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手头上的人被劫走,徐瑞修也不恼,反而很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正在替小姑娘问诊的人。

    他自认为对黎付还算了解,三年前黎付出现在福安镇上,在这西巷开了间医馆,招来他和郭捷义来馆里做事。

    起初他觉得这家医馆也开不了多久,要不是黎付给的工钱高,他还不愿意来,毕竟那会儿黎付才二十岁,当大夫的人再怎么说也得三十岁出头,当然年龄不是衡量一位医者医术的唯一标准,但年龄摆在那里,资历也就让人看得有底气,也安心。

    后来他才发现是自己想错了,他忘了有一种东西叫天赋,有一种人叫天才。

    黎付一目十行又过目不忘,从古自今的医学典籍都被他找来翻过,但他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也觉不拘于那些先人既定的条条框框里面,他有自己的研究和方法,一种病情,他总能找出药效最好,副作用最小,最直接又最有效的医治方法。

    几位自诩医术高超的大夫,扯光胡子也解决不了一些疑难杂症,黎付风轻云淡三下五除二把那些疑难杂症解决得像喝水一般简单之后,他很快便名声大噪起来。

    后来不少老有研究,也有名气的大夫想要投入他的医馆名下问诊,都被他一一拒绝了,可慕名而来的病患越来越多,他一个大夫问诊根本看不过来。

    连徐瑞修最后都劝他多叫几位大夫来帮忙吧,他却问了徐瑞修一句不搭边的话:“你可否想学医?”

    徐瑞修未经大脑思考,脑袋便已经点了两下。

    黎付便真的开始手把手教他学医。

    徐瑞修认为,大夫至少都要有点私心,医术可是自己看家本领,别人非亲非故的,凭什么都传授出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黎付还真没带一点私心的教他,他想知道什么,黎付便教什么。

    当他能够独立问诊,救活第一个人,那个人带着全家来感谢他的时候,他被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荣誉感所包裹,第一次觉得人生这般有价值,被人所需要,被人所回馈感激。

    他家是小门小户的,过的日子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全家人都逼着他考取仕途功名,他也以为只有这么个出路。

    可寒窗的苦读,加上看不见希望的失败,让他放纵于歌酒欢乐中,感觉到的只有空虚、迷茫和颓丧,直到他后来又治好个员外,那人带着钱财银两上门答谢时,令他风光万丈,一声声大夫也让他知道什么叫受人敬仰。

    他一度以为黎付当大夫也只是为了声望,谁知他给他的回答却是:“我不过替一个人,将这条路走下去罢了。”

    他认为黎付可能是佯作清高,后来他发现,黎付还真不在乎那些名誉声望,甚至连儿女情长都不甚在意,他觉得黎付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疯在了医学里,不在乎身外事。

    可如今看来,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

    黎付眉头微蹙,盯着坐在面前这安静乖巧的姑娘,小姑娘眉目间有着掩不住的疲惫,脸色惨白,淡唇有些干裂脱皮。

    柳愫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指,心里有些发虚,生怕被他看出这病是人为的。

    这么一幅场景,在外人看来委实像小孩做错事,垂头认错,等着兄长的责备。

    郭捷义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看个病把个脉,还能弄成这样?

    他忍不住出来打个岔:“小姑娘,唤作什么名?”

    “柳愫。”她声音小小的。

    “诶?!”郭捷义说,“还有人叫柳树,这爹娘咋想的,给水灵灵一姑娘起这名字。”

    柳愫被说得有些尴尬,她的名字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了,以前小的时候,有些小孩还指着村口的柳树叫她。

    “是柳愫,”黎付睨他一眼,“在柳树下互生情愫的意思,父母相濡以沫,才有这般名字的含义。”

    郭捷义没恶意,就是一根筋,这么一听,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确实是个好名字。”

    说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你可别介意,我就是个粗人。”

    “没事没事。”柳愫连忙摆摆手,被郭捷义咋呼的反应逗得含笑。

    还第一次有人说她的名字是好名字,她忍不住抬头偷偷瞄了一眼黎付,对上他的眼神又立马低下头去。

    黎付觉得有些好笑,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清澈有光泽,偷偷看他一眼,又立马缩回去,像个谨慎小心又想偷吃小鱼干的小猫。

    他有些板不住脸了,开始给她看病问诊。

    照常问了几个问题后,给她把脉。

    福安镇比较偏远,但接连着几个城镇,水路交通都还算便利,有些商贸往来,所以民风还算开放,就算是这样,古代男子给女子问诊,女子虽不用遮纱,也需要用纱布盖于手腕处。

    黎付拿起一旁的白色纱布盖在柳愫的手腕上把脉,瞧见小姑娘小手白得几乎要与纱布融为一体,顿了下撇开视线。

    隔着纱布,柳愫感觉到那一种温热感从他玉白的指尖透过那层布传到她的手腕上。

    她的脉在他的手上,他在感受她的脉搏。

    这样的认知让柳愫心头漏跳两拍,呼吸有些不顺畅,就像被人捏住了心脏,摁住了命脉。

    她有些弄不懂这几日来自己这些奇奇怪怪的反应,是陌生的,从未有过的。

    又酸又甜,像林间半熟的青果子。

    她以为是在家里闷得心慌,可在镇上看病,见到他后,更是心悸得发慌。

    更奇怪的是,她并不排斥。

    把脉片刻,黎付收回手,拿开纱布,提起笔开始写药方子,一笔一划写得缓慢。

    柳愫也收回手,在宽大衣玦中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黎付边写着边说:“你是染了风寒,用过两副药便好,注意保暖,以及夜里阖上窗户,白日开窗通风。”

    柳愫思绪混乱,想着些七七八八有的没的,根本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便一个劲儿的点头。

    黎付写完后搁下笔,声音不轻不重道:“你重复一遍。”

    “啊?!”她没想到有这么一出,拼命回想着,脑袋里一团乱麻,磕磕巴巴道:“一日三、三次?”

    她只回忆出上回给娘拿方子,他是这么说的。

    看着她柳眉轻皱,黎付不忍心捉弄了,又重复一遍,这次一字一顿说得格外仔细,就差拿笔往她头上敲一敲,最后问道:“这回可记住了?”

    柳愫怕他再问,哪还敢开小差,心底下默念很多遍,郑重其事道:“记住了。”

    这下黎付才把方子递给郭捷义,让他抓药。

    他转过头就看见柳愫眨巴着眼睛盯着他,脑门上就差写“你怎么不再问一遍”的一行大字。

    他轻笑出声道:“你记住了便好。”

    “哦。”柳愫缩回脑袋,一副委屈遗憾,像是损失一车黄金的样子。

    黎付伸手掩压着自己弯起的唇,轻咳一声,再开口时,声音中染上明显的笑意:“你重复一遍。”

    这下柳愫高兴了,直起身扳,像背书一般,一板一眼一字不差的背了出来,背完后又眨巴两下眼睛,像孩童等待长辈的奖励。

    黎付这下彻底忍不住了,靠着椅背整个人笑得肩膀微抖。

    “怎么了吗?”柳愫有些没弄明白,难道是背错了?她一直觉得自己记忆力其实还不错的。

    一旁的郭捷义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徐瑞修的眼神变得更古怪了。

    他基本没见过黎付这样笑,更别说是对一个姑娘这样笑,虽说黎付笑得不少,但都是那种漫不经心的,亦或是不达眼底的笑意。

    这个姑娘有点意思。

    黎付笑够后,抹了抹眼角,打开桌上的匣子,从里面拿出一袋蜜饯递给柳愫。

    柳愫接过后,弯着眼角道谢,上回得到的蜜饯,何云蓉留给她吃,她没舍得吃,放在床头用小木匣子装着。

    郭捷义抓好药递给柳愫,柳愫接过后也同他道谢。

    黎付随口一问:“你住哪个村?”

    福安镇下面还有好几个小村,柳愫也不隐瞒,直接答道:“杨柳村。”

    他又问:“令堂情况如何?”

    柳愫:“这还要多谢黎大夫,我娘服用几次药后,已是快要好了。”

    黎付点了点头,柳愫答完见没什么可说的,怕自己耽误他们问诊,便抱着药,打算告辞离开。

    刚一转身,便听到身后传来声音:“杨柳村路途较远,你刚赶完路,不如先到院子里坐下喝茶休息一番?”

    -

    一碗热汤喝下去,柳愫浑身叫嚣着饥饿和口渴的声音消停下去不少,整个人舒缓多了。

    她放下碗,看着正在吭哧吭哧埋头吃着的郭捷义,问:“你们用膳都是在这院子里用的么,他们不吃么?”

    郭捷义吃得两腮一鼓,抽空回答她:“弄堂后面还有内堂,有几个房间用来休息的,这里吃饭宽敞些。”

    咽下去一大口,他又道:“这不还有病人么,不能三个人都休息,等我吃完再换他们。”

    待郭捷义吃饱喝足后,才一摸下巴想到些什么:“不对啊,两个时辰前便用过午膳,距离晚膳还有段时间,那厮怎么这么早赶我出来用膳?”

    此时柳愫也吃得差不多了,轻轻放下筷子,脸色不再惨白,唇色也稍稍红润了些。

    她望着正在想东想西的郭捷义,不经想问个憋在心底下很久的问题,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问:“你可知这左下角是何意思?”

    郭捷义低头一看,正是上回黎付给她写的药方子,而左下角那些符号是他们这医馆的特殊标记用法,不让告诉外人,但他本就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能说上话的人便是朋友,能吃上一顿饭的便是兄弟。

    对于这个不知不觉晋升成他兄弟的柳愫,他当然不打算隐瞒:“我们这收钱和别处不一样,分甲乙丙类收的,平民百姓为甲类,收铜钱,世家豪门为乙类,收银子,再往上便是丙类,收黄金。”

    柳愫立刻明白过来,左下角的左半边类似于古时候某种字体的应该是类别,接着她指着右半边的几点问:“所以这边几点是收钱的数目?”

    她两只手分别拿着上次为她娘抓药的方子和她这次看病的方子,上回只收了五文钱,右边有五个连线点,这次有三个连线点,也只收了三文钱。

    郭捷义有种自己带出徒弟的成就感:“正是如此。”

    柳愫心里不由得更加敬佩黎付,他这样细心的做法,既照顾到无钱看病的小老百姓,又让豪门贵族心甘情愿的掏钱看病。

    正想着,她的头顶上方突然笼罩一层阴影,接着有道低沉悦耳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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