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片刻。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柳愫刚出口便发觉不对,霎时间热气上涌,大脑充血得有些发懵。
“噗——”一旁的灰衣男子笑出了声,“他是不是个人这件事情确实得好好琢磨琢磨。”
黎付未搭理郭捷义,他看着小姑娘,漫不经心地道:“为何这般问?”
柳愫赶紧接过话头,用力拍起马屁:“我觉得大夫你好看得宛若天仙一般,委实不像寻常人。”
小姑娘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地说着,声音软糯得像豆沙糕,直叫人甜化到心里去。
黎付靠着椅背,眼尾一扬,倏然轻轻浅浅的笑了起来,笑到最后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他实在没想到,这个认真又可爱的姑娘,说起话来这般直白,他第一次收到这么直接的夸赞。
柳愫不知他在笑些什么,难道觉得她是在开玩笑?可她明明说得很认真,笑得她脸都有些薄热发烫。
“哎哟,你为何这般夸他,”郭捷义双手撑着药柜,身子往前倾去,“你也夸夸我呗?”
还没等柳愫开口,黎付斜了一眼过去,那边瞬间没了声,没过一会儿,那边嘟嘟囔囔道:“行行行,你老大,还就让人小姑娘夸你。”
这么插科打诨一下,柳愫的紧张感瞬间消失不少,整个人也轻松下来。
黎付收回散漫,正色问道:“给谁看病,什么症状?”
柳愫详细地说了一遍何云蓉的症状。
黎付又问:“几日了。”
“五日了。”
他又接着问了几个问题,尔后提起笔写药方子。
柳愫偷偷地瞧着他,只见他的手白皙修长,执笔时骨节分明,线条流畅好看。
她虽不识字,可她也看得出他笔下出来的字笔锋凌厉,间架结构都很漂亮。
黎付写完后,直接把药方递给郭捷义,然后对柳愫道:“开了五副药,一副药一日煎三次,早中晚各服用一次,忌辛辣,去拿药罢。”
柳愫走到左侧药柜这边等着,郭捷义对着药方,先在桌上摊开五张黄色油皮纸,然后动作娴熟的拉开几个药柜抽屉,抓药配好后,将药包好,最后落成一串打个结。
柳愫在一边看着有些欲言又止,神色犹豫又不安,她完全没想到他们没先要钱,而是先帮她配药,她想问一声要多少钱,可是看到医治母亲的病的药方子写好,一副副带着康复希望的药配好,她那句话便吞吞咽咽问不出口。
“呐。”郭捷义将包好的一摞药递过去。
柳愫接过药后,紧紧地抱入怀中,身子绷直僵硬,到问钱的时候了么?她手心冒出了薄汗,看见他张开口的瞬间,她不由得缩了缩身子,闭起眼睛。
心里开始泛酸发涩夹杂着紧张,若是给不出钱,这药该怎么办,应当是要收回去了吧,可她娘太需要这药,入手的药,又叫她如何再还回去?
“五文钱。”
“什么?!”柳愫蓦然睁开眼睛,一度怀疑自己听错。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惊讶,郭捷义有些怀疑起自己,他对着药方右下角画着的符号看了看,又道:“没错,是五文钱。”
柳愫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可置信道:“你们这是开善堂的?”
她之前去的一家要一两银子的都说是开善堂的,这五文钱该怎么算?
“啊,”郭捷义应了一声,往黎付那边瞥了瞥,才轻笑一声道,“你这么理解也成。”
柳愫摸出五文钱递了过去,郭捷义接过钱还笑眯眯道:“回去要是没把你娘亲治好,记得要来找黎大夫的茬啊。”
黎付听见,对他嗤笑一声,并未搭腔。
小姑娘身形未长开,小小一只的,几副药便落个满怀,她抱着药,安安静静地走到黎付身边。
“谢谢恩人!”她声音铿锵有力,十分恭敬的弯腰躬身九十度,比向祖宗起誓还虔诚道,“我回去一定烧香将这副药方子供起来。”
“......”
黎付:“......”
“这到不必,药用完后,你娘亲还未好转便再来寻我,日后记住生病不可拖,早日......”他的话头忽然一顿,因为听闻那一声细微的呜咽。
那极细微的闷声,不注意听是难以听到的,而眼前这小姑娘仍旧弯着腰,垂着头不肯起来,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细软的乌丝和露出来的皓白的颈脖。
黎付正欲叫她直起身子时,只见两颗豆大的泪珠亮晶晶的坠落于地,砸出深色的水印。
柳愫紧紧咬着下唇,身子轻轻颤着,一整日的委屈和惶恐终于在这温柔的嘱咐声中释放出来,那种害怕无措的情绪有了发泄的出口,像一直积蓄洪水的水坝崩塌,一时间洪水倾泻而出。
“哇呜呜——”柳愫直起身子,放声大哭,哭声沿着墙壁往外爬去,让门外的人都听个清楚。
“黎付,你怎么欺负人小姑娘呢?”此时门外响起一道调侃的声音,走进一位身着深蓝色衣裳的男子,他坐入黎付右侧旁的木桌椅里。
夕阳西下,天空绯红一片,在这橘红的背景下,是一个小小的姑娘,杏眼通红,浮着水光,像某种可爱的小动物,鼻尖也有点红,抿着小嘴哭着,着实惹人心尖发痒。
黎付软下声音,轻声问:“怎么了?”
柳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属于平时不爱哭,一旦哭起来就停不下来,只得抽抽噎噎道:“没、没事。”
他没哄过小孩,缺乏经验,视线往郭捷义和徐瑞修那一扫,两人顿时收回看戏的心,左晃晃右看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黎付默叹一口气,就知道那两人靠不住,于是他从一旁的小匣子里翻了翻,翻出了些蜜饯,递了过去,继续轻声道:“别哭了,嗯?”
柳愫用手背擦拭着眼泪,哭过的声音带着些许湿意和沙哑,她小声地“嗯”了一声,接过蜜饯。
待柳愫走远后,徐瑞修才过来一把勾住黎付的脖子道:“我才出去一会儿,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你对这小姑娘什么意思,还送人东西?”
黎付用手肘隔开他,望着小姑娘离开的方向,声音浅了一层:“小姑娘不容易。”
“啊?”徐瑞修一时没听明白。
“没什么,”天边橘黄色的光线洒在他的脸侧,让他的面色变得柔和,他看着地上留下的那几道深深浅浅的水印,默了片刻道:
“那小姑娘活得挺不容易的。”
-
柳愫一路赶回家,到家时天色已暗。
她推开大门走进院里,瞧见灶房那边有亮光,她便朝那边走过去,才到灶房门口便听到一声盖过一声的咳嗽声。
柳愫推开门,皱着眉头对里面的人道:“娘不舒服放着我来便是。”
何云蓉未料到她忽然出现,反应过来后便立马背过身子,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咳嗽声,瘦弱的背后因为咳嗽止不住的抖动着,声音变成从胸腔发出的闷声。
柳愫上前一步扶住她,劝道:“娘先回屋休息吧,我一会儿便弄好的。”
“没事,”何云蓉缓过劲,转身过来一眼看到她怀里的药,“你哪来的这么多药。”自个儿女儿的性子,她也清楚,她睡醒时发现柳愫不在,又看了看家里的钱袋子,瞬间明白柳愫上哪儿去了。
别说柳愫拿的那些钱了,就算把家底全部掏去,也不够买这么多的药。
“我去医馆开的呀,”柳愫眨巴了下眼睛,“只花了五文钱,这还剩下五文钱呢。”
“什么?!”五文钱,一文钱一副药,这怎么可能呢?何云蓉甚至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想,神色变得严肃认真起来,“阿愫你跟娘说实话。”
“是真的。”柳愫有种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感觉,起初她也不相信,可她药都抱回来了,还能怎么不信,“镇上的医馆都好贵,只有西巷一家黎大夫的医馆开出这么便宜的价格。”
瞧见柳愫的样子不像撒谎,再加上何云蓉也听闻过黎大夫的一些事,她道:“改日可得好好地谢过黎大夫。”
柳愫轻声说:“那是自然。”
随后柳愫两下子把晚膳做好,又煎好药,照顾着何云蓉服下,看着她安稳地睡过去后,她才自己洗漱一番躺上床。
本以为奔波一日会很疲乏,能立马睡过去,但她一闭眼就想起那位如玉清隽的男子,他说话的声音都能清晰地萦绕在她的耳旁。
柳愫在床上翻腾几下,继而用被子把自己卷起来,把脑袋深扎被子里,直到被窝里的空气变得稀薄,她才冒头出来大口呼吸。
倒腾了几下后,她彻底睡不着了。
何云蓉的屋子就在她隔壁,她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后,她坐在窗边,尔后从怀里摸出一张纸。
月亮当空挂,银辉洒向暗色大地,丝丝缕缕的银光透过窗户照到那张纸上。
她用指腹细细地摩挲着上面漂亮的字,隐隐约约地,似乎还能闻到上面清淡的药香味。
而后,她觉得手指接连着心头都变得熨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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