怎会突然变成这样,但他好歹也明白是柳愫来过之后才这样。

    黎付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契据,正巧扫见案头压着的一张药方子,是方才给柳愫配制药膏随手写的,右上角潦草的写有个“葱”字。

    他神色晦暗,声音恹恹地“嗯”了一声。

    徐瑞修这下明白过来自己踩错点了,他绕过药柜,拉着郭捷义蹲下来,一副打探机密,慎重而严肃的样子:“怎么回事?”

    郭捷义摸着下巴想了想:“我也不太清楚。”

    徐瑞修也没指望他能清楚什么,继续问:“柳愫怎么了,可有说了什么?”

    “她过敏了,”郭捷义边回忆边道,“她说黎付有一位正室,三位妾室,五位同房,还有两位童养媳。”

    “......”徐瑞修沉默片刻,一言难尽的问,“当真?”

    郭捷义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徐瑞修掸掸衣玦,结束了这次机密而庄重的谈话,他再站起身时,看向黎付的目光充满同情。

    -

    月亮高挂,四周静谧。

    柳愫洗漱好后坐于铜镜前,打开今日从黎付手中接过的膏药,淡青色的膏体,有种淡淡的药草清香味,她用手指在上面抹了抹,再轻轻地擦拭在脸上,一种略微的清凉感让她又肿痛又泛痒的脸舒服不少。

    她觉得这盒药膏很贵,黎付还给了她三盒,再算上那十副药,可得不少钱,黎付最初却并不打算收她们的钱,说是已经接受了一篮子的东西,但那点东西值不了几个钱,何云蓉说了会儿,他才象征性地收了几文钱。

    铜镜里的她,嘴角耷拉着,眼睛也红着。

    她愣愣地盯了半晌,倏尔喃喃道:“我该怎么办呢......”

    ......

    柳愫按时服用药七八日便好得差不多了,脸上还有几小处泛红,不太明显,不细看也看不出来,不必戴面纱,也可照常见人。

    她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只觉得日子格外漫长。

    漫长到,黎大夫大概早就忘了她吧。

    她正跟着何云蓉在房里绣帕子,没精打采的。

    何云蓉抬眼看了她会儿,见她不知多少次走神的把针往自己手上扎,再这样下去,手指都扎成马蜂窝。

    何云蓉终于忍不住地出声道:“针线快要用完了,阿愫去镇上买些如何?”

    这一下,柳愫来了精神,音调都高了几分:“当真?”

    瞧见何云蓉神色如常地点点头,柳愫强行控制着自己高兴的表情,一副办正事的模样:“好,我这便去。“

    柳愫匆匆收拾一番,按捺不住心头的雀跃出了门。

    不远处依旧是坐在两头驴拉着柴车上的黄实正。

    她过去打了声招呼,他照旧点头示意她上车。

    柳愫提起裙摆跨上车,扫了眼里面的木材,状似无意地笑问:“黄师傅不像似来运送木材的,到像似在等人?”

    黄实正默了默,才道:“柳姑娘说笑了。”

    接着,他便驱车往前行去,不再多说一个字。

    到达镇上,柳愫先是去铺子里购置针线。

    一进店,看见里面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线料,柳愫顿时一愣,这才想到何云蓉根本没告诉她要买什么线料。

    “......”这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给忘了?

    小二见她犹豫苦恼,十分热情地向她介绍款式、颜色、质地等等,最后问:“姑娘究竟是喜欢何种款式?”

    “抱歉,”柳愫不好意思地说,“我回头再来看看。”

    她出了铺子,决定再想想家里缺什么样式的,或是最常用什么样式的。

    事实上她在街上溜着弯,不自觉地便拐到了西巷。

    刚准备往里迈,便瞧见里面有熟悉的人。

    还是两头驴拉的柴车,只是黄实正没坐在车上,而是站着与人谈话。

    与他谈话的人,便是她这些日子里一直挂在脑海里的人。

    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只见黎付手拿钱袋递给黄实正,黄实正用力地摇头摆手表示拒绝。

    不知黎付又说了句什么,黄实正犹豫片刻,才接过钱袋。

    柳愫看了会儿便离开,顺着街道来到刚才的铺子,买了最常用的线料,因为不知道缺不缺,所以买的并不多。

    买完针线,她便在街上闲逛,脑子有些放空。

    她早发觉黄实正有些不对劲,当然不是心有歹意的不对劲,见了好几次,柳愫能肯定他是个老实的好人。

    只是顺路太多次,偶然似乎变成了必然。

    她曾注意过车上的木材,特意记下几块木材的特征,下次她再上去时发现木材还是上回的木材,原封不动。

    所以运送木材这个借口站不住脚,便是有其他的原因。

    只是她那会儿想不明白,她和黄实正非亲非故,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何刻意来帮她。

    原来这一切是黎付的安排。

    如此想来,第一次“顺路”便是她染了风寒,在西巷医馆用膳之后出现的。

    这让她心头有些乱,怕自己想错,怕自己多想。

    不知道黎付对她可否也是那个意思?

    她怕自己是妄想,到头来渴望难收,浑身的血液又忍不住地欢喜叫嚣。

    柳愫懊恼地扯了扯头发,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医者仁心,想必他对别人皆是这般的好。

    “柳愫。”

    似若泠玉的唤声从后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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