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小说:大宋男神手札 作者:总裁哥哥
    可让嵇尚没想到的是,在这一众的贡士里,除了那些疑为欧阳修推崇者的人外,竟也还有不少是信了那些对欧阳修的构陷罪名的。

    时下的士子们讲求君子之道。

    一个人若是“行得正,端得直”,又为什么要怕旁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若是能够让人误会,那一定是这个人原本的品行就不怎么样。

    因此,便有许多人针对着前头那些人的发言出声反驳,“可……无风不起浪,若非欧阳大人真做了什么让人误会的举动,又怎么会叫人抓住了把柄?”

    这可真就是错怪人家欧阳相公了。

    人欧阳相公要是真的人品不行,也不至于让宋仁宗和现在新上位的宋神宗两任皇帝,都对其深信不疑,不下重罚。

    嵇尚暗自摇头,觉得这一部分人的话有些扯。

    可实际上他自己也知道,古时候的读书人嘛,尤其是寒门的读书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没有太多的积蓄外出游历,几乎一直就是活在书本里所刻画的理想世界。他们学的是君子之道,所以便以为整个世界的人都是君子,却忘了这世上还有许多的小人。

    “假若欧阳大人真的做了这等违背伦/理道义的事,那为何官家迟迟不给欧阳大人定罪?”

    笃信欧阳修清白的人,同不信欧阳修真的那么清白无辜的人开始争吵了起来。

    “但二十几年前,欧阳大人不也是有重罪轻治的先例吗?”

    那些不信欧阳修无辜的人,实际上也并不是真心实意地就以为欧阳修是恶贯满盈了。

    他们觉得自己只是在“合理”提出疑问,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值得争吵的事情,也不希望因为这事而影响他们同批考生之间的情意。于是,等那些笃信欧阳修清白的人再一次出口辩驳的时候,他们便自动住了嘴,想要结束这一场没必要的辩论。

    但就是他们的“不辩驳”,反倒让那些笃信欧阳修清白的人一口气闷在了心里,险些炸开。

    这事闹的,明明是他们在官家还未定罪的时候,就已先人一步,自己给欧阳相公定了罪,怎么一下子的,反倒成了他们颇有容人雅量,而我们则是咄咄逼人了?

    一口气咽不下,这些人也不想就这样让这个话题结束,于是一把火,就又烧到了黄庭坚和嵇尚的头上——

    “不如就让鲁直兄和修文兄来评评,这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那人气冲冲地扭头,把话抛到了黄庭坚和嵇尚的头上,甚至于鼻息里也都还酣着重重的气。

    嵇尚侧目,同黄庭坚对视一眼,见黄庭坚也是看着自己,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于是略作沉思,便只好先出了声——

    “原本,对于一件不了解始末的事,在下不该加以评断。但朝堂之事,涉及朋党争斗,十分里,在下只信三分。而欧阳相公此人,在下所了解的,是他曾与吕公对立,亦能不计前嫌地推举吕公之子吕公著,可见,他是一个实在是一个正直的人。并不会因私人仇怨,便埋没真正有才华的人。

    再者,私以为,我等之所以能知道欧阳相公年少的韵/事,原因本就在于欧阳相公从不曾掩饰他的风流。他既能为陪妓/子床榻寻钗而耽误赴宴,又堂而皇之地带着妓/子前往赴宴,甚至当场作下一首《临江仙》,词道:‘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便说明,欧阳相公就算风流,也从来都是风流得坦坦荡荡。

    这样一个坦荡、正直的人,说他真的做了通/奸的事,却一力否认。平心而论,在下一分也不相信。”

    一番话里,嵇尚其实还替欧阳修美化了许多。

    宋朝的时候,官府对营/妓其实是有明确的规定的。其中大概意思是,宋人之于营/妓,逢场作戏、宴席间的调笑应酬可以,却不允许产生有肌肤之亲。尤其是官员,正常“上班”的时候,是不能去“寻欢作乐”的,只有遇到上元节这样的大型“节假日”,才允许稍稍松懈。

    可这年轻时候的欧阳修简直是个牛人,人压根就不把这条规定放在眼里,时常和妓/子玩在一块儿。那架势,何止是“风流得坦坦荡荡”啊,他分明就是对自己的风流和出格还挺“引以为傲”。

    嵇尚这一番话说得新奇,于是,也没人想起再去问黄庭坚的看法。

    其余那些人,甚至是黄庭坚本人,都将嵇尚的这番言论在心里慢慢又咀嚼一遍。

    越想,越觉得稀奇。

    他们之所以能知道欧阳相公风流,是因为欧阳相公风流得坦荡?

    黄庭坚望着嵇尚,眉眼带笑,当即就赞了一句,“修文这说法可真新奇!”

    关键,新奇也就算了,这说法听起来,竟还让人觉着颇有道理,这便十分难得。

    当然了,不管多么新奇,嵇尚这话听在他们这些人、乃至是黄庭坚的耳里,也都不过是一种比较新鲜的“观点”罢了,其中包含的自我意识十分强烈。

    毕竟真相到底是怎么样,谁也不清楚,于是听过了、乐完了、各自讨论一下各自心里感受到的新鲜感,这话题便也就算是过了。

    独独这话听到欧阳修本人的耳里时,却叫欧阳修忍不住长舒一口气,连叹几声,“此子懂我!此子懂我!”

    嵇尚他们今日来的,是宋朝最大、最豪华的休闲娱乐场所——樊楼。所谓的樊楼,不是只有一座楼,而是由五座楼组成。每一座楼都盖有三层高,经营模式便形同后世的商城,每一座楼、乃至每一层楼,都可以由汴京不同的商家进行承包。

    他们眼下所在的地方,便是樊楼其中一座楼的二楼,专门是供给士子文人喝茶聊天的雅座“包间”,也就是宋朝人说的“阁子”。每一个阁子,都有长长的屏风隔断。屏风上或着墨色山水,或缀婀娜美人,甚是文雅。

    欧阳修原也只是如往常那般出来放松一下,打算喝上一盏热茶。却没想到今年那些来参考的贡士,恰好就进了自己旁边的那处阁子,且还恰好探讨到了自己的那桩“丑闻”。

    勾勒着墨色山水的屏风,并没有太好的隔音效果。那些贡士们在旁边说了些什么,欧阳修在隔壁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一开始听那些一味推崇自己的士子们发言时,欧阳修还能淡然自若、慢悠悠地举杯饮茶,直等后来有与之截然不同的言论出现了,他这才变了变神色——

    “假若欧阳大人真的做了这等违背伦/理道义的事,那为何官家迟迟不给欧阳大人定罪?”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小人害我!

    欧阳修心底冷哼,黑了黑脸。

    不怪乎那些外头那些百姓会有这些疑惑,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盆脏水被泼得简直莫名其妙。

    那日早起,约莫是五更天的时候,他进了禁门,就像往常一样,身着一身紫色的官袍入了宫,准备参加早朝。直到去到了宫里,这才发现宫里的各处都蒙上了一层白绢,而其他所有人也都已换上了一身素白的丧服。

    当时,他心里就是一“咯噔”。后来还是去了文德殿,在文德殿里见到了韩琦,这才从韩琦口中得知了官家殡天的消息。

    他欧阳修自不是具有何等神力的先知,又未曾得到有人通报,平白无故地怎么可能穿着一身丧服前来参加早朝?

    这不是咒着皇帝要去死吗?!

    可事实是官家死了。就算官家死得突然,但要让他穿着一身紫袍去参加待会儿的追悼仪式,那似乎也不大对——

    好家伙,这可不是对先皇大不敬吗?!

    一片茫然中,幸好还有韩琦递给了他一件丧服。

    这赶着要参加先皇的追悼仪式,又不能再让更多人看见自己身上这身紫袍,“时间紧、任务急”的,他欧阳修当然也想快点换好衣物。可他这都六十好几的人了,手脚自然比不过年轻人灵活。

    于是,他索性也就不褪下身上的紫色官袍了,直接将丧服套在了官袍外面,就跟着韩琦一道,急急忙忙赶上了送葬追悼的队伍。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他撑着个六十岁的身子,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还和刚刚二十的皇太子赵顼一样,一路走一路哭的,好不容易在先皇的棺椁面前痛哭完了,也等着韩琦颁布了先皇的遗诏、同文武百官一齐向新皇朝拜完,他扯着袖子擦了擦汗,还以为这一天可算是折腾完了,没想到第二天起来,就知道自己被人弹劾了。

    会弹劾自己的人,自然是素日里与自己不和的人。那人的弹劾理由,无非也就是他的眼格外尖些,竟看到了自己丧服里裹着的紫色官袍。

    于是第二天就有了自己被弹劾不敬先皇、犯了大罪,应当被罢黜相位、以儆效尤的奏章。

    这当然不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官家在看了那人的奏章之后,立刻便嘱了人来告诉自己,并安慰一句:此不过区区小事,卿不必放在心上,朕还是很相信你的。

    欧阳修原本以为这事到了这会儿,应该就算完了。可没想到,那“打小报告”的人在等了一天后,没等到官家要追究欧阳修“大不敬”的动静,于是便猜到了官家大抵是打起了让这件事不了了之的算盘。

    可这怎么行?!他这一状告的可是当朝宰执啊!这要让欧阳修知道了,他转过头来对付自己可怎么办?就算这欧阳修心胸开阔、有容人之量,不跟他追究,那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呢?

    跟新官家赵顼告状的那人战战兢兢的,最后,为了不被欧阳修及其党羽弄死,便决定铤而走险,索性先联合其他人,一起先把欧阳修给弄死。

    于是,紧接着便有了“欧阳修和自己儿媳通/奸”的汴京“头条”。

    “奸诈小人尽使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滥招数!”

    欧阳修咬牙切齿,越想越气,最后索性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打在桌面上。

    心里的一通气大致消完,欧阳修正想再次拿起茶杯喝上一口热茶,让自己再冷静冷静,便听见嵇尚在一旁阁子里所说出的一番见解。

    连风流也风流得坦坦荡荡?

    嚯,这说的可不就是老夫嘛!

    一时间,欧阳修连茶都顾不得喝了,一个人在阁子里抚掌拍桌,深有所感般地连连点头——

    “此子懂我!此子懂我!”

    修文……修文……

    欧阳修把自己所听到的、那年轻人的字给暗念几遍,心里头倒是想过去结识人家。可只要一想到他自己这身上的一堆烦心事,他就什么想法就没有了。

    距离那些奸诈小人故技重施,又拿自己的“生活作风”问题做文章,造谣自己“扒/灰”已经快过去小半个月了。

    打从出事起,他就连上了九道折子,为的就是得个清白。可直到现在,这事儿也没审出个所以然来。这再拖下去,是不是就又要像二十年前一样,让自己平白背锅了?

    欧阳修鼓了鼓眼,心里惦记着那隐隐约约像是又要砸到自己背上的“锅”,哪还有那个心思要去结交新的“忘年知己”?

    “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觉得手里这茶喝着都烫嘴,拂了拂袖就准备离开。

    怎么我辛辛苦苦为“建设美好大宋”付出了几十年的青春,到头来,整个大宋,就只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小伙子尤其懂我?

    哼!不行!他不能再在这喝茶了!他得再去宫里闹闹官家!

    这事儿要不查个水落石出,他就撂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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