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天色渐白,清晨的凉风带着露珠的湿意和淡淡的花香徐徐地吹入窗户,隐约听闻鸟儿在枝头间雀跃的声音。
“咳咳——咳——”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在破旧狭小的屋内回荡开。
何云蓉瘦弱的肩膀因为剧烈咳嗽而颤抖。
“娘,去看大夫吧?”柳愫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不、不用了,”何云蓉好半晌才缓过来,苍白的面容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娘这都是老毛病,过些时日便好。”
柳愫抿着唇没吭声,她娘一直都是这样,生了病便自己熬过去,为的便是省下些钱,这次也是,前些日子何云蓉只是感染风寒,拖了几日越发严重,眼下更是身体发热,咳嗽不止。
不能再拖了,在这世上只有娘与她相依为命,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娘有事。
“时辰尚早,娘先再休息会儿吧。”
何云蓉生着病,精神不济,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柳愫担忧地看着何云蓉沉睡的面容,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些病白,嘴唇早无血色,因为难受,她的眉头紧紧锁着。
她叹了口气,下定决心去镇上,就算请不起大夫,也要为娘亲抓些药回来。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何云蓉床头的小匣子,里面有一个干瘪洗得发白的钱袋,钱袋里装着她们母女俩一日日活下去的钱,这些钱大多是何云蓉绣东西换来的,柳愫十岁便开始拿针,如今十六岁,绣出的东西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得以帮何云蓉分担一些。
可这些微薄的收入到底是不够的,从她记事起,她们便是算着日子过日子,勉强度日最怕的便是生病。
柳愫细细地数了数钱袋里的钱,有八十二枚铜钱,她摸出十枚铜钱,小心翼翼地放入自己袖袋中,再轻手轻脚地将钱袋放回匣子内。
她住在比较偏远的杨柳村,离镇上有些距离,她去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
好在她记性好,这次没有何云蓉陪伴,她也能找着路。
走了近两个时辰,太阳斜斜地挂于上方,柳愫才抵达镇上,她一刻不敢停留,立马找到一家医馆。
走进医馆后,她瞧见前面只有三位病人,顿时松下一口气,觉得很快便能轮到自己。
只是她没想到,这次的时间竟比她来的时候还要漫长得多,太阳渐渐移到她的正上方,又慢慢地向另一个方向斜过去。
被阳光烤了很长时间的地面蒸腾着热气,空气扭曲成一道道热浪袭来,柳愫前额细碎的发丝早被打湿,粘黏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衣襟也不知湿透了多少层。
她站得腿开始发虚发软,早上只喝了点水,到现下什么都没进过食,长途跋涉加上长时间的站立,让她眼前有点发黑。
“下一个。”
好在终于到她了,她急忙上前去,扒着桌沿抬头看那大夫。
那木桌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以她的身高只能扒着桌沿,垫着脚尖才能看清大夫,而寻常人则需要弓着身子才行。
她前面排着的一个中年男子弯得腰疼,最后还是一手扶着腰走的。
大夫睨她一眼,尖着嗓子,吊着声音道:“什么症状啊?”
柳愫回过神来,把何云蓉的症状详细地描述了一遍,然后等着大夫接下来的意思。
只是她看了好一会儿,都没得到回应,那大夫像似没听见她说的话一般,不是磨磨牙,便是看看自己的长指甲。
这位大夫颧骨很高,下巴又瘦又尖还缀着有些发白的长胡子,手上留的指甲,竟是比女子还长上许多。
“黄大夫,茶泡好了。”后边传来下人的呼唤声。
“嗯。”黄大夫应了声,眼看便要起身下去喝茶。
柳愫急忙道:“黄大夫可否先为我娘开个方子,我娘正在家中病得正难受。”
黄大夫呲着牙,冷不丁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过去喝茶。
此时下人训斥道:“哪来的野丫头,这么不懂规矩,黄大夫是你能指点的么?”
柳愫只好憋着不再说话,生怕自己被轰出去,那娘的病便没了着落,排了这么长时间她也只有耐心地再等下去。
又过去好些时候,她的身子发虚得很,也终于明白为何仅有三个人可以排上这么久的队,黄大夫悠哉地喝着茶,又吩咐下人拿些点心来,吃着喝着就差摆台看戏了。
哪有这样的大夫,显然不把病人的病情放在眼里。
等黄大夫吃好喝好心满意足后才重新开始问诊,柳愫又把症状说了一遍,他这才吩咐人提起笔写方子,他念一句,下人写一句。
看到方子写了出来,柳愫终于松了一口气,伸出手想要接过方子。
黄大夫手肘一压,道:“二两银子。”
柳愫怔了怔道:“啊?!”
下人又插一句嘴:“你这野丫头听不懂人话么,黄大夫说了,要二两银子。”
“不是,”柳愫不可思议道,“为何这般贵?”
二两银子相当于她和她娘一年的吃穿用度不止,这还只是开个方子没请大夫上门。
黄大夫已经没了耐心,直催促道:“给不起还看什么病,浪费时间,以后不要到这来,下一个。”
柳愫眼睁睁地看着那药方子被他揉成团丢弃在他身后的竹篓里,就像她的心被揉碎丢之于角落里,她立马恳求道:“求求大夫救救我娘吧,钱不够我可以干活,什么活我都能干。”
没有商量的余地,黄大夫一挥手出来两个下人将她轰了出去。
柳愫不肯放弃,跑遍了镇上的其他医馆,得来的是差不多的结果,有个好说话点的大夫也要收一两银子。
柳愫不断哀求道:“大夫求您行行好吧,我娘病了,真的撑不住了,我可以给你打扫院子,洗衣服,打下手,帮你干活来偿还那些钱。”
“小姑娘,不是我不肯帮你,”大夫十分为难地摊手,“十文钱,我这也不是开善堂的,你到别处去看看吧。”
最后柳愫垂头丧气地走在街上,心里满是难受和煎熬,难道真的没有大夫愿意为她娘写个药方子么?她娘若是真的熬不过去,她一个人又该怎么办?
就算家里清贫,她从未觉得苦,因为她还有娘,她不是一个人,若是娘撑不过这场病......
柳愫浑身乏力的坐在一块石头上,有些茫然地抬头望着天空,像个迷了路的小鹿,不知归处。
她没拿到药,心急如焚却什么都做不了,一种打自心底而来的无力感让她颓然无措。
“小姑娘?”一道慈祥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柳愫怔了下,回过头,看到一位佝偻着身子,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奶奶对着她温和一笑。
“老奶奶,怎么了?”
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刀痕,这些皱纹却在她慈祥的脸上显现着善意,老奶奶温声道:“小姑娘,是来看病的吧,你去西巷的医馆看看。”
“老奶奶如何知晓我是来看病的?”
“刚刚见你从一个医馆里垂头丧气地出来,想必看得不顺利,你去西巷医馆找黎大夫吧,他出名,人又好呢。”
出名?一直处于偏远小村的柳愫并不知道这所谓的黎大夫有多出名,但出名也意味着贵,她连一两银子的大夫都看不起,更别说出名的。
柳愫有礼的向老奶奶道谢后,还是往西巷行去,她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哪怕这希望微乎其微。
这西巷并不算宽敞,约莫能并排通过四五人,两边的墙壁有不少开裂的地方,有些缝里长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草小花,这一条小巷直通一处,也仅有巷尾一户。
柳愫沿着巷道来到巷尾后停在门前,看着这朴质的暗木雕花门,门口没有多余的装饰,简单却又不失雅致。
她推开木门,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小院,小院里的野花杂草丛生,因为无人打理而恣意生长,小院的围墙四周种满了柳树,柳树像一把天然大伞,给地面投下一片片树荫,树下安置有许多的桌椅板凳。
院内有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坐在板凳上喝茶聊天。
时不时有轻风拂过,被撩起的枝条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闲谈着的人们,脸上是放松的笑意。
是一个氛围不错,挺有意境的地方,不过......
这是医馆?
还是她走错了地方?
就在柳愫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时,院子后边的小弄堂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下一位,五十七号。”
接着就见一个跟人聊得正起兴的大婶,拿起手边一块小木牌,对着旁人道:“我先进去看看病,回头再聊。”
随着大婶起身,柳愫跟在她身后进入弄堂。
这弄堂从外边看挺小,里边还挺大,左侧和后侧是摞起来密密麻麻的木抽屉,上面写着小字,是装药的小药柜,一位身形高大,五官端正,身着灰衣的男子正在为人抓药。
而弄堂正中间有个梨花几案,一位五官俊美的男子身着白色长袍,印有银纹,外笼淡蓝色外纱,束着白玉冠。
他的右侧还有个同样宽高的木桌椅,应当也是某位大夫或是打下手的,只是此刻空无一人。
“小姑娘,看病的吧?先拿个号去排队。”包完药的灰衣男子注意到柳愫,便给她递了个小木牌,怕她看不懂,特意道:“你是六十二号。”
“谢谢。”柳愫接过木牌,认认真真地道了声谢。
这弄堂确实特别,从门口来看便与别处的医馆不同,她自小嗅觉敏感,去到别的医馆,那浓重带着苦涩的药味几乎令她窒息,而此处也有药味,却只是淡淡的药香味,清香的,不让人反感,还有种安神的感觉。
一种带着江南柔意,沁入心脾的药味儿。
那灰衣男子忽然一笑道:“你可以到外边的椅子坐着等,喝喝茶,聊聊天,不必在这干等着。”
他瞧见这位小姑娘,白嫩嫩的皮肤,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小的人儿攥紧那木牌,认认真真地站在原地等着,委实可爱。
“好。”柳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往外走到小院,寻一张空板凳坐了下来。
同桌的还有三位妇人,有一位面色较好,剩下两位面色有些病白。
面色较好的妇人闲聊道:“前阵日子我家那口子半夜里突然发病,隔日奄奄一息的模样可吓坏死个人,我可不想刚嫁过去两年便守寡,好在黎大夫几副药下去,又上门来施了针,那口子才恢复过来,我今日特地来感激恩人的。”
另一位妇人附和道:“黎大夫在我眼里便是在世华佗,我家小儿生了怪病,其他大夫皆说无药可治,还是黎大夫给治好的。”
“我现在啊,别处都不去了,直往黎大夫这来。”
“我看你呀,就是心病,看看黎大夫那张俊脸便好。”
“我就不信你不觉得他俊?我这辈子还没瞧见这般好看的人,貌若天仙呐。”
......
柳愫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句 ,脑袋便不由得开始放空,她方才没敢细看,就匆匆瞥了他一眼,便觉得气度不凡,令人艳羡。
这个人完全不似她在村里面见到的那种虎背熊腰的男人,也不似她方才见的老胡子大夫,反而有种佳公子的书卷气,一点儿不像大夫。
她低头翻看手中的木牌,半个巴掌大,款式和模样和玉佩有点像,一个小小的木牌雕得像块玉佩也是特别,或者说这个地方,每一处都透露着特别。
明明是个医馆,却不见他人脸上有抱怨、焦虑和疲惫的神色,病人在等待的闲暇聊天打趣,让柳愫觉得此处更像个茶馆,拉个布,摆个台,就能听戏的那种。
“下一位,六十二号。”
本来她以为前面排着五个人,她又得等上半日,没想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到她了。
她拿着木牌走进弄堂,在梨花几案对面的靠椅上坐了下来,因为紧张她背脊绷直,坐得端正。
柳愫坐定后,视线定到面前的这个人身上,更近更直面看到这个人后,她便觉得惊艳二字恐怕不足以形容他。
他的五官深邃,面部流畅的线条像似人一笔笔精心画上去的,他的眉目如远山,朗眸如星辰,高挺的鼻梁下是姣好的唇形。
最让人心颤的是他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漆黑的眼眸,宛若清泉下的黑曜石,晃眼的好看。
她忽然想起刚刚那个妇人夸张的评价,貌若天仙。
当真是天仙下凡,这种天仙应当出现在戏里,话本子里,而不是此刻出现在她的面前。
面前的天仙忽然勾唇一笑:“在想什么?”
声似玉珠落盘,流水潺潺,却扰了人的神智。
一时间柳愫未经大脑思考,脱口而出一句——
“想你是不是个人?”
天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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