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摇晃,秋风钻到袖中,遍体生寒。
姜云生的瞳孔微缩,下意识想要后退。
清雅端方的男人下一秒眼神就变了,倾身缓道:“你害怕了?”姜云生说不清他眼里夹杂的情绪,如浓墨一般沉积在了眼底,晦暗的让她都快产生错觉。
这纪二爷跟纪寻,其实并无多少差别。
姜云生摇摇头,抬手撩起了额前的碎发,已经变淡的疤痕还可瞧见。
“大夫说我这脑子被撞过,过去的老友顾客都忘了一大半,若是二爷认得我还是说一声好。总不能欺我这记性,而玩.弄我。”她放下手适时又退了几步。
纪二爷目光一滞,而后忽然就抓着她的手将她往前一拉。姜云生退了几步就踉跄着撞到了他的胸口。男人的胸口并不柔软,撞的她眉头一皱。粗糙的手掌将她额前碎发都撩开了,指腹摩擦着疤痕,说出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我早该知道的。”纪二爷说着手滑落到了她的面颊一侧。
姜云生被她这动作吓得一动不敢动,见他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不觉一只手已经抓着他的腕,人作势想跑了。
“你知道什么?”她说道。
“这些年你受苦了。他那样不忘恩负义,配不上你。”纪二爷微微一叹,揉了揉她的头发,人放开了手。
“不知云生的八十一只签里是不是少了一根?”纪二爷从袖中取出已经携带很久的那只签,上面的字迹磨的不可辨认。
姜云生当传家宝的东西怎么不会认得?当即拿到手上翻来覆去仔细检查,末了握了握他的手:“还回来就好,这签我六年前丢的,原来是在你那儿。依次推算,二爷是六年前光顾摊子的一位客人了。”
她笑了又笑,看着自己的东西直摇头,原来是被他带走了。两个人居然遇到的那么早,那么纪寻岂不是知道?认真思考的姜云生眉眼沉静雅致,纤长的脖颈上落了细碎的树影光斑,画面泛旧,不过如他初见。
姜云生对自己老爹传给她的东西要比什么都珍贵,分明前一秒对他还有一分惧怕,现在就对着旧物视若珍宝,将他给忘在一边了。
“我很早就光顾你的摊子了,那时候三弟还不在,你一个人在角落占了个地摆摊子。听说是一条街上算的最为准的。”纪二爷开口,不过姜云生似乎并没有兴趣了,余光瞟着他的一举一动,准备找着机会跑。
他说话一顿,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理,忍着想要与她亲近的冲动,转身做到原来的椅子上。
看着姜云生的眼神也不如先前那样带着一股侵略性。人平复着乱了的心跳,闭了闭眼。
姜云生见状松了口气,到门前自己手抖没挨上门,外头就有人在咚咚咚地敲门。与此同时有男人的声音传来。
“落霞城县令拜见纪公子。”
她闻言微微侧开身:“找你的。”
话出口,外面的人又喊了声:“劳烦姑娘通报一声。”
姜云生眼里微光一闪,见纪二爷没动作便自己开了门,见外面果真是穿着官服的县令,身后一个仆人提着落霞城的土特产跟着他。一双赤雁嘎嘎跟鸭叫似的,还扑棱着翅膀。羽毛纷纷落下来。
“纪二爷在屋里等你们。”借着机会她逃似的从巷子跑出去,看的两个人是一头雾水。探头一瞧里面,顿时毕恭毕敬。
纪二爷支着手,心里滋味万千。
他从小跟着四伯行商,见有人来拜访,挂着应付的笑容寒暄几句,至于县令说的什么,大抵不曾放在心上。
他来落霞城,唯一可入眼的,不过姜云生一个人而已。
*
这一日过后好多天姜云生都不曾出门,只掐着期限去了一趟书肆。见到纪二爷的那天她顺道把自己的十三张纸送到附近的李氏书肆,如今应该印刷出来,只等着她去拿成品。
李老板名叫行远,前面的书铺里正理着新书,乍一看见男装的姜云生愣了愣。
“敢问您是?”他从木梯上爬下来问道。
“李老板隔个几天就不认得我了?只是换了身衣裳而已。”
李行远亦是眉开眼笑,手拍着桌案上的一本书,下一瞬就从最底下抽出了给她装订好的十本成品。
“姜姑娘这些可都是家传的?”因为事先看过书稿,虽然只有十三张纸,里面内容却是很精练。对上她算命这一行业,简直是无往不利。
“改日你开业我定会去给你捧场。”李行远说道。
姜云生原本未曾放在心上,自己找了个地挂上牌子准备继续做营生,没把李行远这客套话当一回事。而直到偏僻的小巷子里两个人携手问路时才让她相信,原来李行远说的还是真的。
书肆小老板对谁都是自来熟,当日顺带着礼物上门。
穿着俏丽的姑娘站在他身后朝姜云生腼腆一笑,李行远带着未婚妻一同前来,牵着她的手道:“这就是新开那家店的老板,算命很有一套,咱们落霞城好久不曾见到这样独树一帜的人了,今天她开业,咱们就做第一对顾客,算算姻缘。”
姜云生:“……”
来者都是客,她好生给他们算了一回,纵然瞥见的是下下签,姜云生硬着头皮改成了上上签。算命一事若非是学的透彻,一般而言多是假的,只图一个心里安慰而已。李行远很受用。
“姜云生你好好算命,日后你这招牌定能在落霞城打响。”这青年眉眼弯弯,容貌不及纪家那两兄弟,不过也是清秀的人,笑起来干干净净讨人欢喜。姜云生一时也笑着送了两个人。
此后不知是不是李行远在外的宣传,来这里的人变多了,她印的那些书稿正好都派上了用场。诸如测姻缘的,她就将姻缘那本子里的测表撕给他们自己选。这法子简单快捷,一日能赚十两。
李行远给她送测表时还打听过这是怎么来的,姜云生如实相告。那都是她师父的点子,原本是叫测量表,不过师父后来有了奇遇,没能教她多少东西他人莫名其妙就不见了,是以李行远是没机会与他讨教了。
听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很是遗憾,正要喝口茶离开了,那边有人在他身后轻轻咳嗽了几声。
“有客人来了,你忙。”李行远见是个富贵公子,脑子里一转便想通,人走的飞快,一时这铺子里就独她与纪二爷。
随着秋深,这越到傍晚越冷,纪二爷走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短短一些日子不见,他消减了好多,面容瘦削。纪二爷解了披在外面的披风坐在姜云生面前。略显苍白的面容染了病气,姜云生以为只是季节原因,岂知这背后还有纪寻的原因?
这近来三日纪二爷都未曾好好安眠,帝都、北通州的山河会遭受打压,顷刻间势头就叫纪寻给斩断一半。他的人派去查都是有去无回。纪寻如今手段高明不少,躲在暗处让他无处可寻。在落霞城手再长也无法顾及纪寻在帝都的动作,纪二爷为此伤神,人瞧着憔悴到如此地步。
他低估了纪寻。
“方才那人是谁?”纪二爷闻声问道,抬眼看她时眼里俱是温柔神色。
姜云生抿着唇,委实不习惯这样的他,她不爱他,可纪二爷却也存了纪寻那样的心思。一家兄弟,何苦于此,真真是叫她头疼。
“只是书肆老板,来这里送书而已。二爷是要算命吗?”她坐直身子,面上表情冷淡,穿着男子的衣裳,人有了一种雌雄莫辨的气质。
“只是许久不见你,我过会要离开,不知能不能请你吃个饭?”他带着病,笑容透着一股虚弱气。
姜云生断不想跟他们与太多纠葛,自然就拒绝了,说的话十分疏离客套。纪二爷眼神一暗。
“落霞城好吗?”
“好。”
“那日后一个人在这里会寂寞吗?”他的手放在了姜云生面前,视线却落在了签筒里。
姜云生微微掀起眼帘,原本想回他一句,人生寂寞个鬼,老子一个人过的好得很。不过她忌惮这人的手段,虽然纪二爷瞧着是个和蔼的人,但跟纪寻是亲兄弟,纪寻心肠那么黑,自家的兄长能好到哪里去?
于是改口道:“谢二爷关心了。”
寥寥几语,竟就无话可谈,纪二爷望着她,从前姜云生不是这样。
“我能买姜姑娘一只签吗?”他问道,黑眸如玉,瘦削的面容上难得浮现一抹开心的笑容,人咳了几声后面上血色微微浮现。
“一两银子。”
修长白皙的手指捡了一根出来,隐隐可见手背上的青筋。
纪二爷抽到了那根下下签。
后头亦是无话,道了声保重后他从斜阳暮色中远去。
兴许走的仓促,搭在椅背上的披风都不曾带走。
姜云生吁了口气。收了钱心里不安,一时出了岔子打翻了自己的签筒,落在面前的签皆是下下签。
门前秋风拂过,秋叶打着滚在黄昏中远去。
“这怕是要破财消灾了。”
*
话说纪寻收拾完了山河会,捏着小道士的命果真打探出一点消息。
“这人倒是有点似曾相识。”
他说出这话时已提着刀从流光城疾驰出来,温小秋只能望见他的背影。
北地平原苍茫,秋来一片萧瑟,会帝都的官道上头遇上了纪家的商队。
纪二爷坐在车里听见外面的马蹄,狭长的眼眸微阖,下一瞬身子一斜。秋风吹开门帘,一柄刀从缝里砍来,悬着的流苏纷纷掉落。
纪二爷的发冠歪了,抬眼一看,骑在纪寻默然不语。
穿着玄色松竹暗纹长袍的男人气质内敛,唇已抿成了一条线。不顾周围下仆护卫的呼声,一步一步走近了,缓缓问道:“不知二哥见到云生没有?”
刀刃依旧泛着寒光,光滑的刀面上映出了纪寻充满戾气的眼眸,面上一片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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