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愫顺着声音抬起头,对上那双好看狭长的眼睛,她实诚地点点头:“好多了。”
“待会儿等药凉了,喝完这药再回去。”柳愫这才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手里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汤药。
黎付将手上的碗放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柳愫盯着那碗翻腾着苦味的药,心想这里的医馆体贴到了极致,坐馆大夫还帮病人熬药,委实让人惊讶。
表现出更大惊讶表情的郭捷义,十分愤慨道:“不是,你咋还帮人熬药呢?我跟你做了这么多年,怎么没这待遇?”
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劲,但柳愫又不明白哪儿不对劲。
黎付拿起筷子,没给他个眼神,只问:“吃饱了?”
郭捷义被他这么一打岔,没反应过来便答:“是啊,怎么了吗?”
黎付懒散道:“回去干活。”
“......”郭捷义被这么一绕,很快忘记前面那档子事,边起身往弄堂里面走,边嘟囔着,“无情无情的黑心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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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愫喝完药,又磨蹭了会儿,最后道谢离开时,已是夕阳西下,天空绯红一片,晚风拂过,吹得树叶簌簌作响,空气中隐约还有点淡淡的花香味。
她出了小巷,没走几步路,便见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上前问:“姑娘可是要去杨柳村?”
男子皮肤黝黑,大脸厚唇,带着一大顶草帽,看起来老实敦厚,不像坏人,柳愫便点头答:“正是。”
男子一听便笑道:“是这样的,我要运些东西到杨柳村,正巧见你个小姑娘行路不便,想做点好事顺道送你一程,不知你可否愿意。”
事实上柳愫今日已经累得虚脱,生了病整个人昏昏沉沉,脚下有点打飘,一度怀疑自己咬着牙能不能回到家,能碰上这么凑巧顺路的好事,让她心头一喜答应下来:“麻烦你了。”
顺车的事情在这还算常见,特别是赶集日,大家伙一块来镇上赶集,一块回去的时候,会顺个车,这里民风淳朴,不少好心人也愿意帮个忙。
这木车由两头驴拉的,不算大,车上有不少木材,柳愫腾出个角落坐下来,坐定后与男子攀谈几句。
男子叫黄实正,家有妻儿,靠种田和卖柴为生,不过他不善言辞交谈,说了几句话便沉默下来。
车子有些颠簸,柳愫撑着脑袋强打着精神,怕黄实正不顺路,让他在村口放她下来,而他却坚持送她到家门口。
“实在感谢,不如我出些路费吧?”说着,柳愫便往自己的袖袋里面摸去。
黄实正驱赶着那两头驴往前面行去,远远地摆手道:“不必。”
“嘎吱——”木门从里向外打开,一位妇人走出来,“阿愫,你这一日都到哪去了。”声音里满是担忧。
“阿娘,我......”柳愫顿了顿道,“昨日染上风寒,今日便去镇上看了病。”
“来,先进屋子里来,”何云蓉领着柳愫来到屋子里,细细打量她的面色,看出她疲惫难受,便更是担忧问,“眼下感觉如何?”
何云蓉却是没等她的回答,先让她躺下休息,给她热了壶水,又给她烧热水泡澡、熬药和煮粥。
夜色墨染天际,周围的声音都沉寂下来。
困意袭来,柳愫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见到一个人影一直在自己四周忙活来忙活去,她喃喃道:“阿娘,放着我来吧。”
不知道何云蓉给她说了句什么,她没能听清。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云蓉将她身子扶起来,让她枕靠枕头,喂她喝粥。
柳愫微微睁眼,看到粥里有些碎肉沫和碎青菜,这是她们家最后的肉,前些日子娘生病却是怎么也不可吃,现下全给了她。
烛火在房里摇曳,光线明明暗暗显得朦胧。
柳愫瞧见娘紧锁担忧的眉头,眼里满是担心和心疼,顿时一股懊悔的情绪从心里腾起,抓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喘息得难受。
她后知后觉的后悔,让何云蓉这么操心和担忧。
柳愫鼻头一酸,声音低落:“娘,日后阿愫都不会生病了。”
何云蓉以为她生病难受,摸着她的头哄道:“好,我们阿愫再也不会生病。”
身边是自己熟悉的环境,依赖的味道,很快柳愫便合眼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过来,柳愫感觉舒服不少,身子不再是一冷一热的难受,整个人轻盈多了。
她心里还怀着昨日的愧疚感,不顾何云蓉劝着休息的意思,自顾自的把家里面上上下下都给收拾了,干了不少的活。
忙的时候想的事少,一旦闲下来,乱七八糟的想法争先恐后地涌进她的脑海。
她时常会想自己是怎么了,为何常常会想到一个人,为何又会时而窃喜欢乐,时而惆怅叹气。
她弄不明白,也不敢问人。
她还不知道有颗情窦初开的种子早已种入她的心田,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生根发芽,许是以后还会长成参天大树。
......
熬了几日,柳愫的病是好了,但是她却落下了无穷无尽的后遗症。
做什么事都没兴趣,变得无精打采。
半夜里会倏尔心悸,白日里会心闷。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唯一能让她提起一点兴致的便是去镇上逛逛,许是在家闷久了罢,可她又有些想不通,之前十几年都是这般在家过的,为何这几日却觉得有些待不住?
今日是三日一次的赶集日,不少小贩到集市上贩卖东西,便有很多人家去镇上走走看看,随便买些东西。
何云蓉一早便去往镇上集市,以前柳愫没跟着去,所以这次也没叫上她。
柳愫给家门落了锁,往外行了十多步,便瞧见熟悉的人,她上前打招呼:“黄师傅。”
还是那辆柴车,上面同上次一样放着些木材,黄实正坐在车上,手拿小竹鞭。
黄实正点点头,问:“可是要去镇上赶集?”
待柳愫点头后,便道:“上车吧,送你一程。”
柳愫眼睛一亮,没想到还有这般凑巧的第二次,连忙谢过,正欲上车,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哟,柳愫啊,去镇上赶集,做什么破驴车,我送你啊?”
柳愫不用回头便知道身后发出声音的人是郑鹏,他爹郑泰明是杨柳村村长,因此他在村子横行霸道也没人管,他自小还带人欺负过她,这两年倒是突然对她转了性子。
不过她可不想他有瓜葛牵扯,她头也不回地对黄实正说:“麻烦黄师傅行车离开罢。”
望着柳愫离开的背影,郑鹏啐了一口,道:“有两分姿色便敢落我面子,我先记着,等日后过了我家门,看你不得哭着求饶。”
柳愫抵达镇上,再次谢过黄实正,他依旧是摆摆手便离开了。
此时的镇上比平日里的热闹多了,各式各样的小摊接连不断,吆喝声此起彼伏,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柳愫新奇地看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最后在一处捏泥人的小摊子面前停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师傅手法娴熟地捏出一个个泥人,又给它们上色。
“小姑娘,想要哪一个?”师傅瞧她盯了很久,忍不住问。
柳愫撑着膝盖累了,顺势蹲下来,问:“师傅,小泥人多少钱一个?”
师傅指了指:“这些三文钱一个,这个要五文钱。”
五文钱的小泥人便是身着白色衣裳,戴白玉冠的小人儿,活脱脱的黎大夫小人版。
上次卖了绣品,柳愫只剩下四文钱:“为何这个小泥人要收五文钱呢?”
果然,师傅笑道:“黎大夫的小泥人不能乱捏,捏得好些的自然贵些。”
柳愫点点头,这些小泥人确实捏得粗糙,小版黎大夫已然是粗糙里面的精品,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讲价道:“我只有四文钱,可以么师傅?”
师傅瞧见小姑娘好看,说话又好听,笑着答道:“当然可以。”
柳愫高高兴兴地交了钱,小心翼翼地拿起小泥人捧在手上,一路走一路翻来覆去的看,喜欢得不行,她一没注意,直接撞到一堵人墙上。
她揉着脑门后退两步,低着头,连忙道歉:“抱歉,真不好意思。”
对面没有生气恼怒,反而传来一声散漫的笑意——
“没事儿。”
柳愫猛然抬起头,看清对面的人时,心底霎时有些心花怒放:“黎大夫!”
黎付一合折扇,含笑点头。
小姑娘就差蹦跶起来溜上两圈了。
“你、你,我......”柳愫不知道自己激动的情绪打哪儿来,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激动到有些亢奋。
以往就算遇到熟人,她也没有如此过,更何况她和黎大夫只见过两次面,更算不上是熟人。
“嗯?”黎付一挑眉梢,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柳愫深吸一口气,平缓情绪,随后道:“你伸出手来。”
闻言,黎付都没过大脑反应一下,便在她的面前摊开了掌心。
只见小姑娘缓缓地向他伸出拳头,清晰的光线下能看到她莹白的手背上有淡青色的血管。
尔后他感觉到掌心一沉,一个略带重量的东西落入他的掌中,小姑娘温软的手指划过他的掌心。
黎付垂眸一看,看到一个穿白衣戴玉冠的小泥人静静地躺在他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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